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这几日，是从来没见过。
“废话。”孙悟空用看白痴地眼神看着土地，“老子是佛。”
土地缩了缩脖子――竟然将这茬忘了。
不过，也很少能见佛能说出，“老子是佛”这种话吧？
“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
孙悟空不耐烦道：“什么问题？”
“你准备怎么勾……设计林黛玉啊？”土地好容易将勾引两个字吞进肚子里，眼珠子在孙悟空浑身上下爬走，“首先，我不是怀疑你的美色。实话实说，你如今这幅皮囊算是我在人间这么多年见过数一数二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浑身上下真的没有一处能够让人喜欢的气质啊……”
一副皮囊，能左右的事太多了。长得好看，有人倒贴，长得不好看，成亲前气到上吊的都有……皇帝殿试，说是考才学，其实就是看脸，长得不好看，才学再高也不能上榜。
譬如钟馗，成仙前本来是满腹经纶一进士，无奈相貌奇丑，殿前惨遭退货，气得触阶而亡。更气人的是，封仙之后，人们还要把他拜作辟邪驱鬼的门神，画像贴到房门屋外，期冀他能把鬼丑到退避三舍。
人间对相貌的重视，可见一斑。
但是，美也不是万能的。
如孙悟空这种天界第一恶人，他相信即使长得再美，也没有仙愿意去触他眉头的。
孙悟空立马就听出土地什么意思，浑不在乎地“嗤”了一声，“你当我傻？我不被人喜欢，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讨人喜欢，要我出马，略施小技，必然迷得万千少女不要不要的。”
“吭哧。”
土地放下筷子，肩膀抖个不停，终于忍不住，放下掩口的袖子，放声大笑，眼泪都差点要飙出来。
“我的天呐，怎么会有人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笑死我了……”
笑声越来越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悠来荡去，快要将整个屋子填满。
孙悟空额角一跳，忍无可忍地放下碗筷，争辩道：“连贾宝玉那种膏粱废物都能有那么多人喜欢，要我出马，有什么难的？”
土地笑完，悠悠一抚长须。
“呵，别说身家背景，有一点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贾宝玉的。”
“哪一点？”
“温柔体贴。”
根据土地在人间这么多年的经验，往往那些温柔体贴、惯会说甜言蜜语的丑男，有时比相貌优越的男人还要讨女人喜欢。所以一个男人，如果长得好看，又特别温柔体贴，那么基本上是再没有敌手了。
吃完饭，土地领着孙悟空去了书局，买了好几本如《西厢记》一类专门讲痴男怨女故事的话本。要他趁这几日好好阅读，领悟其中精髓。
孙悟空坐在桌前，每天看得头大，终于今日，他看得烦了，直接讲书扔在一边。
“你给我的都是什么话本子，女的动不动就要自尽，男的无论何处来路，最后一定状元登榜……恩来怨去，其实就是一个脑缺，一个眼瞎，王八绿豆对了眼……”
书滚啊滚，滚到土地脚下，土地弯腰捡起，嘿嘿一笑。
“人间佳话，封女贞女，封男豪杰，这些都是有套路的，符合核心价值观……再说，感情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愿挨，你不懂，自然看起来是傻了。你手中这本《阴阳差》，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本子，据说许多人看完，都哭得不要不要的……”
土地将书塞回孙悟空怀里，苦口婆心道：“你既然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世背景，就只有走以情动人这一条路了，好好研习，看里头的穷书生，是怎么骗得美人归的……”
“这书的女子除了愚之外，倒有情专可为人称道，里头的什么书生秀才，猥琐得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想不出这种东西，怎么还那么多人喜欢看……”
“这你就不懂了。主角不猥琐才没人看呢！须知最爱看此类书的，就是那些得不到美人，也考不上功名的穷酸秀才……这个就叫代入感。里面王孙公子，一概不是好人。”土地一边说一边悠悠用手指比划，“最恶之人，要么是荡｜妇，要么是草菅人命的豪绅，这二者，其害虽不能相提并论，但都是他们恐惧的来源，所以往往写他们入阿鼻地狱，众人拍手称快，此为大欢喜结局。”
“弱智。”
孙悟空又看一阵，无聊透顶，又从床底下将那本“禁止外传”捞了出来，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喂，这榜单真有那么好看吗？”土地一脸难以理解地表情，“你已经整整看了二十遍了，二十遍啊！”
