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江毓儿听儿,指甲骤然掐破了掌心,脸上的慌乱再也遮掩不住,只急问了声:“大人是在何处见到的?”
林琅沉吟:“秦家兄妹身侧。”
江毓儿闻言,和林琅道了声谢,便差宫人抬着软轿急匆匆去追赶前方的人群。
因着近些时日皇上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再加上方才林琅说的那番模棱两可的对话,江毓儿下意识将林琅口中的那个与她长得相似的人归为女子。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
如若不是他有了新宠,又何故这样冷待她呢。
“快些,再快些。”
江毓儿坐卧难安,只反复催促抬着软轿的宫人行得再快一些。她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如今顶替她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姿色。
可惜,她和前方的队伍相隔的实在是太远了。
等她赶到时,官眷们已然入席了。
江毓儿的软轿在殿外停顿一瞬,没有进去,匆忙离开返回寝宫。她需得好好装扮一番,不能让任何人将她比下去。
第94章 清极不知寒(五十四)
霍珩并没有在人海中找到温予, 却并非无可奈何。
他着人暗地里时刻跟着霍无羁。
无论他将人藏在哪里,他迟早是要去到她身边的。
可让霍珩意外的是,霍无羁全程都跟在秦太傅身侧, 半点都没有要去寻温予的意思。
霍珩心里着急, 像小猫儿抓一样,却又无可奈何。
而今,朝堂的局势方才比前两年平稳一些,文武百官的亲眷也都在场, 他是万万不能行差踏错的, 一步也不能。
否则,等不到明日,他的案牍前便会堆满弹劾的奏章。
纵然他恨不得霍无羁立刻去死, 也不能公然动他分毫。
他只能忍耐。
但他相信,终有一日,他可以不用顾及群臣的脸色, 可以肆无忌惮的执行本就属于他的生杀予夺的权利。
到那时, 他会亲手将凤印奉给她,让她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同时,他也会让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叫霍无羁的人存在。
-
从太庙出来后,霍无羁就一直心不在焉。
今年,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祭祀开始前,老师亲手递了一把香给他。
祭完霍家先祖和先帝后,他手中依旧多出三根。霍无羁知道, 那是给安平公主和詹驸马备下的。
看着安平公主和詹驸马的牌位, 霍无羁不得不想起方才温予欲言又止的表情。
尽管她随意扯了一个理由搪塞他。但他还是觉得,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
甚至, 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但是他并没有急于求证。
老师对他的好,他谨记于心。之所以瞒着他,应该自有他的深意。
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会自己调查清楚。老师年龄大了,又何苦劳烦老师再为他妄费心神。
没多大一会儿,霍无羁便隐隐嗅到了那阵专属于温予的清幽暗香。
她不知道,她每次出汗,这香味便愈发浓烈。
霍无羁担心霍珩的人会循着这香味先一步找到她,正准备辞了老师去寻她。
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余光忽然瞥见自他身后不远处,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霍无羁并没有声张,收回视线,调整好步伐,故意试探了他们一番。
他若慢,那几人也相应慢下来。
他若快,那几人便也紧跟着快一些。
总之,无论他走快走慢,那几个人始终和他保持着相应的距离。
霍无羁垂眸,暗暗思索。
那位...想来应该是没有发现阿予,不然也不会派这些人对他紧追不舍。
更何况,秦未还在温予身边。
就算霍珩待会儿发现了阿予的行踪,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不会当着秦家人的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如无必要,他不想让温予过早地出现在霍珩面前。
取舍间,霍无羁放弃了此时去寻找温予的念头,只默默陪在秦执年身侧,偶尔与他低语几句。
也不知是那几个让人太蠢,还是秦执年过于谨慎。
没过多久,秦执年就发现了身后平白多出的那几条尾巴。
“这几日,可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秦执年不着痕迹地往霍无羁的方向挪了两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发问。
“不曾。”霍无羁立即摇头:“近些时日,我都在家陪着阿予。”
说后半句时,声调莫名柔软了几分不说,就连面颊上都升起一抹绯色。
秦执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侧目多看了两眼。他脑海中闪过方才和温予见面时候的场景,下意识莞尔低笑。
“老师笑什么?”
