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朝弗兰克…的肚子上的玩具小熊揍了一下:“让你看看!我的——手工!”
“啊!”弗兰克大叫了一声,“我的孩子!”
阿尔杰和夏尔夫同时用不赞成的目光看了看他。
“我才是瑞瑞!”
“你不是!”
“我就是!!!”
总是这样。妮娜,惹麻烦的小女孩,遇到事情就开始大哭大叫、踢人打人。如果连这样的孩子都值得被收养,那些真正乖巧的孩子该怎么办呢?至少戴里克极少抱怨,不论是住在最底下的船舱,还是船长室的箱子里。
阿尔杰给弗兰克使了个眼色,后者拍着自己的小熊,完全忘记了周遭的环境。他只好自己伸出手,把正在大喊大叫的妮娜举了起来。后者在空中乱踢乱蹬了一会,迷茫地安静了下来。
阿尔杰把她放了下来。
“我是瑞瑞。”妮娜说。
“你是露娜。那个发疯到处攻击的坏妹妹。”阿尔杰说。说完他后悔了。
妮娜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怎么这么懂?”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打自己的哥哥。”嘉德丽雅说。
“……他说我。”
“道歉,妮娜。”
“是他先的!”
这时候,奥黛丽在她本子上的速记终于完成了。“妮娜,”她问,“你为什么要打你的哥哥?”
“我就是想打他。”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吗?”
“没。我就是想打他。”
“如果你喜欢他,就不该打他。”
妮娜又摇了摇头。“以前,爸爸也打妈妈。”
所有人都沉默了两秒。“但打人是不好的。”阿尔杰从背后指了指家访人员,“认错,妮娜。”
“……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个年纪是儿童的……”嘉德丽雅推了推眼镜,她紧张的时候就爱这样。
“第一次叛逆期。我明白的。”奥黛丽微笑了一下。有那么三十秒,她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了句挺长的话。
“接下来,我希望看看他们的房间。”
这时候,希斯凑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男主人趁机朝女主人打了个手势。“失陪一下。”他说,“你带她先去吧。”
“外面有个男人。”希斯说,“越来越近了。”
阿尔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出去看看。”他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你说的那个男人在哪?”
街上。
“哪个?”
“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有个女人,女人进来了。”
“听着,希斯。你的…这里,有点问题,知道吗?”阿尔杰指了指脑袋,“有时候,你会听到、看到不存在的东西。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明白吗?如果你太害怕了,就躲到其他人的影子里。你不会有事的。”
”你们去花园里玩一会,孩子们。“他说,“别走太远了,我希望能从二楼的窗子看见你们。能做到吗?戴里克,你监督他们。”
“是,船长。”
阿尔杰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以往这个时候,妮娜总是一马当先,带着她的哥哥们跑出去。然而这一次,她在阿尔杰面前停了下来。“我是不是,”她犹豫着问,“表现太差了?”
“这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只有这一天!”阿尔杰忍不住抬高了声音,然后他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大麻烦。”
“我会被扔掉吗?”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杰想说“会”,然后他忍住了,为了自己和某个女人共同的利益。然而就这停顿一下的功夫,事情已经晚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男主人揉了揉额角,还没到中午,他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了。
“听着,妮娜,”他耐心地说,“你是没人要的。”
“我知道。”
“所以谁也不会把你从这里带走,你明白了吗?”阿尔杰说,“没人要你。你会留在这,和你的船长待在一起。我保证。好吗?”
妮娜盯着他看了一会:“你保证。”
“我保证。”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得告诉我,什么是贿赂。”妮娜轻声说。
“你送别人他们想要的礼物。这样一来,他们就为你办事。”阿尔杰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这很难吗?”
“你得看看他们缺什么。”他说,“如果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缺,那事情就难办了。”
“你也贿赂了船长吗?”
