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说:“我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让你提前打个预防针也好。我舅舅一会儿就到了,他保不齐会比他儿子更过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霍懈北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他本来只是想要看看究竟和温予打电话的异性究竟是谁,没想到成了变相的见家长。
“舅舅他很凶吗?”语气里,藏不住的忐忑。
温予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对我很温柔,但对你就不一定了。”
“但你别担心,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一边的。”她说。
霍懈北摇摇头,说:“不,舅舅是长辈。你不能惹他生气。他接不接受我,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男人的事情,就该男人自己解决。而且,如果你舅舅真的爱你,那他最不想看到的,应该就是我躲在你身后试图蒙混过关了吧。”
“可我舅舅,生气起来,真的特别特别凶。你真的没有关系吗?”温予还是有点担心。
刚才,她之所以和兰弥生那样说,是想让兰弥生对霍懈北的印象好一点。其实她心里,还是挺忐忑的。
霍懈北摇摇头,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关系的,别担心。这是我要处理的事情,而不是你的。你就乖乖养伤就好。”
温予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几贴膏药上。
温予攀着他的手,好奇问道:“你刚刚和黄医生出去,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还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我还去他的中医馆逛了一圈,这一世,他过得也挺好的。”说起黄锐,霍懈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温予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问:“你有没有好奇过,你离开之后,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霍懈北转头看她,一时没有言语,但上下来回滚动的喉结、逐渐幽深的眸子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并非如表面这样平静,在听到她这么问之后。
温予继续说:“黄教习,秦阿兄,秦央,北疆的那些护卫们,还有你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后来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温予忽然意识到,对于霍无羁当年的选择,她始终是心有芥蒂的,她始终气他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想听的,也不过是他亲口说一句‘他后悔了’。
可是他没有。
霍懈北的神情变得落寞,脑袋也渐渐垂下来。温予也没有继续追问,任由他情绪低落。
好半晌,他缓缓开口,说:“好奇过的。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守着那些本该忘却的记忆。
偶尔,还会遇到一个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就像黄锐这样。可之前的事情,他们不记得。
我也曾不止一次,发了疯似的去寻找他们曾留下的一切踪迹,试图去推测出他们的结局。可除了那尊小像外,无一所获。
除了我,再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曾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明明他的声音很平淡,可温予就从他的这些字字句句里,听出些许艰涩和孤寂。这么多年,他始终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于这喧嚷世间。
温予的心忽然有点疼,她好想去抱一抱他。
可不等温予伸出手,霍懈北忽然抬起头,一脸郑重地看着她,说:“可是阿予,我不后悔。”
温予堪堪抬起的指尖颤了又颤,她眉眼蹙成一座小丘,多么希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得舍弃一些东西。我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我不后悔。”
温予被他这段话气得两眼金星直冒。她知道,他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告诉她,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她不用为他的决定伤心。
可是,她怎么能不为他伤心呢。
“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刚才的那段话,她的双眼又一次噙上了热泪,嗓音发颤,说:“我也是任何人吗?”
霍懈北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
不知是因为‘任何人’,还是因为‘不后悔’这三个字,温予的理智在这一瞬间消耗殆尽。
她看着霍懈北那张脸,越看越气,不等他把话说完,她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顷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大厅,厅内的一众工作人员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惊诧的吃瓜目光。
这一巴掌下去,无论是打人的那位,还是被打的,都愣住了。
兰非循踏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温予抡起胳膊,甩了人一个大巴掌的画面。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兰弥生。
巴掌声传入他耳中时,他正和前台的工作人员商量房间分配以及餐食的问题,他并没有看到温予动手的画面。
是以,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只看到温予红着眼睛,似是在哭泣。
他想也没想,大步冲着霍懈北而来。待走近,他先是看了一眼温予,她脸上的确还残留着泪痕,联想到刚才那道清脆的巴掌声,兰弥生误会了。
他一把揪起霍懈北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怒斥:“你竟然敢打她?看我不揍——”
温予也连忙站起身,拽着兰弥生的衣角,说:“哥哥,你误会了。”
可兰弥生此时正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拳头距离霍懈北的脸只有半寸的时候,兰弥生的动作骤然停下。
他终于看到了霍懈北脸上那道异常清晰的巴掌印,眸子里的怒气逐渐转为惊诧。
霍懈北既没有挣扎,又没有解释,任由他拽着。对上霍懈北平静的眼眸,兰弥生忽然语塞起来。
“你...你...不疼吧?”短短几个字,兰弥生差点咬破了舌头。
他松开霍懈北的衣领,拳头也舒展开来,拍了拍被他攥的异常褶皱的领口,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假笑。
可他的视线却没从霍懈北的脸上挪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霍懈北脸上那道巴掌印是温予打的。
“我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明明是在回答兰弥生的问题,可他的目光却是径自略过了兰弥生,落到了温予的身上。
第173章 烧灯续昼(三十七)
兰非循定在门口, 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才开口道:“鱼儿,弥儿, 为父来了。”
此言一出, 三人齐齐转头望去。
“舅舅,您来了。”
“爸,您来了。”
温予和兰弥生几乎是同时开口。
而霍懈北,在看清来人长相的一瞬间, 怔忪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近, 却在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兰非循的视线从温予、兰弥生身上一一略过,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霍懈北身上。
打量他的同时, 兰非循还微微侧了侧脑袋,只是为了探一探他脸上的那道巴掌印。
刚才,他站在酒店门口, 将温予的动作看得真切。
那一巴掌, 可是实打实的落在了这人的脸上。那清脆的巴掌声,他听了可都心有余悸。
对上霍懈北那双带着水汽的目光,兰非循更是震惊万分。
他竟然哭了?莫非是疼的?可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应该没有那么大力气吧?
