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太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霍懈北也连忙端起茶,低碰了一下。
没有预料之中的刁难,这让温予默默松了一口气。可温予依旧在默默观察着他们。
舅舅好像很喜欢霍懈北,拉着他闲聊了好些家常。
而霍懈北看舅舅的眼神,也有些许异样。尽管霍懈北已经极力掩饰,可温予还是能发现。
温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只是获得了长辈的认可,他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看舅舅时,有点像刚才猛地看见黄锐医生的眼神,但又比刚才更炙热一些。
莫非——
想到这些,她耳边又一次回响起他刚才那声‘舅舅’。
温予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往二人脸上探去。
在西州的时候,她并没有见过先帝。她去的时候,霍珩已经继位了。她只在北疆的藏书楼里,见过先帝的画像。那画中人的模样,她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先帝的脸上有好长的一道疤痕。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霍懈北所有的怪异举动就都说得通了。
可惜,她不能立刻向霍懈北求证。
兰非循和霍懈北聊得很是投机,而温予和兰弥生则安静听着。时间长了,难免觉得乏味。
尤其是兰弥生。
是以,偶尔听到霍懈北的话,他会不服气地撇撇嘴。被温予发觉,兄妹两个便开始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谦让着谁。
直到一壶茶水用尽,兰非循和霍懈北才渐渐止了声音。
兰弥生着实不想再听两人说一些财经方面的话题,连忙说:“爸,您一路担惊受怕,也累了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不等兰非循回答,兰弥生轻轻用脚尖碰了一下温予那条没有受伤的腿。
温予会意,也说:“是啊,舅舅。我和哥哥也一直等着您来,也都有些累了。”
“行吧,刚好我还有个线上会议要开。”说着,他站起身,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行李箱。
兰弥生生怕他会返回一样,也跟着站起身,说了句:“爸,我来拿,顺便去前台拿房卡。”
他一个大跨步绕过沙发,推着行李箱跑到前台,却将桌案上的自己的电脑抛之脑后。
温予无奈笑笑,冲那道身影喊了句:“哥哥,你的电脑。”
“帮我收起来。”,兰弥生却是连头也没回,径自高喊一声。
“小霍见笑了。我这儿子,火急火燎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兰非循虽然皱起了眉,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
无论长相,还是性情。
兰弥生都像妈妈。
霍懈北摇摇头:“不会,他很可爱。”
最终的结果,是霍懈北背着温予。温予拎着被兰弥生嫌弃到不行的行政夹克、手包以及膏药,电脑则被兰非循抱在了怀里。
房间是兰弥生安排的,他们住在顶楼的套房。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霍懈北和温予隔了长长一道走廊。
温予在最里面一间,其次是兰非循、兰弥生,最外面是霍懈北。
第174章 烧灯续昼(三十八)
兰非循忙着组织线上会议, 最先回房。
兰弥生却是不慌不忙,紧跟在温予身后,他铁了心要盯死霍懈北, 偏生不让他和温予独处。
霍懈北倒没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温予,几次三番想支开他,却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晚饭时候,他们才一起从温予的房间出来。
因着温予那条伤腿, 他们没有去外面吃饭, 而是在酒店的餐厅里用的。
“小霍啊,咱们也是第一次见面,本来该好好找个餐厅, 请你吃个饭的。可你看,鱼儿这腿脚不方便,咱们就先在这里凑合吃一顿。等回头, 你来北京, 舅舅请你吃烤鸭。”
霍懈北点点头:“好,都听舅舅的。”
他这声舅舅叫的格外亲热,引得兰弥生嗤笑一声。可他最终也没出言呛人,安静用完了这顿饭。
好不容易来一趟,晚饭后兰非循安排了兰庭的几个负责人开会。兰弥生又开始对着霍懈北虎视眈眈。
不知是因为那贴膏药起了作用, 还是因为她本来伤的就不是很严重。晚饭后,她开始尝试慢慢走路。
一开始,是霍懈北慢慢搀着她走。兰弥生看见了, 也非要来搀她。温予怕他们又起争执, 便谁也不让扶,自己一个人慢慢挪。
