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肆是七点十分左右到的。
他到的时候,温西正和骆菀然一起招待朋友,和其他人争奇斗艳的礼服不一样的是,温西穿得很简单随意,一身打扮跟私服没两样。
即便如此低调的打扮,她在人群里依然是很显眼的存在,雪白的皮肤被黑色衬得几乎在发光。
程肆心里的忐忑稍微减轻了些,他也没穿礼服,只搭了中规中矩的黑衬衫和长裤。
和温西一个色系。他默默地想。
“程肆,”骆菀然见到他,立刻迎了过来,“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接了邀请函,肯定会来的。”
程肆先是看了眼温西,发现她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得讪讪收回目光,将手里的礼盒递给骆菀然:“生日快乐。”
“你也太客气了,用不着这么破费的。”骆菀然接过礼物,笑盈盈道,“那你先进去坐坐,我这没什么讲究,你放开了玩,不要拘束哦。”
程肆点点头,往宴客厅的方向走去。
骆菀然的生日宴很热闹,程肆看到了学校里好几个堪称风云人物的熟面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温西今晚的打扮太A,一直有源源不断的Omega过去跟她搭讪,她每个人都礼貌回应了,唯独程肆经过她身边时,她却视而不见。
和这几天跟她打照面的情形一模一样。
程肆觉得自己的情绪来得很没道理。
明明是他说不去打扰温西的,这几天温西真的不理他,他又敏锐地感觉到痛苦和煎熬,发现习惯了亲密无间地待在温西身边以后,再强迫自己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艰难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人总是被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欲望也是。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例外。
这时,骆菀然上台致辞,有人便趁着这个机会,端着酒蹭到了温西旁边的座位。
是个很漂亮的男性Omega,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身材也很娇小,比温西矮了半个头,和温西说话时,身体下意识地往她那边倾。
程肆就坐在他们身后,他看到Omega略长的头发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她的肩头,但温西没躲开。
他听不到两人具体在说什么,不过Omega眼睛亮亮地和温西说话,温西时不时地偏头回应,唇角带着些微笑意。
没过多久,Omega把手里的酒给温西递了过去,温西只迟疑了两秒,就接过去一饮而尽了。
而她因抬手动作露出的那截腕骨分明的手腕上,光秃秃一片,并没有戴她平时几乎不离身的抑制手环。
程肆握酒杯的手一下收紧,心脏微微发疼。
他想到骆菀然说过的话。
生日宴上要对温西表白的人,就是这个Omega吗?
像只小兔子一样的Omega。
程肆无意识地朝两人坐得更近了些,他终于听到了Omega和温西的谈话内容。
他们在聊似乎无话不谈的天,从外联盟的私人滑雪场,谈到了拍卖会上的名贵油画,又从对温西的星座分析谈到了塔罗运势,温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耐心,她对这个Omega,知无不答。
聊到最后,Omega对她说宴客厅里太闷了,想去外面花园走走。
温西对他说好,然后站起身去取了大衣,和他一起朝花园方向走去。
来的时候,程肆远远看见过骆菀然家的花园。
里面盛开着很漂亮的初冬玫瑰,浓艳的红色热烈勾人,馥郁的花香也总能烘托出浪漫的氛围,缠绕的枝条将入口方向遮得严严实实。
是个不折不扣的表白圣地。
程肆从来不会对温西生气,即使温西现在过来对他说,那个一星期的约定提前作废了,她需要他立刻滚得远远的,他也只会对她点点头,然后真的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滚很远。
没有他,温西身边也注定会有别人,而他也还是会成为一条一无所有的流浪犬,只不过从此以后,连再被她施舍的机会他也不会再有。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程肆还没思考出结果,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跟了出去。
他站在入口不远处,听到Omega声音很低地跟温西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便传出了细密黏腻的接吻声。
那一刻,程肆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掐住,许久,才僵硬麻木地跳动了一下。
他渐渐明白过来。
不是因为他是程肆,他有多听话特别,温西才选择他来做她的小狗,而是因为他的蓄意接近,他才做了那个刚好而已。
温西比谁都怕孤独怕寂寞,所以多缠缠她,多顺顺她的心意,她就能放任那个人靠近自己。
他就是这样得到了先机,这个Omega当然也可以。
程肆甚至不敢想,如果陆献言是个Omega,温西还会像她所说的那样抗拒和陆献言订婚吗?
