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白倏然一愣,下意识就问:“你想要回月月的抚养权?”
温菘蓝明显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急切。
她不紧不慢地解释:“不是抚养权,而是探视权。”
她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我想要月月的探视权。”
听她这么一说,江既白这才松了口气。
他轻声问:“明天你有时间吗?”
温菘蓝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排班表,语速飞快,“明天我轮休。”
江既白言简意赅,“明天上午来我家,我的律师会跟你谈的。”
“好的,我明早过去。”
说完想起什么来,忙问:“月月明天在家吗?”
明天恰好是周六,月月不用上幼儿园。
江既白:“明天下午月月有画画课,你可以陪孩子一起去上课。”
温菘蓝由衷道:“谢谢。”
第二天是个雨天。春雨绵密,整座城市浮着一层淡白色的雾气。
近几日倒春寒,气温本就偏低。雨一下,湿寒更重。
温菘蓝怕冷,特意穿了件厚实的羊绒衫,外面再套一件橄榄色的长风衣。
穿戴整齐,拿上包,准备出门。
在玄关处拿伞时,她接到了母亲的语音电话。
倒春寒来了,老母亲担心温菘蓝感冒,叮嘱她多穿点衣服。
车祸以后,她的体质大不如从前。这几年越发畏寒。只要一变天,她就容易感冒。有时肠胃受凉,还会闹肚子。
这样的电话温菘蓝过去接过好多个。以前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接到母亲的电话多少有些不耐烦。每次都很敷衍。
如今再接到母亲嘘寒问暖的电话,她只觉得温暖。内心再无半点不耐烦。
她车祸失忆的这四年,父母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从闺蜜苏意绵那里听到了一些过往。她失忆前的生活逐渐变得清晰完整。
据说父母当年是坚决反对她嫁给江既白的。两家家境悬殊,门不当户不对,本就不是良配。何况江既白在娱乐圈浸染多年,可谓是万花丛中过。他现在看中温菘蓝。难保后面不会变心,看上其他人。二老担心女儿后面受苦,极力反对这桩婚事。
奈何温菘蓝自己坚持,非江既白不嫁。二老最终也只能同意。
本以为还能维持个几年。没想到两人没到一年就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并非江既白变心。而是温菘蓝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从头至尾,一切都是对方精心谋划的。他费尽心机得到温菘蓝,甚至不惜撬动她在电视台的工作。他只想尝个鲜,从未考虑过天长地久。花花公子永远不会为了某个人停留。
一开始就别有用心,蓄意接近。出发点就错了。即使后面产生了真感情,付出了真心。温菘蓝也没法接受这样的伴侣。
迟来的深情薄如草芥,她宁愿不要。
加之她这人打小就骄傲,还很轴。她只想要百分之百的真心。但凡打了折扣,那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温菘蓝举着手机一边锁门,一边接电话:“妈,我今天穿了加厚的羊绒衫,特别保暖。您就放心吧!”
“这几天天冷,你千万别吃冰的,对肠胃不好。别回头又闹肚子。有空就多用艾叶泡泡脚,去去寒气。”老母亲絮絮叨叨叮嘱一大堆。
温菘蓝:“我知道辣!我这么乖,您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别敷衍我就好。”
“我哪敢敷衍您呀!您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温菘蓝拎着包走进电梯,抬手摁下数字1。电梯门缓缓合上,快速下降。
电梯里信号不怎么好,母女两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温菘蓝改发语音:“妈,谢谢您和爸!”
当初她恋爱脑,一意孤行非要嫁给江既白。不止自己遍体鳞伤,还伤害到了父母。二老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替她收拾残局。这几年都没怎么过过舒心日子。
最爱公主的不是王子,而是国王。
子女行岔踏错,替我们兜底的永远都是父母。
事实上,也只能是父母。只有父母才能不计得失,义无反顾替子女付出一切。
走到小区门口,温菘蓝打车去松山别墅区。
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
没等两分钟,车就来了。
她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进车里。
车轮疾驰,路旁的建筑飞速倒退,映到后视镜上,瞬间化作一帧帧斑驳模糊的剪影。
细雨飘摇,满城水汽弥散。雨刮器正规律地扫平挡风玻璃上的细小雨点,车内的操作按钮亮着轻微的荧光。
两侧行道树抽芽吐绿,新叶初发,密集的一大片,尽显春天的生机。
温菘蓝注视着车窗外的一道道鲜绿,一瞬间觉得心情变得明朗了。
立春已过,万物皆迎来了新生。
那场车祸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挣脱过去,涅槃重生。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不必回头。
第41章 月白(41)
◎完结章◎
月白(41)
出租车停在别墅门口, 温菘蓝拿上包下了车。
她再次注意到院子里的那两棵枣树。它们孤零零地立在墙根,原本光.裸的枝桠现在已经长出了新叶。新叶嫩绿,绵密地点缀枝头, 生机勃发,
不过半个月,这两棵枣树已经大变样了。
春生,来得悄无声息,又紧锣密鼓。
她站在大门前,抬手摁了门铃。
门铃声急促响起, 维持一瞬, 大门应声而开。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在见到温菘蓝后, 迫不及待往她怀里钻。
稚嫩的童音随之传来, 充满惊喜,“妈妈!”
