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表哥之前为什么会与自己生分啊。
温宛意有些委屈地想。
“怎么?”白景辰一心一意牵挂着温宛意,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被他注意到了,“有何不喜之处,告诉表哥,表哥替你解决。”
他问的有些急了,惹来温宛意一阵疑惑:“表哥你这是……”
白景辰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表妹才是及笄的年岁,并不知晓之后那几年的事情,也还未有过深重苦楚的心事,他态度这般热络,是会吓到表妹的。
白景辰强行叫自己情绪低落了些,看着她眉眼,眸光温和烁砾:“表哥只是太久未见你了,可能是有些……想你了吧。惓惓之意,不甚端妥,还望表妹勿怪。”
一时无言,温宛意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只能假装低头继续抚摸兔子,同时留了些心思在表哥身上,观察着对方的这份反常。
是的,不是她感觉出了错,她切切实实发现表哥一直在瞧着自己,满心满眼全放在自己身上,全然不顾之前的生分与疏离,好似回到了当初……不对,比当初还要更在意自己一些,那眸子好像要把自己完整地盛进去似的。
“表哥为何要一直盯着我?”温宛意知道自家表哥已经望着自己的脸出神许久了,她倒也不是不自然,但总得要提醒对方一二,于是找了个借口,微抬下巴问道,“难道是口脂弄花妆容了吗。”
白景辰闻言低首去瞧——表妹的妆容并未被弄花。
自家表妹总是娇俏漂亮的,毕竟是食邑三千户的康国公娇养出来的女儿,处处都是养尊处优的体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修项秀颈,温柔可亲。就算是口脂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真的花了又如何?也是美的。
想到这里,白景辰愈发悔恨当初放手让温宛意嫁给江闻夕,表妹也是自己一眼一眼望着长大的,就像是自家妹妹一样疼惜着、宠着、惯着,他当初怎么可能忍受对方嫁给一个不及自己的男子?
自己当初是疯了吗?
这样的表妹,有哪个男子配得上?
一想到当年父皇随口的一句许诺,就要把表妹许给那江世子,白景辰就觉得身心煎熬。
白景辰心事重重地沉默下来。
当年,他还该早做打算,毁了表妹这桩婚事。
好在现在自己复生一次,时机正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他会牢牢看住人,比如——骗对方去恒亲王府,不让她离开视线半步,免得又相中那什么江世子。
“表哥?”见对方出神,温宛意不禁开口提醒,“口脂花了吗,若花了妆面,我擦去便是。”
口脂自然是没有弄花的,只要这事儿得到答案了,表哥便也没有继续盯着自己看的道理了。当然,若表哥迟迟不答,自己也假意擦拭就好。
温宛意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地拿出帕子佯装要擦去口脂,但刚一抬手,便被表哥制止了。
白景辰单手圈住她的细腕,同时接过帕子,徐徐说道:“口脂蹭到面颊上了,表哥为你拭去。”
“不,不……不必了。”温宛意终于慌了,她后退半步,未曾想表哥居然这样。
记忆里的表哥是金质玉相的少年人,是驰马射靶后还会朝她粲然一笑的样子,是不羁又恣意的,虽偶尔顽劣,但全然不会流露出半分越界的掌控。会同她一起玩一起闹,不会过多管束她。
而今的表哥虽说模样未变,但周身气质却好似温润端方的兄长,再没了少时的浮滑,反倒多了好些与年纪不相匹的端稳可靠。
甚至……还有了要管着她的意思。
要知道——之前的表哥根本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管束自己。
温宛意微微摇头,指尖颤抖地收紧,抓牢了扣着自己的那只手:“表哥你别这样,帕子给我,我自己来擦拭就好。”
知晓表妹的恐慌情绪,白景辰瞬间收起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丝戾气,借题发挥地把帕子紧紧握在手心,一副“谁来了也不管用”“说什么也不给你”的委屈样:“是表哥哪里做错了吗?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会让你觉得拘束吗。”
温宛意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了这话,她反思一二,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了,表哥只是为自己帮忙擦口脂而已,万一是口脂真的花了呢?
她想,可能表哥不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吧,她们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和儿时一样亲近胡闹了。
“表哥没做错。”温宛意想通后解释道,“是我不愿劳烦表哥。”
“你我是至亲表兄妹,哪怕天大的事儿也不能算作劳烦。”白景辰说,“疏远之人才提‘劳烦’,我们——不必如此。”
表妹总也如此小心翼翼地珍重着彼此关系,就像当年重病弥留之际,也总会觉得给自己添麻烦,拖着病体离开寝殿,永眠在了雪中。
思及往事,白景辰难掩伤悲,疲惫又小心地整个拢住她,低声一遍遍道:“不麻烦,表哥从来都不会嫌弃你,你想如何都可以,告诉表哥就好,不喜欢的事情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人就不要喜欢了,错了的路别再重蹈覆辙……”
好似悲恸会传递给至亲之人,温宛意虽听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感同身受到了这种绝望揪心的滋味,她默默覆住表哥手背,安抚般轻轻落在上面,不说话,只耐心等着对方缓和情绪。
可创钜痛深,执念悬心,一朝如愿,怎么可能不驰魂宕魄?