“郎才女貌,是为良配。”
霍无羁听出他话里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心里依旧生出一抹甜蜜。
秦执年欣慰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嘱咐道:“私下里,你可莫要欺辱了人家,否则为师定不饶你。”
“老师且安心,我才舍不得。”
秦执年还想说些什么,余光又瞥到身后那几个鬼祟的身影。
许是因为看到他们师徒二人在咬耳朵,那几人想要凑近听得清楚些,却不料再次被秦执年发觉。
一时间,秦执年有些摸不准,这些人之所以这般穷追不舍,是在跟踪他还是霍无羁。
但也只一瞬。
秦执年自认这些时日他没有私下里做什么违背那位意愿的事情。更何况,如今的朝堂,波谲云诡,很是不稳。霍珩还没有那个胆量敢公然差人跟踪他。
那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是冲着霍无羁来的。
霍珩向来是看不上他的,为什么会忽然着人跟踪他呢?
秦执年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秦未说起的,那些突然造访秦府询问霍无羁去向的几个宦官。
想来,从那时起,霍珩就盯上他了吧?
可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他知晓了霍无羁的身世?
思及此,秦执年又偏过头,看了霍无羁一眼:“这段时日,你当真没有闯祸?”
“当真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霍无羁郑重回应,却又抱着试探的口吻,故作不经意间发问:“老师为何这样问?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几个不足为惧的小尾巴,霍无羁本不想惊动秦执年的。
可听他这么问,想来应该也是发现了的。
秦执年眉峰紧皱,低问:“身后那几只耗子又是怎么回事?”
霍无羁闻言,胸中划过一丝了然,低笑一声:“老师还是发现了。”
原本,老师本该发现不了的。
可这些蠢货,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公然穿着太监服饰,堂而皇之的跟踪他。
“听你这意思?你一早便发现了?他们当真是冲着你来的?”秦执年眉心皱的更紧了。
霍无羁没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秦执年有很多话都想问他,但眼下,人多眼杂,并非是说话的好时机。
“出宫后,务必到我府上一叙。”
“好。”
期间,两人没有再向后看一眼。同时,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对于这件事,他们师徒二人显然有很好的默契。
同时,这让师徒二人不约而同想起先帝还在世时的场景。
那时,也有几只野耗子鬼鬼祟祟环伺于假山之上,试图窃取太极殿内的信息。
时隔这么多年,他的手段依旧没有什么长进。霍无羁面色如常,只眼底闪过一抹讥诮。
那几只野耗子将霍无羁一直跟在秦执年身后,却迟迟没有要动身去寻人的举动,尽数报给了霍珩。
霍珩吩咐他们继续盯着的同时,又另外派了一队人在人群中寻访秦家兄妹的踪迹。
并且吩咐他们,一旦有女子和他们兄妹二人亲近,便要立刻报上来。
他们在人群中穿行了许久,终于在末尾处寻到了秦家兄妹。
可他们跟了一路,都不见有女子靠近秦家兄妹。倒是有一位和贵妃娘娘生的极为相似的俊俏公子,与秦家兄妹异常亲近。
不得已,领头的那位只得将这一消息尽数报告给霍珩。
可霍珩心系温予,又如何听得进去秦央和不知名公子的风月之事。故而,不等下人将那位公子的容貌悉数描述,霍珩不耐烦摆摆手,遣退了宫人,命他们继续在人群中寻找。
故而,一直到太和殿,也没能寻到温予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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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大典过后,霍珩是不会直接来太和殿的。
他会先回寝宫,更换繁琐宫服,小憩片刻,待宫宴准备齐全后,姗姗来迟。
可今年却不一样。他直接差仪仗将他抬到了太和殿。
霍珩一早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殿内的一应物品是他差人一早就备好的,就连宴席的座位,他都花了一番心思。
往年,只能排在中后排的霍无羁破天荒的被安排在了前排,仅位于秦太傅及亲眷之后。
