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时她嫌白天的日头太毒,一两天下来,就能晒黑一个度。所以,如无必要,大多时候都只窝在空调车或者酒店里昏昏欲睡。
太阳落山后,她才开始活跃起来。
那个时候的她,对西北没什么特别的情感。
从西北回来后,只会偶尔想念鸣沙山的夜风和沙洲夜市上的美食。
譬如,嫩滑爽口的羊羔肉、卷子鸡、搓鱼面、西域烧烤,还有口味独特的鸡蛋牛奶酸糟。
...
如果不是因为跟霍无羁一起来到北疆,如果不是因为他恰好在敦煌郡有府邸,温予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处和大西北联系到一起的。
尽管,北疆的地貌和气候都和大西北一模一样。但在来到敦煌郡之前,她从来没有把北疆和大西北联系到一起过。
她虽然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历史认知也比较贫瘠。但是,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表哥最喜欢拉着她,给她讲一些趣味野史。
而个朝代的君王、臣子,无论是在代代流传下来的正史,还是民间流传甚广的野史,她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朝代,并不存在于她贫瘠的历史认知里。
她一直以为,这个朝代,可能是处于某个平行时空。或者,是某个虚无的空间里。
直到霍无羁带着她来了敦煌郡,她才在心里暗暗怀疑,此敦煌究竟是不是她曾来过的敦煌。
但没人给她答案。
她甚至都来不及细问霍无羁,他就返回了军营。没有办法,她只能去翻敦煌郡的县志和周边的地图,也就是这个朝代的人口中的舆图。
对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说,舆图和城防图一样,都是极其机密的东西。
温予本以为,这东西不会让她轻易得到。却没想到,她只在藏书楼里转了两圈,就寻到了绘着敦煌郡周边的地图。
尽管,精确度和现代地图没有办法比较,但依稀能辨出哪个方位有什么东西。
当她看到地图上标注的祁连山、玉门关等一系列她熟悉的字样后,她曾激动的掉下了眼泪。
她迫不及待的想到地图上标明的这些地方去看一看,所以,天气才转暖,她就出门了。
当然,身后是跟着三五护卫的。
最开始,她只是在府邸周边转一转。待附近都熟悉了,她又开始游走于敦煌郡的每条街道,试图从这片陌生到极致的地域里找到一点点的熟悉感。
她随身携带了墨条和布帛,每到一处,她都会做一个标记,一天下来,布帛上满满都是地点。回到家之后,她会把布帛上的东西整理出来,画成一幅简易版的现代地图。
尽管离得不远,但玉门关她至今没有去过。听护卫说,那里匪患猖獗。
她最喜欢的,是纵马去鸣沙山看日落。
这个时候,鸣沙山月牙泉还不是名胜风景区。而是天然的,未经人工雕饰的自然风景。月牙泉里的水,比她那年盛夏看到的还要澄澈。听表哥说,现代的那湾水,是通过机器注入其中的。
而这个朝代的月牙泉,是一池天然的湖泊。碧波荡漾,入口甘甜,偌大的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好几次,她看着落日余晖,耳边响起声声驼铃,她的思绪都会开始恍惚,一时分不清她究竟身在何方。
但余光落入身侧几个着胡衣持长剑的护卫身上,她又会一瞬间清醒过来。
现代社会,可不允许人们持械上街。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乞巧节。
也就是现代人口中的七夕。
敦煌郡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开始洒扫庭院,陈设香案,张灯结彩,献供巧果美食。
各个街巷也很热闹,走卒贩夫的吆喝声隐隐传来,满满的都是烟火气。
这日,午饭后。
温予半倚在藏书楼的三层小楼内,她手上握着一本书卷,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干脆起身,立于窗边,遥望祁连山。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远远望去,白茫茫,雾蒙蒙。山下却是一片碧绿,郁郁葱葱,横无际涯。
温予正看的出神,护卫敲响了阁楼的门,给她送来了巧果和热茶。
尽管她一早就说过,不必麻烦备下这些东西。
但护卫还是送来了。
温予不想拂逆他们的好意,便重新坐回软榻,吃了块巧果,又饮了些热茶。
她本就是吃了午饭的,两杯茶水下肚,便有些昏昏欲睡。
索性,她把软榻上的书卷收了起来,扯了张小毯子,闭眼小憩。
傍晚时分,金乌西坠。
各家各户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亮了起来,街巷通明。
原本,乞巧节这晚,是有灯会的。
可这些年来战乱频发,赋税徭役也在逐年加重,敦煌郡已经许多年都没有举办过乞巧灯会了。
上一任敦煌郡守因病逝世。
而新任郡守才上任不到一年,为了安抚辖内的民心,他自掏腰包,承办了今年的乞巧灯会。
故而,萧条了很长时间的敦煌郡,于今年盛夏的某个夜晚,真正热闹起来。
尽管这份热闹,有可能只是昙花一现。但百姓的脸上,终究了多了几分笑意。而这所有的一切,睡梦中的温予半点不知。
第99章 拨雪寻春(三)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去, 街道上也才只有零星几人。
一道疾驰的身影自城门口奔来,哒哒马蹄声引得人们纷纷侧目望去。
只见马背上的男子身着战甲,一手持缰, 一手扬鞭。不等人们看清他的长相, 马蹄踏过,卷起半尺尘沙。
再回过神,已经不见了男人的踪迹,只余下还未来得及飘落的沙尘在空中飞舞。
没多大一会儿, 男人在一道府门前停.下。马儿才打了声响鼻, 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护卫见到来人,恭敬唤了声公子,并随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霍无羁拍了拍马颈, 吩咐道:“喂些草料给它,它累坏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迈过了门槛。
护卫只冲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回了一声:“好的, 公子。”
他才步入内院, 便又有护卫走上前来。
“老规矩,备水。”霍无羁一边走,一边卸着身上的战甲。
护卫闻声而动。
没多大一会儿,浴房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
这半年多以来,霍无羁每次回来, 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沐浴。
他从来不会带着一身杀伐血腥气去见她。
尽管他想第一时间看到她。
这次也是一样。
-
温予一直在藏书楼。
她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
许是午睡的时间太长了些,睡醒后, 脑子都还是昏昏沉沉的。
神色恹恹, 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天边的那抹余晖消逝的前一刻, 她从软榻上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走了下去。
楼梯是木质的,一脚踩上去,发出一阵闷响。
三楼并不高,温予却下的有点艰难。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