复生也不过一炷香时辰,白景辰之前的喜悦渐渐缓散了些,心底的酸楚终于泛了上来,那是一千一百九十五个日夜的刻骨铭心,留下的烙印不可能轻易抹去,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温宛意,一时间心情激荡……平生为数不多的泪流都要被她瞧去了。
白景辰微微俯身搂着她,酸涩萦绕着微屈的脊梁,泪水不可避免地落下,在温宛意茫然抬头的瞬间,顺着她山根滑落面颊。
温宛意缓缓抬手,摸到了那灼人的泪,好似她也哭了,心头也觉难过。
“有些失态了。”白景辰没有拭泪,而是强行压下记忆深处的沉痛。
他想,之前不小心的落泪是假,现下却又成了真,自己这幅样子还被表妹瞧见了,惹得对方也随之难过,实在是他的过错。
上辈子心绪平和了那么多年,见惯了表妹病痛缠身的模样,如今复生,乍然失而复得,得以再见到表妹鲜活又灵动的模样,陡然而来的欣喜冲泛全身,欢欣之后,压抑多年的痛苦才起了后劲,好像沉甸甸的苦痛全都被砸碎了,叫他怎么能不喜极而泣?
实在是想忍,也忍不住。
白景辰犹豫片刻,将虚拢着的双臂一收,从轻轻拢着她的姿势变成了紧紧抱住对方。
温宛意自然感觉到了无言的霸占,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儿时,她那爱玩闹的表哥抱着编金的蛐蛐笼,不允许身旁的小太监动它一下……怎么说呢,性子里有种稚拙的霸道,他从小就这样。
抱住了心仪之物,就很难撒手了。
第5章 等待
◎她只想等着表哥,带她走◎
过了片刻,温宛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颇为无奈地轻轻挣扎起来:“表哥,你该松手了。”
她倏地发现,在他的拥抱之前,她其实也没有多想他,甚至想着生分了也就生分了,罢了,随意吧。可就在拥抱之后,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心中是有他的,这是无法割舍的亲缘,也是长久积攒的遗憾和不甘,所谓的“生分”也真的很好解决,短短一瞬的接触,也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之前种种冷落。
那些年的竹马情谊就好像垒砌的干柴火,只会随着年岁越积越多,哪怕两人生疏了,也不是作虚的,只待火星一现,就能重拾要好。
白景辰缓和片刻,这才松了力道,只不过临了还轻轻挨了挨她的脑袋,显出几分依依不舍来。
温宛意见他虽然松开了自己,但还是拿着她的帕子,一点儿要还的意思也没有,不禁笑道:“表哥你若是喜欢那帕子,便赠与你了。”
“上次的那组百鸟錾金编钟表妹很是喜欢,这次表哥找到了三百年前的吊金双夔纹玉挂磬,镂雕剔透,让宫里的能工巧匠重新铸了上面的横梁,打了副挂金细链,若装饰室内,必然璀璨生辉,眼下还未示人,只等着表妹来王府一赏。”白景辰见她喜悦,也面带笑意地邀约,“自从束发那年封王入了王府,表妹都没有来看一眼,这次也是个良佳机会,春猎之后,表妹来王府住几日可好?”
温宛意确实对这些很感兴趣,从小到大,她虽已经见过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但还是很喜欢一些奇异珍贵的东西,上次的金编钟属实是因为太贵重了,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从这方面来说,她与表哥喜欢的东西倒也挺相似的,温宛意看向表哥——他也钟情于一些华美奢靡之物,璨金羽冠,曲领右衽绛红罗窄袖长衫袍,双绕镂金銙躞蹀带,就连蔽膝都是华丽凝重的蹙金绣纹,疏狂地彰显了恒亲王的矜贵地位。
“可是,这合规矩吗,爹爹他不会同意的。”温宛意心事重重地低下头,想起了之前爹爹的叮嘱。
自己作为府中独女,被管得严,从小到大都很难到府外瞧瞧,更不用说这种“待字闺中”的特殊时候,爹爹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去别的地方。
可……这是表哥啊,是那个每次到国公府都能把自己带走的表哥,更是爹爹每次都会给几分薄面的恒亲王,从小到大,都只有表哥才能把自己接出府的。
万一这一次也能劝得了爹爹呢?
温宛意不是不想去找他,实在是受限在府中,即便是想,也无能为力。
“此事交与我来办。”白景辰只怕她不愿,只要她不排斥此事,那便没什么阻碍了,他说,“你爹爹那边,好说。”
温宛意道:“表哥,我信你。”
她也不想回到家中,家中无趣得很,跟着表哥去恒亲王府,会更有乐趣一些。
等到春猎结束那日,家中很早便派了马车来接,甚至唯恐她晚归,除了家中的侍从外,还派了几位平日里伺候的嬷嬷来监督,温宛意一直不见表哥来拦车马,满心希冀地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了路过的江世子。
“那日匆忙,未能温姑娘相见,今日终于得空,特意来问候一声。”江世子牵着马走过来,笑意平静,“温姑娘可是丢了什么物件,需要帮忙吗?”