原本霍懈北还想和温予说些什么话的, 可兰弥生像是盯犯人一样盯着他。霍懈北只好在兰弥生的注视下,刷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临关门前,兰弥生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凶相,说:“半夜不许偷偷跑过来啊。我可一直盯着你呢。”
“哎呀,哥,走了。”不等霍懈北回应,温予一把扯过兰弥生的胳膊,将他拽离了霍懈北的门前。
霍懈北又笑着探出半个身子,冲那两道身影喊了声:“晚安。”
温予忙着拽兰弥生离开,没功夫回头,只冲他摆了摆手。
洗完澡后,霍懈北想给温予发个短信问候一下。摸遍了裤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
钱包倒是带在身上,可那是他临行前问霍未要的,并不是他自己的。里面也没有身份证,他办不来新的手机卡。
霍懈北叹了口气,把装满了钱钞的钱包扔到了床上,余光瞥到床头柜的座机,彻底放弃了再去买一个新手机的念头。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下楼。
他和温予出来的急,除了身上的这件衣服,再没有别的可以换洗的衣服穿。他开车过来的时候,隐约看见隔壁不远就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商场。
他倒是没关系,一个大男人还能凑合凑合。关键是温予,她身上那件礼服实在是不适合日常穿。
说干就干,他脱下浴袍,穿上衣服,拿着钱包出门了。他前脚出门,他房间床头柜的座机就响起来了。
可惜,他没听见。
“怎么不接电话啊?洗澡去了?”温予坐在床边,对着已经断了线的座机,自言自语。
四十五分钟之后,霍懈北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出了电梯后,他甚至没有犹豫,抬脚便往温予的房间走去。
走了两步路后,他又忽然顿下脚步。目光在兰弥生的房门上扫了一圈,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折返回自己房间。
他是真的拿兰弥生没有办法,尤其是在他见过舅舅之后。
他甚至忍不住暗想:
如果在西州的时候,舅舅和娘亲只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兄妹,而非生于帝王家。那他的父亲母亲就不会死于那场灾祸,舅舅也不会满心都是朝政,一生无妻无子。
如果不是那场宫变,那他和兰弥生或许早就该相识的。但现在也不算太晚,至少命运还是让他们遇见了。
-
霍懈北回到房间后,就拨通了温予房间的电话。
她接的很快,但语气有些不善。
“你干嘛去了?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霍懈北很乐意看到她对着自己使小性子。
不,是听到。
“去了趟商场,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现在给你送过去,记得给我开门。”他眉眼低垂,语气都带着几分笑意。
“好。”
温予瞬间消了气,她正准备挂电话,窸窣声传入霍懈北耳中,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等等。”
“怎么了?”
“悄悄的,不要惊动了兰弥生。”他说。
“好,我知道了。”
温予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低语通过听筒传入霍懈北耳中。莫名的,他耳朵有些发痒。挂了电话后,他用指腹捏了捏耳垂,果然在发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和温予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可他忽然有点心虚。
尤其是当他经过兰弥生门口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霍懈北蹑手蹑脚走在长廊,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兰弥生。
温予把门打开一条缝,倚着墙壁,静等着他过来。她攒了一堆问题等着问他呢。
一路上,霍懈北都心惊胆战,唯恐兰弥生突然出现。
推开门后,没有预料的,四目相对。
看着她祈盼又希冀的眼神,霍懈北忽然恍惚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西州北疆的府上,他每次出征回来,她也是用这样眼神看着他,还会跟他说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温予扯了扯他的袖口,说了句:“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呀。”
霍懈北回过神来,喑哑说了句:“怎么没进去等?”