这个称呼让温菘蓝整个人都呆住了。双手僵硬垂在半空中, 不得动弹。
呼吸猛地一滞,她僵持一瞬才问:“月月,你喊我什么?”
小姑娘身穿果粉色卫衣,绑着两个小揪揪,模样可爱。她眼巴巴地看着温菘蓝,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呀!”
说完,她一脸期待地问:“我能这样叫你吗?我知道你是我妈妈。”
温菘蓝无法形容当下的感受, 这个称呼有点陌生,让人一时间难以适应。可又并不反感。
她下意识点点头, 小声说:“月月, 你可以叫我妈妈, 可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月月今年四岁, 她从未出现在孩子的生活里,她没有带到孩子一天,她缺席了整整四年。她未曾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即使这一切并非她本意。可缺席却是事实。
如果不是江既白手机里的那张婚纱照,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月月小小的手臂紧紧箍着温菘蓝,一板一眼地说:“以后你多陪陪月月,你就是好妈妈了。月月好喜欢好喜欢妈妈的。”
温菘蓝吸了吸气,小声道:“我会多陪陪月月的。”
这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不论她和江既白之间经历了什么。孩子始终都是无辜的。以前不知道月月的存在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这孩子是自己女儿。她断然做不到置之不顾。
她本身就喜欢小孩子。又是自己女儿,本能渴望多亲近。以后她一定会抽出更多时间来陪伴月月,努力把那缺失的四年给弥补回来。
一大一小站在门口抱了一会儿,一团白影毫无征兆地从客厅窜出来,围在两人脚边跳来跳去。
温菘蓝低头一看,看清是江既白家的那只垂耳兔。
月月松开温菘蓝,弯下腰把兔子抱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千金,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呀!你一点都不乖。”
兔子乖乖待在月月怀里,肉嘟嘟一大团,两腮都鼓起了无数条褶子。
温菘蓝没管住自己的手,撸了把兔头。
千金对月月姿态亲昵,安静任撸。可面对温菘蓝却是一脸高冷,爱答不理的。
月月拎着千金的兔耳朵一本正经地训话:“千金,你看清楚了,这是我妈妈,也是你的主人,你态度好点。不然给你吃好吃的。”
温菘蓝被月月人小鬼大的样子给逗笑了。
月月笑着对温菘蓝说:“妈妈,千金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它天天都陪着我,我可喜欢它了。谢谢你!”
据江既白所说,千金是她孕期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养的。它的岁数比月月还大。月月一出生,千金就陪着她了。千金的陪伴甚至都多过温菘蓝这个母亲。
温菘蓝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脸,笑容满面,“以后妈妈和千金一起陪月月。”
月月举起小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大一小就这样达成了协议。
随后她们一起走回客厅。
月月抱着兔子招呼温菘蓝坐到沙发上。
“妈妈,保姆阿姨在给我熬冰糖雪梨,待会儿你也喝一碗。”
温菘蓝笑容温柔,“好呀!”
她环视客厅,并没有见到江既白的人影。
她偏头问孩子:“月月,你爸爸呢?”
月月抬手指指二楼方向,“爸爸在房间睡午觉。”
温菘蓝接着就问:“那月月怎么不去睡午觉呀?”
月月:“我要等妈妈来。”
厨房扑来一阵一阵馨香,纠缠鼻息。
隔了十来分钟,保姆阿姨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汤走出厨房。
两人坐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喝汤。
雪梨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汤汁浓郁香甜,让人口舌生津。
温菘蓝喝了满满一大碗。身体光速回暖,驱散了早春的清寒。
喝完雪梨汤,温菘蓝又陪着月月一起画画。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月月今天下午有画画课。
她赶紧问:“月月,你下午画画课不上了吗?”
