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许蔺深沉沉地笑了声,“父母在温家做过事,我却从没见过他,好本事。”
女Omega还想继续看,许蔺深却合上了资料,把她打横抱起往外走。
女Omega认识许蔺深不过一个月,这是第一次被他带回温家。
谁能想到外界传闻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许董,私底下居然对女伴体贴入微,百般纵容呢?
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却见许蔺深推开了一扇房门,房间布置得十分梦幻。
“走错了吧?”女Omega提醒道,“这明显是个小姑娘的房间啊!”
许蔺深将她扔进柔软的被褥里,一言不发地打开衣柜,选了一套衣裙递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浓得化不开,连欲念都染上了血腥意味。
他说:“换上。”
第44章 雨天
淅沥的雨声渐渐微弱, 路边一辆黑色的亮漆汽车仍在微微震动。
程肆额头上全是汗,锋锐崎岖的眉受不了地皱成了一团,那双沉默的眼隐忍紧闭, 额前汗湿的碎发也随着车身摇晃起伏。
他像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俘虏,饱经风霜日晒的摧残, 铐在车把手上的手指死死抠着车门,被他的Alpha强硬地按着肩膀, 钉死在了完全伸不开腿的汽车后排。
温西闷声做事,很久之后, 深深地喘出一口气。
程肆也眼神失焦, 后腰无力地下塌,无意义地喊着她的名字:“温西……温西……”
声音诚挚沙哑,如信徒渴求神祇。
“别叫了。”温西俯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说出的话却叫人面红耳赤, “车里被你弄得好脏。”
程肆羞耻到不敢睁开眼,通红的鼻尖和薄削的嘴唇都沾满了混合的眼泪, 看起来委屈到了极点,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压抑呜咽。
温西到底还是心软了,想起科普视频里的教导, 捧着他的脸问:“要不要标记?”
程肆平直的眼睫颤动几下, 表情呆呆的, 不确定地张张唇:“可以吗?”
临时标记之于AO有各自的利弊影响, 对于Omega来说,最明显的作用可能就是纾解发情期和事后安抚了。
温西既不愿意为他纾解发情期,也不愿意对他进行事后安抚。
上次学校里的那个临时标记, 程肆心知大概率是因为温西愤怒冲动下对他的掌控欲作祟,她咬得那么用力, 像在啃噬他的血肉。
所以现在主动问他要不要标记,应该也是出于其它他猜不透的原因,而非他妄想的安抚。
温西从容地咬住他后颈,冷冽酸涩的香气缓慢地渗入他的骨血之中,强势侵占着他的所有感官,他无法反抗,无法拒绝,这冷香气仿佛融进了他的心脏。
程肆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标记有点饮鸩止渴的意味,令他惶恐,眼睛止不住地发酸,又令他上瘾,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灵魂。
“程肆,”温西低声叫他,在他后颈落下轻轻的一个吻,喃喃地提醒他,“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程肆缓慢地嗯了声,低头看着顺势靠在他肩膀上的少女,睫毛浓密,脸颊微红,闭上眼睛后她那一身的疏冷收敛不少,让人保护欲油然而生,就像一位天真的,脆弱的,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
恍惚间,这一幕与封存在他内心深处的一段记忆慢慢重合。
他也当过一次王子的。程肆心想。
那次,同样是今天这样的下雨天。
……
程肆九岁那年,跟随在温家做事的父母,从镇上搬到了城里。
他平时都住校,父母为了省钱,便没舍得另外租房子,和温家的女主人说过后,安排他每周末在父母房间里住一晚,不要乱跑惊扰到其他人就行。
程肆很懂事,听父母的话几乎不出房门,作业写累了就看书睡觉,直至母亲给他送吃的进来,偶尔还会带一两个玩具或者一堆零食和糖果给他,母亲说是温家的二小姐送他的。
他对温家二小姐这个头衔没有概念,但很高兴这一栋大大的房子里,有除了父母之外的人能想起他的存在,于是对温家二小姐生出了天然的好感。
有时候他会趴在窗户上,探出一双眼睛看外面的动静。
父母房间正对后院草坪,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常常会从附近经过。
偶尔她会出现在茉莉花架的秋千上,由她母亲或姐姐推着,荡很高很高的秋千,艳阳将她微蜷的发尾和侧脸照得耀眼发光,充满圣洁的神性。
她五官还没有长开,已经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能想象得到日后会有多么出挑。
程肆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算大的眼睛几乎瞪圆了。
后来他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就是温家的二小姐,名叫温西。
温西。
她就是温西。