霍珩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将霍无羁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除了霍无羁,温予便只和秦家兄妹相熟。而他端坐于高位,纵霍无羁再如何将她藏匿,也逃不开他的眼睛。
霍珩捻着手上的玉扳指,看着不远处的那两张长案,眸光如晦。
宫中的一众妃嫔见皇上直接来了太和殿,她们也不好各自回宫中休息。平日里,皇上大多宿在毓贵妃殿中。别说争宠了,就连见面,也是极为难得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面圣,她们又如何能错过。故而,一众妃嫔争先恐后来了太和殿。
皇上今日穿着甚为华丽,头顶十二串玉旒冕冠,身着冕服,上衣呈玄,下裳为朱,内里明黄,腰配龙纹玉带,好不矜贵。
俗语有云,人靠衣裳马靠鞍。纵他五官平平,配上这等华贵服衫,竟也看出几分倜傥之意。
妃嫔们依次由宫人引入座次。
宫中一众妃嫔,皆是上好颜色。纵是已经去了势的宫宦,也忍不住好奇,偷偷瞄了好几眼。
可偏偏,无论那几朵娇花如何暗送秋波,端坐在高位的那位君王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反而垂首把玩手上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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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皇亲贵胄们紧跟着入了殿。
她们往年也都参加这宫宴的,只那时,皇上永远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言不发坐于高位。
原本言笑晏晏的一众官眷,眸光触到霍珩的一刹那,硬生生止了声,诚惶诚恐走上前去,朝那人拜了一拜。
尽管霍珩已经说了,不拘俗礼,亦可当他不存在。
可官眷们的脸上,依旧是没了笑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拂怒圣意,进而丢了这泼天的富贵。
偌大一个人,又如何能当做不存在。
故而,一时间,殿内殿外,不同风景。
殿内,寂凉阒静,人心惶惶。
殿外,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可一旦踏入太和殿的门槛,无论是谁,脸上的笑意都会僵持一瞬,随意扬起一抹冠冕堂皇的佯笑,款款行至太和殿中央,恭敬屈膝,冲那人行礼。
而霍珩,每每都是等人行完了礼,在客客气气同人说一句不必拘礼。
实际上,他才是最为享受的那个人。但凡有人行礼时不恭敬,当即,他的脸色便耷拉下来。
殿内的这些人,大半都是经历过岁月磨搓的,谁又看不出他的心思。
只是碍于皇家颜面,无人敢明说罢了。
是以,殿内气氛一时诡异至极。
直到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入殿,气氛才稍稍缓和一些。
霍珩一直端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每一个踏入太和殿的人。
熟悉的,陌生的,却独独没有他想见的那一个。
直到秦执年和霍无羁先后入殿,他才收回散落在旁人身上的目光。
他尚且不敢在老师面前曝露什么,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但他看向霍无羁时,却压不住眸中的暴戾。
虽一闪而过,却还是堂下的师徒二人精准捕捉。
霍无羁之所以如此关注,是因为温予。
而秦执年自收到了祁放将军的信笺后,便一直忧心北疆的军情。
原本,他的注意力也不在霍珩身上的,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可他发现了那几只又蠢又笨的野耗子,便不得不提前防备着。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精准捕捉到那抹杀机。
也是这个时候,秦执年恍然意识到,他...竟是对霍无羁动了杀机。
若非...他真的知晓了霍无羁的身世?
不然又何至于此?
秦执年默默垂首,眼中却是一片凉薄。
同时,他心生忽然生出了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他好像有点后悔了。
不,他应该是早就后悔了。
如果当年先帝力排众议准备立霍无羁为皇储的时候,他不是站在霍无羁的角度,而是以万民、以社稷为重,那朝堂会不会是另一种景象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