往常这个时候,如果她一直待在藏书楼或者书房,护卫会敲门唤她去吃晚饭的。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没人来唤她。
楼梯九曲回廊一般,又绕又窄,还没有正对着窗,黑乎乎一片,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昏暗的环境中,她的眼睛勉强可以视物,却很模糊。
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提着裙摆,脚尖轻轻往前探着,一步一步往下走。
好一会儿,她才下到一楼。
黑暗褪.去,眼前是一抹泛着红光的柔亮。温予顿足,抬头看了一眼,是悬在楼梯口的灯笼发出的光芒。
她正准备继续往下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鼓声。伴着鼓声一起的,还有嘈杂的对话声。
具体讲什么,温予分辨不出,只觉分外吵嚷。
温予不知道,此时的街巷已然是人山人海。
方才那阵鼓声,正是乞巧灯会正式开始的标志。城内的适龄女子都聚在一处,鸣鼓告天乞巧。
一觉下来,温予已经将乞巧节忘得一干二净。喧闹入耳,她的第一反应是敌军闯进城了。她甚至将那阵急促的鼓声当成了城门守卫敲响的战鼓。
她心绪杂乱,又想到今晚没人叫她吃晚饭这件事情,她心里更慌张了。
难不成敌军已经攻到家门口了?
护卫们忙着御敌,所以才没人来唤醒她的?
下意识的,温予伸手摸了摸后腰。后腰空空如也,她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一瞬,温予满脑子都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这一个念头,却忘记了这些时日她只有出府才会随身携带那把手.枪。
鼓声还在响,人声也逐渐鼎沸,且一浪高过一浪。
温予的心跳随着鼓点一起飙升,她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
万一真的是敌袭,她要怎么办?这满城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万一她选择错误,未来也跟着改变又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死?她要是死了,又有谁来改变霍无羁的结局?
她要是死了,他该有多难过啊。
这一刻,温予在心里止不住地暗想,却忽略了脚下。
她视力不好,又有裙摆遮挡,她以为走到了地面上,其实还差一阶。
一步迈出去,她踩空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温予心脏一紧,她连忙收了力,并试图调整四肢的平衡力。可她才睡醒没多久,四肢绵软,半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无奈叹了口气,甚至做好了有可能会摔一跤的准备。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惊呼自她喉间挤出来。
同时,她用手臂护住了脸。
无论如何,脸不能擦破。
就在温予以为下一秒她的脸要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腰间骤然一紧。
她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那人的手臂很坚实,她被抱的紧紧的。
首先入眼的,是一身黑色胡衣,款式和府中护卫身上穿的一样。
温予还以为是哪个眼疾手快的护卫,见她摔倒,忙不迭冲上来帮她一把。
但这样抱着,委实有点亲密了些。
就在她挣扎着准备脱离他怀抱的时候,鼻息间隐隐嗅到一阵皂角香。
这个味道...
温予怔住,不再挣扎,眸中闪过一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
她扬起头,看到霍无羁满含关切的那双漆眸,焦躁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回来啦。”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听清楚对方的问题后,又极其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怎么这么晚还在藏书楼?”霍无羁没有放下她,抱着她往回走。
“不小心睡过去了。”温予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要下去,任由他抱着走。
她枕着他的臂膀,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目光微仰,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只依稀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她还穿着棉衣。现在,都已经到了夏天。
不知道怎么回事,温予就感觉,自来了北疆之后,他整个人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又有点回答不上来。
明明都是一样的五官,但温予依旧觉得,每次见他,他好像都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要更英俊了。随便一个眼神扫过来,她都会面红耳赤好长时间。
尤其是来了北疆之后。
和在京城时相比,他好像变得成熟了些。稚气尽消,越来越像一个成年男人。
还有,他的胸大肌好像也之前要大一些。
温予的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像一只小猫被主人赏了条小鱼干那样。
自以为不着痕迹,却不知道,抱着她的那个人因为她方才亲昵的举动,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温予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他的脖颈上。
“你受伤了?”话音未落,她松开了攥着他衣领的手,一寸一寸往上移,最后落在了他的侧颈,指腹在那条狰狞的疤痕上轻轻摩挲着。
霍无羁脚步一顿,清亮的漆眸里多了一抹暗涌。不等她察觉,转瞬即逝。
她为了看的更清楚些,另一条手臂慢慢攀上了他的脖颈,一把勾住,借着他的力气,挺直了腰肢,凑到他脖颈前。
“这是什么伤?”温予问他。
她只能看到这道已经长好的疤痕,却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兵器造成的。
他只在心里暗暗想,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始终觉得,战争从来都不属于她。
箭伤。
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又及时的偏了偏脑袋,他怕是都没有命回来见她。
想到这里,霍无羁默默紧了紧手臂,将她圈的更紧了些。
好半晌,温予都没有听到答案。
她又往后仰了仰头,按着疤痕的手也稍稍加重了力气,试图用这些小动作告诉他她的不满。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尾指无意间压上了他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