如果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
程肆默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从此以后开始期待每个去温家的周六,期待每天固定的时候,倒数到十,趴着窗户往外望,温西就正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有一次母亲送他回校,出门时刚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温西。
她穿着讲究,连头发丝都打理得很精致,挥手和母亲打招呼,连声音都很好听,程肆远远看了眼,又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破旧球鞋,骤然生出自卑,躲在母亲身后,不敢露面,更不敢和她对视。
只是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为自己的怯懦。
没过多久,温家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主人去世了。
女主人的葬礼结束后,他一如往常地呆在房间里,耳朵贴在门上,听见温西和她父亲激烈地争吵,哭得越来越伤心。
程肆生平第一次想叛逆地打开面前这扇门,跨越那道阶级的界限,去给她安慰和拥抱。
可惜最终没能实施行动,母亲走进来,告诉他最近温家不太平,让他去亲戚家住一晚。
程肆从小就独立,在别人还需要父母接送的年纪,他已经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往返学校和温家了,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坐车去亲戚家。
但他其实不是那么想走。
因为他听见了那些关于温家的议论,温西母亲刚刚去世,她父亲就要另外给她找一个新的母亲,这换谁都不会高兴的。
他很担心温西。
程肆人小鬼大,仗着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偷偷躲了起来,打算确认温西不哭了之后再离开。
不曾想一回头就和背着书包准备离家出走的温西撞了个正着。
温西不认识他,防备地看了他半天,确认他没有恶意后,眼睛扑闪着问:“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吗?”
程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挠挠头不说话。
“我也是呢,”温西当他是默认了,撑着一把小雨伞往他身边靠近两步,“可是我不认识路,你知道麓山岭怎么走吗?”
程肆问她:“你去麓山岭做什么?”
冬季的雨稀稀疏疏,冷风吹得两个小孩瑟瑟发抖。
温西跑出来时将东西准备得十分齐全,不止拿了雨伞,还戴着厚厚长长的围巾,程肆脖子却光着。
她发现了,于是把围巾摘下来,一截自己戴着,一截围在了程肆的脖子上,伞也往他那边移了一半。
做完这件事,她才难过地说:“我去找妈妈。”
程肆身体感觉暖和了,心却因为温西这句话猛地一跳。
“姐姐说妈妈离开我们了,可她又不告诉我妈妈到底去了哪儿,哼,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自己打听到了,妈妈被那群坏人送去了麓山岭!”
温西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却装出大人的模样,从鼓鼓的书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和一块进口巧克力,一股脑地塞给他:“我把这些都给你,你能不能带我去麓山岭找妈妈?”
程肆早已明白死亡的含义,是以十分犹豫该不该告诉温西真相。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忍心拆穿,只点头说了声好,把现金重新装回她的背包,要了巧克力,却剥开包装递给了她吃。
温西眼神霎时变得警惕:“你真的是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吗?”
程肆拿巧克力的手僵硬在半空,不懂她怎么忽然变换了态度。
温西再次防备地盯着他,像背课文一样,振振有词地解释:“找人帮忙要给予报酬,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别人,所有的不求回报都是别有用心,不能随便相信——这种话我在家里都听过好多好多遍了,你不要钱,也不要巧克力,是不是因为其实你是很坏的小朋友?”
“我、我……”程肆嘴笨,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温西顿时不再说话。
安静了会儿,伸手去扯他脖子上的围巾。
程肆有点慌了,下意识抬手按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坏不坏,我想要别的。”
他不要钱,也不要巧克力,是因为他想要别的,想要和温西做朋友。
他也不知道拥有这种念头,算不算很坏的小朋友。
温西眼睛狐疑地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问他:“你要什么?”
