“他谁啊?”男人神色不善,语气比神色更加不善。
温予红唇启了启,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霍懈北忽然上前一步,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朝兰弥生伸出手。
“你好,我是霍懈北。”
闻言,温予都忍不住心中的诧异,偏头看了他一眼。
在温予的心里,无论他做什么,内在的本性始终是温润内敛,没有锋芒的。她本来以为,按照他的性子,会安静站在这儿,等着她来介绍。
可他没有。
很久以后,温予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记忆中的那个喜欢‘以静制动’温润内敛的男人,是霍无羁。而眼前的人,是和她阔别了千年之久的霍懈北。
阔别了千年之久,他的心里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温润隐去,内敛不再,满是锋芒。
第169章 烧灯续昼(三十三)
尽管兰弥生是独生子, 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妹控。
他不单单是看霍懈北不顺眼,出现在温予身边的任何异性,他都看不顺眼。
刚才那句话, 他几乎是以质问的口气说出来的。他是想听温予的解释, 而不是这个长得还不错的陌生男人自报家门。
兰弥生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竟然长得比他还要周正的。
尽管是事实,但这是他作为哥哥最后的尊严。
“闭嘴,我没问你。”他拧着眉头, 语气不善, 冲霍懈北低喊。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霍懈北的神情很平和,对上他眼神的一刹那, 兰弥生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霍懈北明明看起来是和他差不多的年龄,可他的眼神,莫名震慑住了他。
以至于,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 就生生哽在了喉间。但为了不落面子,他喉结滚了滚,视线也从霍懈北身上转移到温予脸上。
兰弥生:“让她自己说。”
温予一眼看穿了兰弥生的伪装,却没有戳破。只眸中多了些许星星点点的笑意。
兰弥生却越看越气,尤其是看到温予的手臂还紧紧圈着霍懈北脖颈的时候。
“你说说你, 光天化日之下,让人背着算是怎么一回事儿,给我下来。”因着霍懈北的缘故, 连温予都受了些许无妄之灾。
兰弥生这句话, 让霍懈北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就连看向兰弥生的眼眸,都多了些意味深长。
单从刚才的那句话来看, 这两人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他之前所设想的异常亲近的异性朋友。
反而更像是长辈对小辈说的话。
没来由的,霍懈北又一次把目光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这两人,的确长得有点相像。尤其是鼻子。
兰弥生被他盯的有点发毛,他白了霍懈北一眼,又咬牙切齿冲温予低喊一声:“傻笑什么,还不快给我从他身上滚下来。”
语气中,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霍懈北更加笃定了。
温予没言语,拍了拍霍懈北的肩膀。霍懈北半蹲下来,缓缓将她放下。
这些,全被兰弥生看在眼中。她没有说一个字,而他却能精准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默契,显然不是初相识。
可他上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说自己不想谈恋爱。
想到这里,兰弥生的脸更黑了。
落地后,温予乖巧站在霍懈北身侧,还伸手拉了一下即将从肩头滑落的外套。
可兰弥生却怎么都看不顺眼。
他转过身,从一旁的沙发上拿了自己的外套,走到温予面前,颇为嫌弃的仅用两根手指,夹起披在温予身上那件外套,丝毫不客气的扔到了霍懈北怀里。
霍懈北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外套才不至于掉在地上。
随即,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温予身上,语重心长说了句:“不要随便穿别的男人的外套。”
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过于粗鲁,还是因为他那件外套的内衬过于顺滑,外套在温予的肩膀上停留了三秒钟不到,就开始往下滑落。
兰弥生见状,上前一步,一手拎起外套一角,重新提回到她肩上。
触到他不善的目光,温予下意识抬手,攥住了外套两角,将外套固定在了肩上。
也正是因为她抬手的动作,礼裙的领口微微隆起。虽然只有一刹,但兰弥生还是看到了她覆在锁骨之上的那片痕迹。
慌乱之余,兰弥生挪开了视线。他是有女朋友的人,自然清楚那痕迹是什么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可还有外人在场,他又不好公然质问她什么。
他深呼一口气,压在那阵想要揍人的冲动,冲温予说了句:“过来坐吧。”
闻言,霍懈北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举止异常亲密,口中还低声叮嘱了一句:“慢慢走,不要急。”
兰弥生将霍懈北的举动尽收眼底,他转身的动作不由得一怔。正准备说点什么,又将霍懈北的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
他自上而下重新打量温予一遍,又想起她刚才乖巧被人背在背上的模样,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不小心崴了脚。”温予如实作答。
“去医院看过了吗?”兰弥生又问。
温予摇摇头,说:“不是很严重,已经冰敷过了。”
她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
兰弥生自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干脆蹲下身来,亲自检查伤势。他仰起头,问:“哪只脚?”
