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看到妈妈的墓碑,她下意识紧抱着温簌嚎啕大哭,温簌温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时候她才知道,这种抱法,叫做安慰。
才知道小黑问路的时候,就已经清楚麓山岭其实就是一座坟场,只有死人才会被带到那里去,他明知她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却还是愿意陪她走一趟。
她要孤身去麓山岭,小黑就陪在她身边,想和她一起面对噩耗,想让她在最难过的时候也有安慰和拥抱。
温簌来了,这件事便不需要他来做了,于是他就停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像一个午夜才会出现的默默无闻的守护之灵,消失在将她安全送到目的地的那一刻。
除了皮肤没那么黑,个子没那么矮,身材没那么瘦弱,程肆其实和小黑有点像的。
所以她也希望。
不论如何,能陪程肆一起面对噩耗。
在他因亲人离世而最难过的时候,有安慰和拥抱。
程肆失魂落魄地朝她走过来,他身上穿得单薄,唇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温西没忍住,打开了车门。
冬季的风吹散了车里的暖意,她用身上残余的那一点热,上前几步,抱住了浑身冰冷的程肆。
“温西……温西……我什么都没有了……”
程肆紧紧地抱着她,带着哭腔一声声喊她,抱她的力道重得她骨头都在发疼,好似要融进彼此骨血之中。
这次温西没有阻止他喊她的名字。
抬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轻声对他说:“别怕啊,还有我。”
第46章 药店
雨又开始缠缠绵绵地下起来。
温西拉着程肆坐上车, 再次当司机送他回家,后者恹恹地倒在副驾驶座上,比霜打过的茄子还颓靡。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
似乎感觉浑身稍微暖和些了, 程肆埋着的头十分吃力地抬起来,没有看温西, 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温西,谢谢。”
温西从余光里瞥他一眼:“谢我什么?”
“我爸, ”程肆喉咙痛得像刀子在割,“是你派人找到的吧。”
温西静了会儿, 说:“不算。”
确实是那场山体坍塌赶巧了。
当然, 骸骨则是吴成业那批人发现的。
他们追查到程父当年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平安镇,以程家负债累累的情况和那封遗书上的内容,就算是自杀, 程父也肯定不愿给程肆拖后腿, 去选择一些可能会损害他人的自杀方法。
于是围着平安镇多方打听,可惜和当年警方的追查一样一无所获, 要不是山体坍塌, 谁都想不到程父居然就埋在平安镇的山里。
“平安镇现在都半荒废了,要不是你让人坚持, 又怎会有人在那种时候出现在山上呢。”
程肆不至于天真到这种地步, 认为真的完全是巧合。
“林警官说, 我爸的骸骨上没有明显外伤, 也没发现中毒的线索,但颅底有内出血的痕迹,基本可以判断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警方还从骸骨周围搜出了一根折断的铁锹, 和几块绑着麻绳的大石头,骸骨的脚踝位置有麻绳的残留成分, 麻绳被腐蚀的情况也符合我爸的死亡年份。”
程肆将身体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没有再掉眼泪,好像已经从哀恸中缓了过来,只嗓音听起来仍然艰涩:“所有证据都表明,他大概率是被人活埋的。”
这些细节温西已经从吴成业的口中听过了,可听吴成业说,和听程肆说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程肆越是毫无波澜地说这些,温西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
昨天才在程肆身上用过的心机,转眼就被拿来用在了她的身上,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故意,而程肆却真的有种心死的平静。
这种眼神,她在裴寰州身上见过。
“有想起什么怀疑对象吗?”温西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
程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
“那如果找到了凶手,”温西眼皮微抬,直视前方的车流,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想不想报仇?”
程肆扯了扯嘴角,一股无力感切实地席卷心头:“真的能找到吗?”
林警官说警方会尽力调查,可整个警察局里只有他一个刑警关心这个案子,其他人都把这案子当烫手的山芋,有多远扔多远。
当年父亲刚失踪时也是这样,最后总会变得不了了之。
从一开始他其实就应该想明白,背后操作这些事的人恐怕连警方都无法撼动。
而他对此什么都做不了,又何谈报仇?
“你只需要告诉我,找到以后想不想报仇,”温西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里头却浸着一丝刺骨的冷意,“其他的,我来解决。”
程肆猛地偏头,怔怔望着温西疏冷的侧脸,眼底迸发出些微亮光。
但这亮光一闪即逝,很快又熄灭。
“算了吧。”
温西握方向盘的手一顿:“怎么?不相信我?”
“没有。”
“那为什么要算了?”
“你别管我吧。”
温西依然语气平和地问:“为什么?”
刹车却踩了,方向盘一打,车子瞬间靠在了路边。
程肆被她一脚急刹晃得头晕目眩,抓着安全带,闭着眼睛喘气,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疼。
“每件事都很麻烦,”他喉咙缓慢地滚动,“你不是最怕麻烦么?”
“……”
温西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沉默几秒,她不自然地说:“无所谓麻不麻烦,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
“你只答应帮我找到爸爸,你也确实做到了,没有食言。”程肆由衷地感激,“后面的,让我自己解决就好。”
温西一错不错盯着他,略微残忍地开口:“你解决得了吗?”