月月小声说:“我跟老师请假了,今天我想陪着妈妈。”
温菘蓝心下一暖,既心酸又感动。缺爱的孩子总是格外渴望亲人的陪伴。尤其是从小就缺席的母亲。
月月学的是油画。画板架上,纸上渲染五颜六色的色彩。
她看过月月的画。很多都是孩子想象中的一家三口。
这次她画的也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牵着年幼的女儿。
以前全凭想象,今天才真正变得具象化。
蓝天,白云,草坪,鲜花,高饱和度的色彩,刺激着温菘蓝的眼睛。
她看着看着,后面竟感觉自己鼻头发酸,胸腔滞胀。
月月还不知道,江既白是江既白,她是她,两人永远无法变成“我们”。
昨天江既白在电话里说是和他的律师谈。
事实上律师并未出现。
不过这对于温菘蓝来说毫无影响。她和江既白谈也是一样的。
男人白衣黑裤,衣着休闲简约。比起半个月前,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整个人精神气很足。
两人分坐沙发两端,泾渭分明。
温菘蓝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就说:“我需要探视权。”
江既白神色平静,果断回答:“可以。”
温菘蓝:“探视时间你来定。”
“依你的时间,你有空就多陪陪月月。”江既白很好说话。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西装裤顺滑的面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温菘蓝继续问:“我可以把月月带到我家去住吗?”
往后日子还长,她不可能天天来江既白这里。要陪月月自然是把孩子带到她家更方便。
江既白淡声丢下两字:“可以。”
当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温菘蓝安静地望着年轻的男人,面露猜疑,“你的律师不在,你的话我能信吗?”
江既白:“……”
江既白差点笑了。
他语气肯定,“我说话算话,绝不反悔。”
温菘蓝朝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机,嗓音徐徐,“没关系,我录音了。”
江既白:“……”
他不禁失笑,这姑娘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谨慎了。
内容不多,三两句话就谈完了。两人就月月的探视权达成了共识。
然后整个下午温菘蓝都在陪月月玩。
小姑娘一会儿画画,一会儿堆乐高,一会儿又玩游戏。一大一小玩得很开心。
晚饭自然是留在别墅吃。
保姆阿姨烧了一大桌美味加油,跟过节似的。
温菘蓝和月月的口味一样,一桌子都是她俩喜欢吃的菜。
这个季节的红菜苔刚上市,最是鲜嫩。不用多余调料,只需用简单的蚝油炒出锅,红菜苔就已经非常美味了。
一盘红菜苔母女俩席卷一空。
晚饭过后,天已经黑了。
温菘蓝不宜多留,起身告辞。
月月非常舍不得她,可还是大方地放她回去。
温菘蓝轻声细语,“妈妈周六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呀?”
月月一听要去游乐园,高兴坏了,蹦了三尺高。
她不断拍着小手,“好哦好哦,我要去游乐园玩!妈妈说话算话。”
温菘蓝:“那月月周六穿漂亮的小裙子,乖乖等妈妈来接你。”
月月:“好的妈妈,月月要穿最喜欢的爱莎公主裙。”
两人达成约定,月月跟着保姆阿姨上楼洗澡去了。
江既白送温菘蓝出门。
夜色浓黑,星星看不见几颗。
小院里枣树静默伫立,兀自挺拔,兀自深沉。
温菘蓝远远朝着这两棵枣树,脑海中隐约飘过一些久远的片段。
可惜太模糊,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今时今刻,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鲁迅先生的名句——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江既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知想到什么,他不禁出声:“这两棵枣树是你亲手种的。”
温菘蓝嫌院子太空荡,她又不会摆弄其他花草,索性从花木市场买了两棵枣树苗回来种下。
她当初种下时,它们还是小小一棵,还不到膝盖高。
如今四年过去,两棵树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树干也有手臂粗.壮了。
时间在流逝,万物飞长,一切都变了。
温菘蓝蓦然开口:“江既白,这些年你后悔吗?”
江既白怔忡一瞬,间隔数秒才点点头,“后悔。”
他后悔没有好好珍惜温菘蓝,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车祸失忆,吃了这么多苦。他后悔自己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即使后面他泥足深陷,不可救药地爱上她。可初衷错了,那便一切都错了。他没有转圜的余地,更没有弥补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