“你太慢了,不是说马上就来吗?怎么这么久?”温予没回答他问的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等着急了?”霍懈北轻手轻脚关上门,才把声音放大一些:“忘了拿鞋子,又返回去拿了一趟。”
“都买了什么呀?”温予有点好奇,扯过他的胳膊,垂首翻了翻他手里的手提袋。
“休闲套装,日常穿能舒服一点。”霍懈北虚揽着她,把手提袋放在沙发上。
见她始终把目光落在那些手提袋上,他低笑一声,随手拎出一个,朝她递去,说:“去试试?”
温予摇摇头:“待会儿再试。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关于舅舅?”霍懈北已经猜到她准备问什么了。
温予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问:“你看我舅舅的眼神不对劲,到底怎么一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坐下聊。”
霍懈北牵着她坐下,缓缓开口,道:“舅舅...他跟安和帝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这一世,舅舅脸上没有那道疤。”
说完,他看了温予一眼。她脸上满是从容,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
“我从没有奢望过,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他。”
霍懈北看着桌面上的台灯,声音忽然柔软下来,他开始给温予讲他还是霍无羁的时候和先帝相处的一些画面。
温予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听他说。
“虽然他...也曾是我舅舅。可惜,自始至终,他都没能听到我唤他一声舅舅。”
他语气里的思念和愧疚,怎么也掩饰不去。尽管长得一样,但温予知道,他是在思念他的舅舅,而不是她的。
温予不得不想起霍循的结局,尽管他早已湮灭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
舅舅这一世虽年幼时清苦,但和霍循那一世相比,不知幸福了多少。
于是,温予主动和他讲述舅舅的事迹,从他小时候背着外婆偷偷捡瓶子补贴家用开始。
其间,霍懈北从她的言语中发现了些许异样。她讲述舅舅事迹的过程中,一直在竭力避开谈论她的父母。不得不提及的时候,她也会三言两语简单带过,不愿深入。
思及此,霍懈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确没有主动同他说起过她的父母。
霍懈北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温予半点没有察觉,专注絮絮低语。
好半晌,温予讲完了舅舅的事情。一抬眸,看到他盯着前方不远处发出昏黄光线的台灯失神。
“最近这些年,舅舅寄情山水,活的很自在。”她以为,他仍在思念自己的舅舅,便开口宽慰。却不知道,他是在思索她的事情。
霍懈北敛了心神,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他太知道温予好奇什么了,他开始给温予讲他这些年经历的些许趣事。
不知过了多久,在霍懈北低沉有质的嗓音中,温予缓缓生出一丝睡意来。
忽然,霍懈北觉得自己肩膀一沉。他立刻止了声,垂眸看着她的睡颜,好半晌都没有动作。
直到她的脑袋滑滑梯一样,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沉,他才及时抬手,用手掌接住了她的面颊。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极不安分地哼唧一声后,一巴掌呼到了他的鼻梁上,口中还不停呢喃着什么。
响亮又清脆的巴掌声,又一次传入霍懈北的耳中。他无奈失笑的同时,顿下脚步,把脑袋垂得更低一些,试图听清她的咕哝软语。
好一会儿,他才凭着些许字句拼凑出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她口中只反复念着一句话:“不要碰我,别过来。”
他猜到了温予梦到了什么,脑海中闪过战青那张脸,神色当即冷凝下来。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温柔低语:“阿予不怕,我在这里。”
在他的柔声安慰之下,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
霍懈北快速走到床边,单膝抵着床垫,大腿撑着她的后腰,腾出一只手来,掀开被子,将她放了下去。
他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她的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死活不松手。
这一晚,他留了下来。
床很大,他抱着温予,却只占据了四分之一。两个人之间只隔着几片单薄的衣衫,呼吸掺杂在一起,他喜欢这样的亲密。
第175章 烧灯续昼(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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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予睡醒时, 天光已然大亮。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隐约觉得做了个噩梦。可在睁开眼睛的瞬间, 她又把梦到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记忆, 还停留在昨晚霍懈北给她讲述他和张机先生学医的事情。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更是想不起来。
温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看着旁边光洁没有褶皱的枕头,以为他没有留下来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