如果陆献言是个Omega,那刚好而已的人,也许根本不会再有其他任何选择,只会是他。
程肆内心几乎要被这些疯狂涌起的念头淹没,如果他就此退缩,温西真的会标记别的Omega,和别的Omega上床,会把她的信息素灌入到别的Omega后颈腺体里,会在事后亲吻别的Omega眼皮,温声对他说“别哭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嫉妒得快要窒息,满脸惊惧地冲到了玫瑰枝条后面——
“啊啊啊啊你是谁啊!干嘛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一对程肆不认识的情侣骤然从拥吻的姿势分开,又一惊一乍地互相牵着手从他面前跑走了,一边跑一边骂:“靠!跟鬼一样!提醒我们换个地方不就得了,至于跑过来吓人吗!”
不是温西和那个Omega……
程肆脑子里嗡嗡地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浑身脱力般趔趄了下。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扶住了他的腰。
山楂海棠的酸涩冷香在玫瑰的味道里若隐若现。
“嘴上说着不会打扰我,转身就跟了出来。”温西贴着他的背脊,似笑非笑地啧声,“程肆,你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身上竟然也烫得像火炉一样。
温西把微凉的手隔着衬衫的衣料碰到他,几乎瞬间,他的皮肤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管你想跟我玩什么,你知道你刚才站在原地,眼巴巴地幻想我在和别人接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随着冷空气一起灌进程肆的耳膜,仿佛蛊惑的魅魔。
程肆耳根红透,背脊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温西用一种捕捉猎物的姿势圈住他,比他的皮肤温度更加滚烫。
“程肆。”她略带嘲讽地开口,“你好欠艹啊。”
第42章 玫瑰园
平时几乎不说粗口的人, 冷不丁说上一句,那种反差的禁忌感扑面而来。
程肆没否认她的话,一边纵容自己轻而易举地为温西心动, 一边痛苦于即将接受令他难堪不已的和温西的以后。
这次温西没有非要等他主动问起,自然而然地出声解释和那个Omega的关系:“他是菀然表弟, 勉强算是雇的。”
程肆听见自己问:“为了试探我?”
“是。”温西道。
程肆喃喃道:“明明有那么多真的喜欢你的人,何必用雇的?”
温西动作一顿:“没必要玩弄别人的感情。”
程肆没说话, 低头看着玩弄他的这双手。
刚才的自我说服没有让他感觉想哭,温西这句话却瞬间让他鼻头一酸, 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耳光。
“温西, ”程肆闷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经逗的。”
温西原本觉得好笑, 因为她察觉到程肆态度的松动, 这说明她的试探得逞了。
可不知怎的,她没有笑出来。
她看不见他的脸, 只是这样听着他的声音而已, 就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他说这句话时失落的表情。
温西心脏深处罕见地生出了微微的震动。
“那今晚不逗你了。”
温西轻声说着,圈住他的手往下移, 很慢地握上了他的。
程肆手掌宽阔温暖, 有略微粗糙的薄茧, 她瘦长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里, 在融了月光的光线下,形成了鲜明的肤色对比。
像是为了印证她说话算话,温西牵着他往玫瑰园的尽头走。
那里有一间透明的玻璃房, 周围布置着亮晶晶的彩灯和玩偶,皓月和繁星一抬头就能看见。
两人在玻璃房的阶梯上并排坐下, 静了一会儿,温西又开口喊了声:“程肆。”
程肆正望着繁星环绕的月亮,怔然应声:“嗯?”
温西不动声色地发问:“你送了菀然什么?”
“生日礼物吗?”
“嗯,送的什么礼物?”