孙悟空头也不抬，人窝在椅中，右手又翻一页，“天庭密辛，都在这本书了，你这老头，竟然问我好看不好看……”
“什么密辛？”土地一头雾水地走在孙悟空跟前，目光落在他手上那一页，“不就是抠门仙君榜吗……”
孙悟空手指滑到榜单第三的位置。
“太白金星排行第三的理由是曾经给仙丹偷工减料，害得一名仙官上吐下泻，错过了王母的生宴……”
土地挠了挠头，“这，有什么问题？顶多能看出太白，确实有时有点缺德吧……”
“呵，太白金星乃是太上老君座下，这名错过王母生宴的仙官，正是太上老君的死对头……而他要献给王母的贺礼，乃是从西海寻来的美容圣物鲛人泪，刚好跟那年太上老君准备献给王母的贺礼，重了……”
送礼，要是送得一样，先送那个得了表扬，后送那个，就只剩下尴尬，甚至，把前面那件礼也衬得格外尴尬。如此说来，是太上老君提前知晓了那名仙官要送的礼物，所以让太白金星下药，令他的礼没有机会在王母生宴上露脸……
“可是……”土地又是挠头，“太上老君怎么知道他要送什么呢？”
孙悟空呵呵一笑，“二郎神常年负责天庭宴会安保，为了方便展示贺礼，所有仙官当日送出的礼物都要提前跟二郎神报备，二郎神那里有所有仙君送出的贺礼名单……”
“你是说，是二郎神把贺礼名单给了太上老君。”土地惊异道，“等等，二郎神和太上老君不是也是死对头吗，天庭三股势力，二郎神一头，他一头，李天王一头……”
“那都是演给玉帝看的……”孙悟空淡淡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场宴会之后，啸天犬就突然能化出人形了……天庭都说是因为啸天犬去了王母宴会，沾了福气，可你想想，啸天犬在二郎神身边待了几百年，去了不知道多少次王母生宴，怎么偏偏……”
土地终于一拍脑门，哑然道：“你的意思是……”
“杨戬向太上老君讨了丹药，作为交换，给了他送礼的名单……”
也就是说，啸天犬是因为吃了太上老君的练的长进功力的药，才有机会化形……
“可是天庭早就禁止仙君磕药练功了……”土地诧异道，“从前就因为仙君磕药太多，爆体而亡，玉帝下令，天庭仙君再不准走这种邪门歪道……”
孙悟空冷笑：“所以杨戬怎么敢正大光明去讨药？”
土地：“……”
土地迟疑道：“可是，二郎神就是专门负责稽查磕药一事的仙官……”
孙悟空翻个白眼：“你难道还觉得他会把自己抓去以儆效尤吗？”
土地：“……”
“我猜，是他先去找的太白……”孙悟空右手捏着下巴，“嘶”了一声，“依杨戬这厮的人品，说不定还会跟太上老君讲，不答应，就把那位仙官的送礼顺序排在他前面……”
要是如此，太上老君面子就丢大了。
土地：“……”
土地愣在原地好久，终于将所有消化，忽然脑中生出一个疑惑，看了一眼孙悟空手中的抠门仙君榜，又看了看孙悟空。
“等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上面明明没写关于二郎神的事啊……”
“哦，那次王母宴会，趁着所有仙君赴宴，我溜到天庭蟠桃园偷桃，刚好看见太白和二郎神在蟠桃园里交易仙丹……”
“……”土地目光说不出的微妙。
“看见这个……”孙悟空扬了扬手中的“禁止外传”，“我忽然才明白前因后果……”他手滑到手中书页的一行字上，目光一转，眉梢凌厉几分。
土地凑过头去看――
――人物介绍：太白金星乃是太上老君座下高徒，得其丹术神通，在人间庙观无数，功德似海。
“这……”土地的眼神也蓦然变了。
得丹术神通，就不会练错丹，功德似海，又怎么会做出偷工减料的事？须知天上易物，不收钱，只收功德。
明着是臧否人物，暗地里，明明是在指此事不同寻常。
“编撰此书的仙，绝不只是为排榜这样简单，如此矛盾，勾勒古怪异事，这本书中比比皆是，”孙悟空手抚上书皮，目光一深，“我如今甚是好奇，究竟是谁排的此榜。”
土地只觉喉咙发干，就着孙悟空旁边的那张椅子滑下，屁股落在椅子上，心好像也跟着放下一些，伸手拎起旁边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盅，灌进肚子，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不论如何，我们都要保护好这位仙官啊……”
“……”
“天庭之中，竟还有像他这样不畏强权，敢于揭露黑暗的仙官……”土地亮着眼睛赞叹连连。
“怪不得你拿着这书这么多年都没看出什么端倪，这理解能力，着实是差到令人发指。”
孙悟空懒得跟他多说，接着安静看书。
――天界幸运儿榜。（万灵慕长生仙途，修心砺骨，甚至灰飞烟灭的风险，只为封列仙位。对于这种人才，我们当然佩服佩服，但是天庭之中，往往也有一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仙的幸运儿，本榜专门收录票选前十，供各位羡慕嫉妒恨。）
――第一名：孙某某。
――当选理由：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