温予轻抬了抬受伤的那只脚,随即笑道:“真的不严重,你看,你都看不出我伤了哪只脚。”
兰弥生没理会她,又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她那只脚踝。
“好像是有些红肿。不行,还是得给医生看一下才行。你先坐,我去一下前台。”
话落,兰弥生起身便要往前台走。温予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冲霍懈北说了句:“扶我去那里坐着吧。”
霍懈北应了声:“好。”
兰弥生气急败坏,三两步冲到霍懈北面前,说:“好什么好?她都受伤了,不能下地,背她过去。”
“弥生哥。”温予自是不知道他这阵邪火源自哪里,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打住。
“对不起,刚才是我语气不好。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兰弥生看向温予,并和她道了歉。
温予摇摇头:“没关系。”
兰弥生:“过去坐吧,我去找医生。”
离开前,兰弥生又看了霍懈北一眼。霍懈北冲他莞尔,道:“放心吧,这里有我呢。”
第170章 烧灯续昼(三十四)
霍懈北当真没有让温予走路, 他先是扬起胳膊,将手里那件外套扔到了一旁空无一人的沙发上。随即,拦腰将温予抱起, 往一旁的沙发上走去。
因着刚才兰弥生的态度, 温予的心里忽然对霍懈北生出一丝愧疚感。
温予双臂勾着他的脖颈,红唇微启,说:“抱歉,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霍懈北将她放在沙发上, 沉声道:“阿予, 我说过,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
温予抿抿唇,眸中却是盛满了愧意。
“他叫兰弥生, 是我表哥。”
她本是故意的。
故意不告诉他兰弥生是谁,故意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误会。她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和他相认,所以想让他醋上一醋。
可现在, 她有点后悔。尤其是当她听到兰弥生用那种阴阳怪气的口吻和他说话的时候。
她的心里, 总是有一道声音:无论如何,他不该受这些委屈的。
“表哥?”霍懈北在她身侧坐下,低喃了声:“和你一起去鸣沙山的表哥?”
温予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诧异瞪大了眼睛, 问:“你怎么知道?”
‘表哥’这两个字,就像是开启他那格记忆的钥匙。霍懈北的思绪又一次飘远,他想起之前在西州的时候, 她在鸣沙山喝得大醉的那个夜晚。
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记忆却异常清晰,就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
一切的一切, 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上她略显疑惑的双眸,霍懈北低笑一声,说:“是你醉酒之后,无意间吐露出来的。”
“啊?”温予整个人有点发懵,嘟哝了句:“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喝醉过...”
‘过’字吐到一半,温予忽然记起,她在西州的确有过一次宿醉经历。
“鸣沙山那次?”她问。
霍懈北点点:“嗯。”
“可那天...”
温予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消,没说完的话也就此止住。
可那天,明明是她花了心思要他答应她永不回京的日子。
“那天,我说了很多吗?”
“嗯,很多。”他依旧很平和。眼神平和,语气平和,整个人都很平和。
可正是因为他的平和,温予的心狠狠一沉,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但我已经猜到了。”
话音未落,她那双眸子里蕴满了水汽。
霍懈北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莫名的,霍懈北看她的眸子里多了些许悲悯。
明明死的是他,可偏偏他还用这种眼神看她。温予的心里一疼,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哭什么,我现在不是活生生在你面前嘛。”
霍懈北抬手,用指腹将悬在脸上的泪痕抹去,语气依旧无奈,“我正是因为害怕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所以才迟迟没有去和你相认。”
温予最是听不得活生生这三个字,眼泪流的比刚才更凶了。霍懈北也因此更加手忙脚乱起来。
他还是看不得她哭,但至少不是全无对措了。
“表哥朝我们这里看过来了,你再继续哭的话,他会以为是我欺负你,他又该骂我了。”
全程,霍懈北没有把视线从温予脸上挪开。
哪怕一秒钟。
听了这话,温予抽噎着,抬手擦掉了悬在眼尾的泪珠。
果然,她是不愿让他挨骂的。尽管那个人是她的表哥。霍懈北眼睛里生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在温予抬眸的前一秒钟又暗暗隐去。
她先是看了一眼霍懈北,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在前台和工作人员不停交涉的兰弥生,幽怨转过头,说:“你又骗我,他根本没往这里看。”
“你若是哭得双眼红肿,等表哥回来,可不是得骂死我。”
霍懈北自知理亏,语气越发柔和。但是,经过他这么一打岔,温予总算是没有再继续哭了。
“他是我表哥,你叫那么亲热做什么?”温予咕哝着,抬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
霍懈北低笑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
他抿唇止声,侧目看了一眼。兰弥生正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其实,早在广场上的时候,趁着冰敷,他已经给她按摩过了。现在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关心则乱,于兰弥生而言,温予是他的至亲。而他,不过是他今日才遇见的一个陌生男人。
一个陌生男人和医生,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会选择相信医生的话。
所以,霍懈北并没有告诉兰弥生这些。
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霍懈北的注意力全在兰弥生身上,根本没有去看他身后那位医生的长相。
待走近了,霍懈北不慌不忙站起身,让出位置,准备让那两人过去。
也是这时,他看了医生一眼。看清医生长相的同时,霍懈北怔在了原地。
这位医生,竟然和太学的黄晃教习长得一模一样。
兰弥生心系温予的伤势,自然是没了观察和挤兑霍懈北的心思。他领着医生绕到温予身侧,关切询问她的伤情。
温予自然也认出了他。
她和霍无羁的婚礼上,她是曾见过黄晃教习的。
是以,医生蹲下身来,正准备检查她的伤势。手指才触碰到她的脚踝,温予惊讶之余,下意识弹了一下腿,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举动,全被兰弥生看在眼里。
他却误以为温予是因为疼痛进而害怕医生的触碰,连忙蹲下身解释道:“不用怕,这位是中医馆的黄锐医生。”
温予抬眸,看了一眼兰弥生后,冲着黄锐点点头,说:“麻烦你了,黄医生。”
话落,她把腿伸过去。
兰弥生和医生的注意力都在她那条伤腿上,而温予和霍懈北的注意力则全在黄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