“……”
程肆像是被问住了,嘴巴张了张,没说话。
“包装看起来挺精挑细选,”温西表情忽然变得微妙,“也是很有寓意的礼物吗?”
程肆有点没懂她的结论从何而来。
印象中除了温西和父母,他送其他人的礼物从没有精挑细选过。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程肆坐下时,黑衬衫被他隆起的胸肌撑得很满,他顺势解开一颗纽扣,知道躲不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看温西,心虚地说:“店员帮我挑的,包装好了再给的我。”
温西微微挑眉,笑了声:“这么敷衍啊。”
程肆没懂温西这个笑的意思,以为她是在替骆菀然指责他的敷衍行为,只好赧然地道歉:“对不起,要不……我现在重新去买……”
“不用。”温西打断他。
程肆不解地皱眉:“可你不是说敷衍么?”
“是敷衍。”
温西唇角边那点几不可察的弧度稍显得意:“所以我早就替你重新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谢谢。”程肆由衷地说。
温西总能考虑到他遗漏掉的细节。
玫瑰园夜景虽美,却四面透风,夜里微凉的冷风将程肆额前的碎发吹乱,寒意渐渐袭来。
程肆只穿了一件衬衫来赴宴。
他没有适合宴会穿的外套,冬天的衣服甚至都没两件,虽说他也没有什么虚荣心,但也不想当着温西的面被别人过度嘲笑,是以宁愿咬咬牙冻上几个小时。
他只是无意识地缩紧了肩膀,下一秒,一件大衣落在了他肩膀上。
“穿这个。”温西说。
温西显然没做过这种事,给人披好衣服,又十分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程肆受宠若惊地摇头:“你穿就行,我不冷。”
听到这话,温西重新抬眸盯着他:“专门给你带出来的。”她淡淡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温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程肆是个不会浪费的人,他只好接过衣服穿上,却意外发现很合身。
“程肆。”温西向他靠近了些许。
“怎么了?”
程肆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她背对着光源,脸上覆下一片切割的阴影,里面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是故意让你见不了光。”
温西蓦地开口,目光紧锁着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她缓慢地说:“我自己本来也见不了光。”
程肆怔了一下,很快迷失在她的注视里:“没关系。”
他的回答太过干净利落,颇有点话题终结者的意味。
温西诡异地沉默几秒,思考自己是要生硬地继续说下去,还是询问他是否愿意听她陈词。
好在程肆不算一点儿也不会察言观色,见她没说话了,主动追着她问:“是因为许蔺深吗?”
听到这个名字,温西微微一顿,慢吞吞地嗯了声,随即玩笑似的对他道:“我姓温,温家却不是我的家,明明是Alpha,却非得装成Omega,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云层飘过来,密密匝匝地压在头顶。
刚才还说不冷的程肆,顷刻间感觉冷意从脚底蹿了起来,他呼吸顿时重了一些。
程肆难得否定她的话:“不可笑。”
“是吗,看来我没有讲笑话的天赋。”
温西自己却笑了起来,她善于伪装,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对这些毫不在意:“不过温家也不止这些笑料。我父亲亡妻后娶回初恋,本以为能再续前缘,却不曾想被继子搞得神志不清、半身不遂。温家世代辛苦攒下的家底也被许蔺深蚕食了个干净。”
她的语气和缓平静,程肆却无端有种她在强压某种情绪的直觉。
“大概是我13岁的时候吧,我姐被强行抓回了温家,之后不久,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海里。”
温西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啪的点燃一支烟,指尖微微颤抖了下:“我父亲认为姐姐是自杀,觉得姐姐为了自由在用生命反抗他的专./制,警方则认为是意外,因为当天我姐还和裴医生进行了视频通话,让裴医生等她回去。”
“不论是自杀还是意外,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跟许蔺深有关,包括我。”
说到这里,温西终于笑不出来了。
程肆也点了一支烟,两缕烟雾在半空中纠缠,交融,他看见温西很轻地呼吸了几下,似是喘不过气一般,程肆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弄得心脏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