这样想着,兰非循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瞥了温予一眼。当然, 着重看了一眼她行凶的那只手。
手指根部以及大半个掌心依旧泛着红,兰非循莫名吞了吞口水。或许,眼前这个小伙子, 当真是疼哭的也说不定。
兰非循重新把视线落在霍懈北的脸上, 看着指痕分明的巴掌印,他下意识用舌尖扫了扫后槽牙。
兰非循忽然想起他的新婚夜。
当年, 他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唇齿间没个轻重,稍微一用力,就咬破了她的嘴巴。新娘吃痛,眼含热泪甩了他一巴掌。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新婚夜,是肿着半张脸,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的。洞房花烛这等人生大事,他都是第二天一早才办的。
当然,这等丢人的事情,除了他们夫妻,再无第二人知晓。
刚才那道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让兰非循不得不想起当年的这桩糗事。看着霍懈北脸上的巴掌印,他的脸也跟着烧起来。
为了不让这几个小崽子看出端倪,兰非循很是娴熟地把话题转移到了旁人身上。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你的朋友?”说话间,兰非循看了兰弥生一眼。
兰弥生连忙摇头。
兰非循看向温予的同时,温予开口道:“舅舅,人是我带来的,他是我男朋友。”
后半句话,温予的声音莫名小了很多。
她忽然有点心虚,尤其是对上兰非循探究的目光之后。
可是,她一时有点分辨不出,她究竟为什么心虚。也许是因为她刚才失手打了他,也许是因为她刚刚说出口的男朋友三个字。
舅舅刚才探头探脑盯着霍懈北脸上的巴掌印的动作,被她尽数收入眼中。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恃宠行凶的全过程。
温予后知后觉,问:“舅舅是什么时候到的呀?”
言外之意,舅舅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动手?
“就在你动手打人的时候。”
兰非循说完,温予的表情崩了一刹,声音更弱了些:“舅舅。”
“本来想喊你们来着,没等开口呢,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看你给人打的,都要哭了。还不快给人道歉,再怎么样,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啊。”
前半句话,他还是用的还是揶揄的语气。但后半句,声音莫名高了很多,颇有几分埋怨她的感觉。
温予小心翼翼挪了两步。兰非循却误以为她是故意磨磨蹭蹭,不愿道歉。
兰非循冲她笑笑,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脑勺,顺势施力,强压着她的脑袋,弯下了腰。温予拗不过,只好随他去。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动手打你。”温予拗不过,只好顺了他的心愿。
霍懈北终于把视线从兰非循脸上挪开,落在了温予身上,温和说道:“本是我该打,为何要道歉。”
“嘿,你小子——”
兰非循松开了温予的后颈,格外打量了霍懈北一眼。随后,他看向温予,说:“你这位男朋友,是有点意思。”
霍懈北朝他躬身,恭敬说道:“伯父您好,我是霍懈北,青城人。”
“兰非循。他的父亲,她的舅父。”说着,兰非循随意指了指身侧的两人。
霍懈北眸中划过一抹惊诧。兰非循这个名字,他不止一次才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照片。
传闻,兰非循不喜拍照。
不然,他早就——
“兰伯父,久仰大名。前几日,我曾在财经杂志中看过您的采访。”
“采访?”兰非循想了一会儿,说:“对,前几日,是有过一个采访。”
和他以往见过的其他年轻人不一样,霍懈北没有阿谀奉承,没有巧言令色,更没有赞他话锋犀利、眼光独具,只说了听过他的名字后,就没再言语。
这让兰非循心里对霍懈北的好感又上升了不少。
“都别拘着了,坐下聊吧。”
话落,他拍了拍霍懈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你呀,也别伯父伯父的喊我了,多见外啊。你就随鱼儿唤我一声舅舅吧。”
霍懈北正准备坐下,听他这样说,身形一怔,站直了身体,朝他拱手,低喊了声:“舅舅。”
“哎,这就舒服多了。”兰非循应下。
温予终于发现了霍懈北有些不对劲。这声‘舅舅’,他喊得格外真挚。
若她是个不知情的,若非兰非循是她的亲舅舅,此情此景,她怕是会真的以为他们二人才是舅甥关系。
难不成,是舅舅没有为难他。他太高兴了?
温予忍不住暗暗想。
兰弥生也诧异地看了那两人一眼。他好像有点不能相信,他的这位老父亲对霍懈北会如此和善。
这样想着,兰弥生不免多看了他们两眼。
可不知为什么,兰弥生越看越觉得,安坐在沙发对面的两人眉眼都极为相似,尤其是笑着的时候。
仔细看更能发现,不止眉眼,五官、甚至是轮廓,都很相似。
明明他才是他爸的儿子。可偏偏,他们父子俩除了性别,再无一丝一毫相像之处。兰弥生长得像妈妈。
兰非循喝了一口茶水后,无意间瞥到了桌案上的膏药,瞬间紧张起来。
“这怎么还用上膏药了?鱼儿,你受伤了?”他站起身,仔细打量温予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温予的脚踝处。
温予瞒不过,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他。
全程,兰非循神情郑重。温予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舅舅放心,哥哥刚才已经帮我找医生看过了。伤的不重,就是不小心扭到了。”
兰非循听了,抬眸看了一眼兰弥生。兰弥生连忙点头。
“是舅舅不好,打电话的时候没有问清楚。不过,也幸好有小霍在。”
说话间,兰非循端起身前的茶杯,朝霍懈北举杯,道:“多谢你保护我们家鱼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