――有谁不恨孙某某，又有谁不想成为孙某某呢？上天给了他无穷仙力，也给了他无穷作死的能力。此君虽然劣迹斑斑，三界避之不及，但公平公正地说，论幸运，此君当之无愧。
……
――第五名：绛珠仙子
――当选理由：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受赤霞宫神瑛侍者甘露灌溉，绛珠仙子得脱草木之质，化出仙身，入驻花汐宫。绛珠仙子原身乃是一株野草，生来无拘，不知礼数，在天庭中连连闯祸。即便如此，她却是唯一一个得到玉帝封赏的无根之仙。
――福之祸所伏，祸之福所依。绛珠仙子幸运值点满，霉运从天而降，天庭仙中，英年早逝如她，也找不出几个。
――由此，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出现了，究竟是轰轰烈烈但短暂的一生值得，还是平淡长久的人生更有价值呢？供诸君勉思。
孙悟空目光停在这一页，眉头渐渐蹙起。
这榜单所有叙述，往往端倪之处，不是该仙所做之事，而是对该仙生平简介之中。
“什么是无根之仙？”孙悟空扭头冲土地问道。
“无根之仙？”土地扬了扬眉头，好整以暇地坐直，忽然一副神气样子，“你问这个干嘛？”
“问你就老实答。”
“臭猴子，一点都没有请教的态度。”土地松了松肩膀，放弃摆谱，抚一把胡子，缓缓开口，“这个问题，我保证，天庭一半以上的仙都答不出来……不过，幸好你问的是我……”
“哦？”孙悟空语气讥讽。
“你什么眼神！我虽然神力不高，但在天庭待的日子可不是一般的久，别说天庭，就是人间，我都已经轮守过不知道多少郡县，见过多少次新朝换旧朝了，就是天上武神下凡办事，也要先请我出来了解情况……我知道的可不是一般多。”
“恩……”孙悟空懒懒点头，“快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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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骗你玩
土地一脸神神秘秘，声音压低：“你可知道封仙册？”
孙悟空不自觉眉头一皱：“什么玩意？”
“天庭之仙，不论是从凡间飞升而来的，从妖怪修炼来的，还是父母本就是天庭仙官……此类仙，虽然来处不一，但都是天定。譬如，鸿蒙初开，父神母神应天时而出。往往人间改朝换代，枭雄豪杰，满身血债，一样能登位武神。太平年间，重武轻文，于是人间往往又多飞升文神……此乃天地机缘。”
“嗯……”
“所谓天机，就是应运而生，此类仙，天庭有个浑称，叫做正仙。而往往有一些仙，并无济世之能，机缘巧合成仙，算是偷得一缕天机，此类仙，则是无根之仙。无根之仙，即便封仙，也不会位列仙册。”
孙悟空点点头：“不会位列封仙册，又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无根之仙跟正仙，在天庭之中是一视同仁，这也就是为什么，久而久之，封仙册已经不为许多神仙看重。关于无根之仙也说，许多仙官，甚至闻所未闻。”土地一抚长须，“不过……”
孙悟空警觉他要说什么重点，赶紧追问道：“不过什么？”
“许多仙不知道的是，无根之仙跟正仙，只是在天庭之中没有差别。”土地顿了顿，又道，“最多，大部分无根之仙，没有经过天道淬炼，很傻很天真，天庭的无根之仙，往往都是一些花仙草仙，还有侍奉在仙官身侧的灵兽……我听说，连啸天犬都是无根之仙。我这里说没有差别，并不是说仙力没有差别，而是天庭之中，他们的修炼并不会因先天来的机缘而易，修得勤，修为就长进快，修得少，修为就长进得快，这方面，一视同仁。”
“那不在天庭呢？”
“不在天庭？”土地意味不明地道，“无根之仙是偷来的机缘。六道轮回，没有他们的事。封仙册上的仙，做错事，尚有下凡历劫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无根之仙，一旦投入六道，偷来的仙机就会被天道收回。”
“而六道之中，他们来的不明不白，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往往一世之后，就只等魂飞魄散。”
“不过天庭的仙官，没有几个犯错到需要历劫的地步。至于无根之仙，我在人间待了这么久，也只听说一个下凡历劫的。”
孙悟空道：“谁？”
土地不答，只将茶盏捧起，轻轻吹了一口茶叶，抿一口茶缘，稍稍润了唇，缓缓开口：“对无根之仙来说，下凡历劫，就等于灰飞烟灭。故而此人死后，魂魄成鬼，迟迟不肯去往地府。”
孙悟空想了想，道：“什么意思？”
土地一脸不耐烦道：“因为地府有结界，除了鬼，天上地下没有几个人能撕破结界进入地府。此人不在六道，地府也没有他的记录，一碰到地府结界，就会魂飞魄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