程肆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犹豫了下,在冬夜的风穿过树叶的窸窣声里,问她要了一个拥抱,拥抱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温家附近这片别墅的治安很好,两个小孩在夜色中走了这么久,也没有遇到其他人。
程肆牢牢牵着温西的手,带她去坐公交车。
温西是第一次坐,特别新奇,不断地问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程肆把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知识都告诉她了。
不过公交车司机很快发现了异样,问他们家长在哪里,又要去哪里。
程肆还没来得及阻止,温西像平常吩咐家里司机那样说了“麓山岭”三个字,公交车司机脸色微变,被吓了一大跳,立刻踩了刹车。
麓山岭——南江寸土寸金的坟场。
公交车司机很快报了警,警察将他们带到了警察局,通知了家人来接他们。
他们短暂的互相为伴的城市旅途就这样被迫结束。
温簌来得很快,了解情况后,先是对他说了声谢谢,又和警察确认来接他的亲戚在路上了,而后才要带温西走,不过温西并不愿意回去,依旧坚持要去麓山岭找妈妈。
似乎被她的偏执气到,温簌和她对峙半天,眼里有心疼不忍,但也许是温家人特有的心如坚石,敢于直面鲜血,温簌居然红着眼睛同意了:“好,我带你去,你不要后悔就是。”
温西在警察局和程肆告别,快要上车时,她又噔噔噔地跑回来,摘下围巾留给他:“我去找妈妈了,你也快回家吧。”
程肆攥着围巾,往前一步追上去:“围巾我要怎么还你?”
温西打开车窗,对他说不用还了,程肆问为什么。
女孩子白皙无暇的皮肤被冷空气冻得微微发红,朝他粲然一笑,浓密的睫毛如蝴蝶振翅,漂亮的眼睛干净剔透,里面闪过一丝恶劣和狡黠。
“因为不想让你忘记我。”
车子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她挥着手,重复了一遍:“我叫温西,你不可以忘记我哦。”
说着这样的话,却连他的名字也不问。
让他不要忘记,却在长大后和他对面不识。
实在是很可恶了。
好在程肆很会为她找借口,他猜测也许是那晚在麓山岭直面妈妈冰冷的墓碑太过痛苦,所以连和他走过的这一段路一并忘了。
那天以后,温西很久没回过温家,等她再回来时,温家同时迎来了新的女主人,还带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在温西忘记他的头两年,程肆一直听话地呆在那个房间里,呆在那条界限的另一端,没了夜色的遮掩,他的贫穷和窘迫无法支撑他走到她面前,毕竟在她从小遵从的真理里,所有的不求回报都是别有用心,而他不想从一开始就被看轻。
谁知后来温簌和温西的父亲相继出事,温家在一夕之间大变天。
所有在温家做事的人都胆战心惊,程肆父母几番商议后,决定用多年积蓄在南江买一套房子,这样的话他也不必总是寄人篱下。
之后程肆便不怎么去温家了,长大了也不能总和父母住一起,偶尔去给父母送东西,也基本上见不到温西。
但他开始发愤学习,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潜意识里就想变得更优秀。
直到。
他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周六,回到那个逼仄的房间,习惯性地越过窗户往外看。
已经分化的温西垂眸坐在小时候的秋千上,像个冷冰冰的雕塑,一坐就是一下午,无人再帮她把秋千推得很高,花架上的茉莉也不见了,因为新的女主人不喜欢。
她孤身一人,脸上再没有粲然的笑容,周身都泛着刺人的疏离和冷漠。
程肆当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既然怎样都忘不了,那不如不忘了,不躲了,不挣扎了,被她轻视就轻视吧,践踏就践踏吧,谁让他不要钱也不要巧克力呢。
不能和温西做朋友也没关系,他这次只想要温西能开心一点。
程肆转身去厨房准备了一些甜点和水果,心脏跳得比跑了三千米还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站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前,徘徊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跨过了那条理应不可逾越的界限,走上楼去,走到了温西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