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的热情令宋宜禾手足无措。
不知道贺境时是怎么跟周姨解释自己的存在。但于宋宜禾而言,领证这件事,除过多了结婚证外,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太大变化。
就像平静水面砸落的小石子。
当时生出波澜,但随着时间拉长,逐渐又恢复到起初的死气沉沉。
宋宜禾是个极度安于现状的人。
性格更被形容成一汪温水。
她迟钝得厉害,也因此让钝感牢牢护住,很少被这样滚烫似火地对待过。于是在面对周姨的格外热络时,她头一次感到难以招架。
被周姨领着在二楼转了一圈。
几次试图接话无果后,宋宜禾闭了嘴,思索着等会儿跟贺境时沟通好了。
她正想着,两人走到主卧门口。
突然咔哒一声。
黑色木门从里面拉开。
贺境时换了身轻便的家居服,衣摆下垂落两根系带,随着他关门的动作摇摇晃晃。
见宋宜禾停在走廊,他抬了下眉:“你们站这儿干嘛?”
宋宜禾老实道:“周姨说带我四处看看。”
“急什么。”贺境时好笑地看了眼周姨,漫不经心道,“一时半会儿又走不了。”
闻言,周姨满脸欢喜:“真的?”
贺境时嗯了声。
厨房飘来淡淡的香味,周姨又欣喜地跟贺境时说了几句,将人交给他,转身下楼。
宋宜禾偏头看着她的身影。
待对方消失才回头。
走廊内的白炽灯光极为明亮。
刚刚还高涨的氛围倏然静了下来,宋宜禾慢慢抬起眼帘,发觉贺境时正看着自己。目光相撞,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情况跟他讲一讲。
但还没想到好的切入点,她听到贺境时说:“周姨一直这种性格。我是被她带大的,所以对你殷切了点儿,没什么坏心思,不用觉得尴尬。”
宋宜禾抿唇:“嗯。”
他们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隔着一步之遥,宋宜禾看着被浅色衣物映衬到眼神温和的男人,听他熟稔地解释,突然间莫名觉得,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些反应,是不是真的过于生分了。
贺境时一次次的帮她。
而自己,连唯一的要求都不让他如愿。
到嘴边的话忽而就有些说不出口。
盯着她的反应,贺境时单手插兜,好整以暇地往墙上靠了靠:“说吧。”
宋宜禾心神微漾:“什么?”
“周姨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贺境时琢磨着她面部的细微表情,任由思绪蔓延,“还是我让你不痛快了?可以直接告诉我。”
宋宜禾一惊。
一口气瞬间提上喉间,憋得她赶紧解释:“没有的,你不要乱想。”
“那怎么才分开一小会儿。”
“嗯?”
“你就不高兴了。”
“……”
不清楚贺境时对她不高兴的定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她表现的太过明显,还是对方太敏锐,居然能一眼将她的情绪看透到底。
宋宜禾抑制住内心波动。
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必要这么矫情。
敛起想说的那些。
宋宜禾觉得他这话还挺新奇,顺势往下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不高兴?”
“我又不瞎。”
说完这句,贺境时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目光不加以掩饰,近似于直观打量地盯着她,兀自扬了扬唇:“你就差把‘我不高兴’这四个字儿刻脸上了。”
“……”
撞进他略显冒犯的眸光里。
宋宜禾唰地低下眼,无言半晌,干巴巴地回了句:“我没有不开心。”
“噢。”贺境时提步,“去吃饭。”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落座后,周姨与另一位做饭的阿姨还在厨房忙活。宋宜禾正对着那头,视野中不停有背影出现,她很久没回宋家吃饭,不太适应被这样伺候,一连换了数个姿势。
对面的贺境时正摆弄着手机。
单手支着脸,姿态闲适到仿佛并未察觉宋宜禾的无所适从。
“我去厨房帮忙吧。”
宋宜禾说,而后作势就要起身。
闻言,贺境时也没做阻止她这样注定无果的举动,只放下手机抬了抬手。
宋宜禾离开座椅,松了口气。
甚至连走向厨房的脚步都显得轻盈起来,只是这步子刚到白色细边的过门石前,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周姨立时拦住,抵着她的背笑吟吟地将人推离。
“饿了吧。”周姨抬着砂锅跟出来,“最后一个菜,就快好了,快去坐着。”
宋宜禾被重新按在座位上。