“这是另一回事,呃,我们。”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好吧,你真聪明。不过我们是互相贿赂。”
男主人回到大人们的谈话中的时刻不算晚。这时候,嘉德丽雅正在给霍尔小姐介绍墙角的土豆。阿尔杰第一次发现,这些土豆居然也有他们自己的名字,这让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让弗兰克和戴里克住在一件卧室,或许不是个好的决定。
两张小床被崭新的床单罩住,地下有个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幸运的是,谁也没有看见这个,而霍尔小姐显然不打算掀开床单。阿尔杰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人知道床板和床底全是蘑菇。
这时候他注意到搭在椅子上的东西,那是个毛线套,那个女长老送戴里克过来时,给他的小斧头织的,斧头现在不见其踪,或许被戴里克收起来了。这么想着,他暗自点了点头。
“希斯总是害怕一个人睡觉。我们给他开了扇小门,如果他害怕,就住在哥哥们这里。”嘉德丽雅解释道,“我们希望他能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独立生活。不过,最近夏尔夫来拜访,他们现在住在一起。”
地上支着一个野营帐篷。“小男孩都喜欢这个。”阿尔杰轻松地说,同时紧张地四处打量着,把露出一条腿的整蛊蜘蛛重新踩进地缝里。那是什么?眼球?手指?好吧,吓到希斯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嘉德丽雅还在侃侃而谈,务求抓住家访人员的注意力,阿尔杰操纵着风,把该清理的东西偷偷扫进床底。奇怪,地上为什么会有血迹,希斯流血了?他皱了皱眉,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孩子们围成一圈,不知道在做什么,希斯蹲在夏尔夫身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边是妮娜。她是个非常独立的孩子,可以一个人睡。”
阿尔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戴里克根本没把他的斧头收好——那把斧头正被他拿在手里。他站在希斯的身后,警觉地四处望着。或许希斯和他说了那个男人或者那个女人的问题?
总之,不能让家访人员看见这个。
“她想要漆粉色的墙壁,不过,因为她的一些…情绪控制问题,我们最后把墙壁刷成了绿色。”嘉德丽雅说,“她不太满意,总在上边乱涂乱画,让你见笑了。”
“说到这个。”阿尔杰扯上窗帘,“我们最后买了个星星灯给她,是不是?那个还挺漂亮的。”
“你们为他们花了不少心思。”
“窗户?”嘉德丽雅朝他做了个口型,阿尔杰做了个皱脸的表情,摇了摇头。
“啊呀。”奥黛丽看了看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我想,我收集到的资料也足够了。在此之前,能让我和他们单独聊聊吗?”
“您在这里等吧。”阿尔杰迅速地拦在门边,“…我这就去叫他们。”
早知道会遇上一个“观众”,他应该早早找个名头去教会那里,把相应的封印物借出来。不过,那女人看起来序列不高,只要提醒孩子们……他还没想好对策,妮娜已经先一步在花园里尖叫起来。
“着火啦!”她的声音隔着两条街也能听见,“着火啦!”
男主人冲出后门,一个水球拍了过去,于是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那一团小小的火苗熄灭了。“不会烧起来的,我们清理了场地。”弗兰克说。这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串着几只蚂蚱,蚂蚱抽搐了几下,最后还是绝望地去世了。阿尔杰的心情比蚂蚱绝望一些,因为他毕竟活着,而且不得不处理这堆烂摊子。
“你们在做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宁可呆在教会里,听一群愚蠢的上司下达不可能的的差遣,或者遇到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风雨,也不想继续这不可预知的生活了。
“……烤虫子?”弗兰克犹豫地说,“我以前烤过挺多次。不会起火的。”
“但不是在今天。”阿尔杰说,“不是在今天。”
希斯抹了抹嘴巴,为自己的哥哥辩护。
“好吃。”他说。
男主人和女主人被礼貌地要求,到孩子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去。现在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那些眼神、手势所传达不了的东西,也能通过语言来交流了。
但有那么一两分钟,他们两个只是对视着,什么话也没有说。最后,嘉德丽雅叹了一口气。
几根蜡烛在墙角点燃,无声无息地完成了灵性封闭。
阿尔杰捂了捂脸。
“搞砸了。”他替两个人说。说完这句话,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抽走了他脸上的假笑,抽走了他的力气。然而先从门廊的墙上滑下去的是嘉德丽雅,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她自己的腿。阿尔杰犹豫了一下,也蹲下身去。
“谁能想到。”他冷冷地说,“观众,哈。”
嘉德丽雅没有说话,她那头长发一直拖到地上。阿尔杰替她捡起了一绺,可他一把它放下,就又垂落到地上去了。
“也不全是因为观众。”他看着前方,自语着,“要是你平时叫他们多收敛一点,也没这么多事。”