“很难。”程肆坦然承认,“几乎没有可能。”
温西皱眉:“所以我说,我帮你解决。”
程肆眼皮压低,复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温西一眼,不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念,也没有爱而不得的意难平,只剩下接受不公命运的麻木。
他说:“但我不敢要了,温西。”
哪怕这也许只是她的一点施舍而已。
运作的雨刮器发出细微的闷响,刮开了汽车前窗的迷雾和雨滴。
温西抿着唇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却也没有立刻重新启动汽车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空调开得太足了,程肆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往外面的街道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一间药店,忽地想起一个差点又被他忘记的实际问题,低声对温西道:“我想下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温西不咸不淡地问。
程肆闷不吭声。
僵持了会儿,温西只得打开车门锁,让他下了车。
程肆走进药店,这次他有经验得多,直接问店员要了一片事后紧急避孕药。
店员把药递给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提醒:“紧急避孕的药物通常建议一年最多服用两次,注意合理使用其他避孕方式,哪怕事前吃都比事后紧急避孕要好。”
程肆嗯了声,感觉头更疼了。
温西做这种事并不按常理出牌,事前避孕药他也不可能在上学时随身携带,一年两次的服用次数对他来说有点不够用。
想了想,程肆迟疑地问:“如果一年服用很多次,会怎么样?”
“那肯定是不行的,”店员眉毛一拧,“且不说会造成发情期紊乱,就连生殖腔受损亦或出血都有很大发生的概率。”
程肆却松了口气:“还好。”
店员:“还好??”
程肆茫然,不明白自己的反应哪里有问题。
他还以为多吃会死人,是以听到只是发情期紊乱、生殖腔受损的副作用时,的确感觉还好。
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有生孩子的打算了。
“我看你后颈有咬痕,你是Omega吧?Omega更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店员诧异又费解地扫过他,见他年纪不大,苦头婆心地提醒,“让你的Alpha戴个套有那么难吗?”
“……不关她的事。”
程肆被问得很尴尬,只想快点买完吃掉,边摸出手机付款,边说:“是我自己不让她……”
“不买了,用不着。”
伴随着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只雪白的手横过来盖在了程肆的手机屏幕上。
程肆骤然睁大眼,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温西。
温西把避孕药从他手里扯出扔回柜台,面无表情地扣着他的手腕,将人强硬地带回了车上。
车门响起砰的一声,震得车身都抖了抖。
温西点燃火,车子重新驶入车流。
之后的一路上她什么都没说,周身的气压很低,眼神森然得让人不可逼视。
程肆能看出她在生气,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
因为他不要她帮忙?
还是因为刚才的避孕药?
不论哪种,程肆都没有很好的哄她开心的办法,只好在车子到达小区附近后,跟她忐忑不安地告别:“就送到这儿吧,谢谢。”
闻言,温西往外瞥了眼,冷笑一声:“然后你又去买药是吗?”
程肆呆了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小区附近的药房,顿时一阵无言。
“我说了,”温西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了遍,“用不上。”
程肆思考片刻,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不太抱有希望地为自己争取:“可如果怀孕了再打掉……”
“你不会怀孕。”
温西打断他的话,语气暴躁:“我常年服用腺体抑制剂,这药能抑制信息素产生,抑制Alpha的发育,本身就带有避孕的作用,所以——”
她语气一顿,舌尖顶了顶口腔,胸口剧烈起伏了下,脸色阴郁地承认:“用药期间,我无法让你怀孕。”
“别再吃了。”温西放他下车,又说,“你要是不放心,以后我戴就是。”
送完程肆,温西一个人在车上坐了许久,把烟盒里的烟抽得一根不剩,心里那些阴暗的情绪才稍稍被按下。
她驱车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让人把车开去清洗。
做完这一切,温西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喂,”温西接起来,声音淡淡,“哥哥。”
许蔺深呵出一声,语气也很云淡风轻:“今晚回家一趟吧。”
温西摸了摸杜宾犬的狗头,随意看了眼日历:“今天不是周末。”
“不是周末就不能回家?谁规定的?”许蔺深道,“你一个人住在香海之城,是不是很无聊?我觉得你还是回家住更好。”
温西一边接电话,一边把杜宾犬关进了它的房间:“上次不都说了,我不回去。”
许蔺深嗓音彻底冷下去:“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难道我就是在跟你商量吗?”温西满不在乎地扬起唇角,“哥哥,你真的忘了我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来?”
许蔺深那头语气一僵,霎时说不出话。
温西却没打算放过他,讥讽地嗤出一声:“说实话,亲眼看见你和别人在我的床上乱搞那天,我差点被恶心到三天都吃不下饭。”
这是温西第一次把这件脏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许蔺深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问:“这就是你喜欢Omega的原因?”
温西笑了笑,没回答。
下一秒。
许蔺深压着怒火的低沉嗓音在门外和听筒里同时响起。
“开门。”
第47章 对峙
时间正是上午十点, 原本早就该来做饭打扫的陈阿姨却一直没见踪影。
温西便知道,这是许蔺深要过来的信号。
迟早会有对峙的这天,也是时候该和许蔺深重新认识一下了。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女孩。
温西挂掉电话, 打开门。
许蔺深脸上阴影深重,站在门口的身影像一堵充满压迫感的高墙。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 温西一步步后退,明知故问:“哥哥怎么来了, 今天不用上班吗?”
“你的事比上班重要。”
许蔺深目光紧锁在她身上,直至她的腿弯抵住沙发退无可退了, 许蔺深才伸手将她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跟我回去吧。”
他放低了声音, 刚才的怒火仿佛突然间消失不见:“我向你保证,那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温西偏开头,躲开他的触碰, 依然对他笑盈盈:“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许蔺深的手落在半空中, 他嘴角微微抽动,盯着温西:“小七, 任性也要有限度。”
话虽如此, 但其实他很清楚,任性这个词和温西不怎么搭得上边。
即使这几年温西并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了, 也绝对没有真正忤逆过他, 会主动给他报备在学校做了什么, 认识了什么新同学, 如果他对那些新同学表示不满,她也会十分懂事地和其保持距离。
只有想和骆菀然做朋友的事,当初她向他恳求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