一抬眼,闯入贺境时似笑非笑的目光里,仿佛就在等她吃瘪。被他这么盯着,宋宜禾若无其事地扭开头,不听话的耳朵逐渐变红。
贺境时兴致极浓地看了会儿她这掩耳盗铃的举动,慢腾腾地收回视线,拿过一只瓷白的碗,盛了勺乳鸽汤递给她:“尝尝。”
宋宜禾见他递来汤,赶紧伸手接过。
她捏着勺子低头喝了一口,额前细碎的发丝滑落耳畔,悬在空中,遮挡住了一半眉眼。
贺境时瞥过她。
几乎是一眼看清了对方绑起头发后,秀丽的下颌与衣领边棱角分明的锁骨,连放在桌面的手,都因过分清瘦而微微凸起的关节。
长指搭在桌沿蹭了蹭,他垂下眼。
发觉对方没再看她,宋宜禾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口气。虽然贺境时表露的不是太明显,可她仍旧好几次,都会被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侵略到。
就像刚刚在门口。
一眼望过去,仿若擅自闯进了禁区。
浓郁的味道窜满齿间。
宋宜禾抿抿唇,几秒后,佯装不经意地抬眸扫过贺境时。
他正兴味索然地用筷子夹枸杞。
神色寡淡,仿佛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宋宜禾也没再多想,安心吃饭。或许是为了庆祝家里增添人口,晚饭做了四菜一汤,她倒是不怎么挑食,但因体质问题会有忌口。
一顿饭下来,她素菜吃得多,荤腥海鲜类只勉强夹了两筷子。
在宋宜禾喝剩下半碗汤的时候。
吃完好半晌的贺境时将眼神从手机里挪出来,扫过盘子,不慌不忙地起身:“我吃好了,你慢吃。”
“我也好了。”
他离开座位,宋宜禾也放下了筷子,恰好周姨从厨房走出来。
“真好。”看她把饭吃得这么好,周姨高兴道,“我就喜欢好好吃饭的孩子。”
听这语气,宋宜禾惊讶:“那他呢?”
“你说阿境吗?”周姨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摇头跟她倾诉,“他从小就挑剔得不得了。香菜不吃,葱花蒜也不吃,连五花肉都得是肥瘦均匀,否则都不吃。”
宋宜禾微微睁大了眼。
试图幻想了会儿,一想到贺境时的五官被缩放至白净小脸上,绷着嘴角说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的模样,她稍稍难言地停了下来。
周姨立马笑弯了眼,又告诉她:“不过这些年好多啦,但你知道也别惯着他。”
宋宜禾弯唇抿起弧度,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岔开话题:“我帮您吧。”
“不用。”周姨推开她,“哪儿能叫你干这些事情。去,跟阿境出门散散步消食,干你们该干的事。”
“……”
被周姨用胳膊肘抵开。
宋宜禾无奈,只好拿上手机在客厅消消食,而后找了沙发角落的位置坐下。
点开微信,她想到中午发送给HR的消息,往下翻了翻,找到被各种订阅号压在下方的聊天框。
仍然没有回应。
宋宜禾的眉头轻轻皱了下。
指腹戳着屏幕,又输入几个字。
这次对方回复的很快。
张HR:【很抱歉哦宋小姐。】
张HR:【我们这边行政策划的实习生岗位已经满员啦。】
“……”
晚饭带来的饱腹感令宋宜禾略微发困,但她自认从小学到大的语文知识并未荒废,但又很令人费解地发现,当这两句话同时出现在聊天框里时,她竟有些看不懂了。
稍稍坐直,她迟疑地发了个问号。
宋宜禾:【?】
片刻之后,对方回复:
张HR:【您没有看错哦,我们这边暂时接到的通知就是这样,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字里行间充斥着“你被pass了”的意思。
宋宜禾思绪稍转,顿时明了。
难怪当初宋老爷子有意将她送去大哥宋致远身边,到总裁办积累经验时,三叔自告奋勇地,向老爷子保证,一定为她在豫安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
原来那时起,他就已经生出龌龊念头。
思及此,纵然宋宜禾脾气再好,也觉得简直荒唐,浪费了她这么多的时间。
宋宜禾:【之前不是已经安排好实习】
聊天框里的内容输入到这里,她又很快清醒下来,不管怎么说,被三叔勾起的恼火实在不该对着同样都是打工人的对方发泄。
她咬了咬唇,没有去为难对方。
慢吞吞地将那些字符删除,片刻后,回了个“好的”。
切退出微信,宋宜禾下意识点进之前的求职链接,无一例外全都显示失效。
她浑身失力地向后靠去,想到收到offer而被拒绝的工作高薪,愈发觉得命运捉弄。
脊背陷入沙发,神色怔忪地望着虚空出神。
……
偏门外的走廊下。
贺境时面朝客厅靠着圆柱,一手抄兜,漫不经心地听着付衍在电话那头的碎碎念:“你今天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霉跟你结婚。”
“怎么,想到了?”
“我他妈想到还用给你打电话?”