“那不是‘收敛’,”嘉德丽雅的语气冷而僵硬,像一台运转不灵的机器,“每个孩子都有表达自我的需求。”
“也都有活命的需求。”
楼下,霍尔小姐似乎说了什么,引来孩子们的一阵笑声。他们好像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别人在以怎样的眼光注视着他们。两个筋疲力竭的家长又陷入了沉默。
“我们应该吵一架。”嘉德丽雅说,语气就好像在说“我们应该扮演假夫妻”“我们应该对视五秒,然后露出不自在的微笑”“如果一方突然牵住另一方的手,表现得自然一点”。
“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又说。
“得想想办法。”阿尔杰看着关上的门,“现在看来,只有——”
“杀了她。”他说。
“我去色诱她。”她说。
两个人同时用“还能这么干”的目光诧异地看向对方,而后又同时说:“你去色诱她。”/“杀了她。”
书房的门紧闭了好一会,再打开门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接下来——”霍尔小姐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个档案袋,“我们该谈谈这一次的结果了。”
她脸上那礼貌的笑容此时格外令人不适。阿尔杰与嘉德丽雅对视一眼,前者像个自知交上了一份不及格的答卷,已经自暴自弃的差生,正准备掏出身后的枪。后者则按住他的手,像个不愿承认自己发挥失常的优等生,还对成绩公布有着最后一丝期望。
“进来坐吧。”她说。
霍尔小姐优雅落座,没有接那递过来的茶。她拆开了手里的档案袋,从里边拿出了第一份文件。
“弗兰克·李,”她翻也不翻,那叠纸放在她的膝头,“父母死于两年前弗萨克的饥荒,跟着邪教‘丰实之树’的成员横穿了整个冻原。在献祭仪式上获救之后,被收容在大地母神教会的孤儿院。”
“有一点他们忘了写,”她说,“那时候,他已经是序列7的非凡者了。”
嘉德丽雅的手松开了,天花板发出微微开裂的声响。在有什么东西从那之中钻出来之前,阿尔杰在身后反握住她的手臂。
“目的”,他写。
“希斯·道尔。”奥黛丽拿出第二份文件,依旧是平放在膝上,“被父母卖给人贩子之后,他被转卖了六次,最后一位买主来自极光会。如果不是一场意外使地下室爆炸,不会有人发现那二十多具孩子的尸体,和已经成为‘隐修士’的希斯·道尔。”
“你知道得可真多。”阿尔杰不无讥讽地说,他可没把自己“另一半”的底细挖得这么深。
霍尔小姐不置可否:“妮娜,哦……她不喜欢自己的姓。她对我说,她叫妮娜·朱恩。普通的弗萨克孤儿,父亲打死了母亲之后,她被福利机构接手了。”
第四份:“夏尔夫·朱恩,他的工匠魔药来自于他的家族,唔,他的家族在这个故事里无关紧要。”她刚进来的时候,还假装没听说过有这个孩子。装得真像。“重要的是,‘原始月亮’的信徒劫持了他,并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她刚进来的时候,还假装没听说过有这个孩子。装得真像。
“最后一个,戴里克·伯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把窗户刮开了,纸张被吹得哗啦作响,霍尔小姐对此浑然不觉。“他在邪教仪式上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原因是有人告诉他,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变成怪物。”
阿尔杰攥紧了拳,才意识到自己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嘉德丽雅回握了他一下。阿尔杰在她的手背画了个问号,得到了一个叉号。
“五个孩子里,四个都有与邪教相关的经历。”霍尔小姐说,“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们按照某种标准选择了这些孩子。”
“……”嘉德丽雅抿了抿嘴唇。
窗外的风更大了。“好吧。”阿尔杰说,“既然这样……”
“你们合格了。”
“……”
“什么?”
“你们按照某种标准选择了他们——一开始,我是这样认为的。”霍尔小姐平静地看了一眼胡乱飞舞的窗帘,慢慢的,窗户不再咯吱作响了,“不过,来到这之后,我就明白了——是他们选择了你们。”
“就算他们没有在一开始就遇到你们,最后也会找上门来的。”霍尔小姐轻轻地说,“痛苦的过往、邪教经历,超凡的力量……这样的孩子是没办法呆在普通的福利机构里,也没办法被普通的家庭收养的。”
阿尔杰用狐疑的目光看了她一会,似乎在评估她是不是说了谎话。“我们需要有非凡者组成的家庭来处理这些……‘意外’。”霍尔小姐说,“在这方面,你们简直创造了一个奇迹,老实说,这些孩子没有在和邪神沟通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阿尔杰的肩膀一松。“这么说,”他无意识地喃喃,“你们需要我们。”
“确实是这样。”霍尔小姐一边说,一边把那些纸张重新收回她的档案袋里面,“你们帮我们解决了这几个孩子的麻烦,作为回报——”
“我们会更加严格地考评这个家庭。”她轻松地说,“未来的每个月,你们可能都至少会见到我一次。”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假婚约的时限会比想象中更久,不过,这没关系,只要还有时间,离婚的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更重要的是眼下,他们两个终于能交换一个比较轻松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