温宛意当然没有丢东西,她只是在等表哥来拦车马,如果表哥不来,她就没机会去王府欣赏那套百鸟錾金编钟了。
丢东西,只是她用来应付侍从和嬷嬷们的借口罢了。
“有一只珠钗掉了。”温宛意掀开车马帘子,抬手抚了抚乌发间的珠翠,借此契机支开他,“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那小物是我近日心仪的,还没有过了新鲜劲儿,若是丢了,也颇觉遗憾——那就劳烦江世子帮忙一寻了。”
江世子笑了笑:“可否细问温姑娘,那珠钗是何样式?”
“宛意,天色将晚,山林阴翳,莫要让世子去寻了。”身旁的周嬷嬷站在马车旁开口道,“国公爷特意吩咐过了,要您切莫贪了时辰。”
周嬷嬷在家中算得上老嬷嬷了,位份虽比不上国公府府令,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平日也爱管着她,温宛意知道周嬷嬷一向严厉,哪怕教习管束了自己多年,也无法彼此交心,因此便扭头将话头转移到了对方身上:“阿嬷知道得更仔细些,那珠钗什么样式,告诉江世子就是了。”
江世子看向周嬷嬷,只道劳烦。
周嬷嬷板着脸,眉目紧锁,仔细审视了几遍温宛意发间的装饰,并未发觉少了些什么。
江世子:???
周嬷嬷又看了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拿她没办法似的摇了摇头:“奴婢年纪大了,记不得姑娘出门前戴了什么珠钗,也不觉得丢的是哪只。”
江世子笑意渐渐淡了,但嘴角还保持着“笑”的习惯,有种被驳了面子的难堪。他既帮她找,却又不知如何找,眼见对方没什么兴致,也不见得非要上赶着帮忙。
于是他在她面前行了个拜别礼,道:“既然康国公心中惦念着姑娘尽早归家,在下便不过多叨扰了,免得耽误了姑娘时辰,惹来不悦。”
其实温宛意也是有些为难的,她只是想等表哥,不曾想这江世子突然来主动帮忙,居然把自己随意找的理由当了真,阴差阳错地被拂了面子,心里……应该也是不好受的。
“世子有心,怪我忘记了珠钗样式。”
温宛意看向他,见对方也敛着眉眼,眉目间有种化不开的愁,心情也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显然是因为此事。
是她做错了的。
“今日是有些不便,若日后温姑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当在所不辞。”江世子淡淡地抬眸,在车马旁隔着些距离看她,目光落在她脸庞,幽寂深邃,眸底好似有一处不见光的深潭,“姑娘要记得在下啊,下次见了,切莫忘了名姓。”
这话有些越界了,没等温宛意说什么,一旁的周嬷嬷便率先反应了过来,目光肃穆地紧盯向他,露出了个比告诫还像告诫的笑意:“江世子之后若是有什么话要和咱家姑娘说,尽可以登门拜访国公府,国公爷会好好和您谈谈的。”
温宛意:“……”
这下连自己爹爹都被搬出来了,周嬷嬷管得是真严,一点儿玩笑话和客套话也听不得。
听了这话,江世子只是一笑,随意应了句什么便转身利落地离去。
温宛意依旧掀着车马帘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背影——这江世子给她一种很怪的感觉,对方离开的背影都是那么奇怪,肩背一直紧绷着,好似一张时刻拉满的弓弦,虽说是常在沙场征战,但身上的气韵却不似杀伐气,反而像是过分讲求尊严的竹,不容丝毫轻曼怠慢。
也罢,温宛意失望地放下帘子,知晓表哥没有来,答应自己的事情自然也是办不到了。
“姑娘今日是在等人吗。”待到无人时,周嬷嬷终于提及此事,她看着温宛意,一副兴师问罪的严苛模样,“春猎一场,心野了可如何是好?”
温宛意一时间没有回答。
从小到大,她被这位周嬷嬷管得最严,总也想不通为何父亲母亲都这样厚待对方,明明周嬷嬷这么凶,对自己管得严,对下人也不是很好。
“回府吧,夫人也想姑娘了。”周嬷嬷不由分说地下了决定,“无论在等谁,都别再耽搁时辰了。”
温宛意垂下眼睫,满心失望:“好。”
第6章 指婚
◎这世上,也只有恒亲王能如此了◎
温宛意到底还是没等来表哥,直到马车回府,她下了车马,看到阿娘已经在等她了,看样子,显然要与她说些什么。
温宛意被扶下车马,问道:“阿娘,我爹爹呢。”
身为国公府的大夫人,陈觅虽治府严苛,但对待自家女儿还是很柔和的,哪怕温宛意迟归整整一个时辰,她还是说不出半句苛责的话语。
“恒亲王正在与你父亲洽谈些事情。”陈觅心事重重地拉过她的手,倾耳细语道,“宛意,近日发生了什么,你表哥对你突然这般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