闻言,贺境时扯唇笑了声,脚尖捻了捻地面瓷砖上的花纹,也没再继续故作玄虚地吊付衍的胃口:“宋家的。”
“谁?宋星瑶?”付衍震惊地拔高了声音,“不是兄弟,小辣妹你也下得了手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好这口。”
贺境时笑意渐淡。
但联想到宋家俩姑娘的差距,他还是忍着快要告罄的耐心开口:“另一个。”
“另一个?谁啊?”
面对付衍的金鱼记忆,贺境时稍稍仰了仰头,叹了口气正想劝他去看看脑子,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细瘦身影。
对方坐在沙发上,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贺境时收回腿,站直身子。
“说话啊兄弟!”付衍半天没等到回答,开始不满,“虽然我妈给我起这个名儿,但不代表你能随便用沉默敷衍我啊。”
“没敷衍你。”贺境时被他吵的啧了声,“是前些年被宋老爷子带回家的那个。”
付衍立马顿悟,声音里染上了几丝笑意:“宋宜禾啊。那你这本事可够大的,上回我去找宋致远,跟那小姑娘说了几句,嚯!声儿比脸还乖,但一看就知道不好攻略。”
“……”
“这都能给你拿下,牛.逼。”付衍半点没发现这头没了动静,“那你中午直接说名字不就得了,遮遮掩掩的,整得我还以为你真搞到白月光了。”
“说完没?”
“等会儿,咱哥俩再聊聊呗。”
“挂了。”
忽视付衍意犹未尽的挽留声,贺境时掐断电话,歪着头朝玻璃里看去。想到进门前的事儿,他蹭了下指尖,手机倏然震了声。
他点开未读消息。
看着对方回过来的“OK”表情包,贺境时往上滑了下,扫过电话前发过去的菜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又发了条消息。
收起手机,他推开了门。
一阵微弱凉意吹来。
沙发上的宋宜禾蜷了蜷身子,掩唇打呵欠时,耳膜鼓动,压过了后方开门的细微动静声。她松了松疲软的四肢,正要退出微信,身后忽而簇拥上一抹难以忽视的温热。
宋宜禾一怔,下意识抬头。
而站在她后方眯了眯眼的贺境时,也在同一时刻弯腰,两人之间骤然拉近,以至于周身弥漫萦绕开浅淡的薄荷柠檬味。
视线垂落,他扫过屏幕。
宋宜禾忘了反应。
她看见对方干净的下颌线,皮肤冷白,连着喉结的轮廓性感禁欲。
上半身不受控地偏了偏。
就在宋宜禾即将撞过来时,贺境时肩膀稍斜,极具绅士风度地与她刻意保持着些许距离。睫毛下压,唇边挂着浅浅的弧度,眉目间的线条勾勒出令人惊艳的得天独厚。
宋宜禾茫然地看着他。
而贺境时已经撑住沙发靠背直起身,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被鸽了?”
话音落,宋宜禾骤然清醒过来。
意识到靠得太近,她赶紧往旁边避了避,等到拉开距离,才低声回应:“嗯。”听着冷淡,又下意识加了句:“你不是看到了吗。”
语气闷闷地,带着难以言喻的低落。
她的声音本来就细软,平时说话带着点儿江南水乡的温婉调调,不压低都像在撒娇,遑论此刻。
“嚯!声儿比脸还乖。”
耳边冷不丁浮现出付衍这句话。
贺境时眼皮一跳。
见宋宜禾臊眉耷眼的,思索了阵子,他很轻地敲了下沙发靠背:“要不要我帮个忙。”
她不明所以:“帮忙?”
疑惑间,她抬头去看,只见年轻男人站在半步开外,一手插兜,另一只懒散地捏着薄薄的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长指间转动。
微莹的光映亮他的面部轮廓。
以及眸间那抹肉眼可见的善意逗弄。
下一秒,宋宜禾听见他随口扯来玩笑:“给老板娘走个后门什么的。”
第6章 宜婚06
老板娘?
宋宜禾愕然看向贺境时,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偏偏说这话的男人毫不自觉,说完之后,仍定定地看着她,颇有耐心地等待回答。
因困倦裹挟而来的迷茫散去。
宋宜禾心口一紧,将呼吸压得很低,迷茫又不解地问:“什么老板娘?”
“忘了?”贺境时失笑,“上月底的面试这就不记得了?”
宋宜禾反应两秒,顿时想起。
犹豫了下,她抿唇:“但我记得员工说游戏公司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呀。”
“是没什么关系。”
听到他理所应当的语气,宋宜禾一时沉默,还未思考出该怎么回应,贺境时又补充:“虽然执行人不是我,但绝对控股权在我手上,勉强算得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