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利忍不住道:“不用收拾了, 我一会儿打包带走。”
程肆喉结滚了滚,朝温西的方向抬了抬眼:“她不吃吗?”
“不用管她,她不会吃路边摊的,她嫌不卫生……”说完,嘉利发现这话似乎有歧义,又解释道,“啊我不是说你这儿不卫生,是她本人比较……”
没想到温西忽然落下一句:“我吃,怎么点餐?”
程肆指了指摆在最上面的食材:“海鲜都是一早送过来的,很新鲜,你想吃什么?”
温西:“随便。”
眼见她直接在小餐桌旁坐下,嘉利简直目瞪口呆:“你今天吃错药了?不要命了吗你,胃本来就不好,干嘛还吃烧烤啊?”
旁边的程肆听到这话,拿食材的手一顿:“胃不好?”
“是啊是啊,”像是终于肯有人搭腔一样,嘉利忙不迭地点头,“她一忙起来就不好好吃饭,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候饿到快犯低血糖了还跟没事人一样喝咖啡,这胃怎么能好?”
程肆看向温西,后者脸上表情很淡,没有否认。
程肆脑中一片空白,呼吸起起伏伏,一会儿心跳加速,一会儿又心痛难忍。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温西。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可能再见了。
毕竟当年他终究骗了她,事后她回想起来一定很生气吧,他都能想象出她生气的样子。
而生气过后,温西的生活会恢复正轨,得到自由的她一定会过得很好,也许已经将那个不知好歹的他忘了。然后在未来某一天功成名就时,出现在财经频道里,他就在电视里看看她,就足够了。
可真正见到,又不尽然。
温西那句“你可真是让我好找”虽说带了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可到底轻得转瞬即逝。
她变了很多,周身气质冷了几个度,身形也高得逼人,得换他仰头来看她了。脸上再没有一丝属于少女的肉感,下颚线凌厉分明,眼型修长而内敛,看他的眼神直白又锐利,没有丝毫回避。
分明变得更加成熟冷漠了。
怎样都不该是不把身体当回事的人。
这些年,难道就没人好好照顾她?
程肆这么胡思乱想着,拿出一个保温桶走到温西面前:“这里有我自己熬的海鲜粥,你要吃一点吗?”
温西太高,坐在小板凳上两条长腿简直无处安放,她一只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目光扫过保温桶,问:“这是你的晚餐?”
“……是宵夜。”程肆说,“我凌晨三点收工,不吃点东西扛不住。”
温西:“不用了。”
她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
程肆抬起的手尴尬地顿在原地,他握着保温桶的提手,低低嗯了一声。
“我就说别管她吧,你给她弄碗咸豆腐脑就行。”嘉利说,“就刚才我点过的那个,她很喜欢吃的。”
“……”
程肆抿着唇,试着扯出一抹笑,却始终没有成功。
他想起嘉利刚才吃烧烤时和他闲聊,五句话里三句都离不开一个叫“Wen”的人,现在想来,Wen应该就是温西了。
温西过来似乎是在谈生意,却因为担心嘉利,不惜立刻放下手里的生意来找他。
也会纵容他的脾气,也不在乎他言语里的嗔怪。
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吧。
否则又怎么会连对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温西又不是对谁都很好的人。
都过去这么久了,温西身边有新的人陪伴,再正常不过。
片刻后,东西做好了。
程肆克制着翻滚的情绪,双手麻木地端着一碗辣椒油骤减版本的咸豆腐脑走向温西,将东西放在桌上时,他和温西靠得很近。
这样近的距离,能闻到温西身上那股子淡雅的香味,久违的,熟悉的味道,令他忍不住深深地动了动鼻子。
下一秒。
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嗤笑。
“……”
程肆心头猛颤,浑浑噩噩地掀起眼皮,恰好对上了身边Alpha的视线。
但这次温西很快就划开了眼神,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不再给他任何眼神。
安静地吃了几口碗里的咸豆腐脑。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嘉利兴奋地问。
“好吃。”
“哇哇哇太好了,我终于找到能让你喜欢的咸豆腐脑了!那下次我们还来吃还不好?”
“好。”
温西惜字如金,却有问必答。
程肆缓慢而僵硬地拿着托盘往回走,托盘的重量几乎可以不计,他手上的力气却像被抽干了,抖得不成样子。
你不是早就接受了。
程肆告诉自己,明明早就接受了和她走到最后的人不是你,而今不过亲眼看见。
所以别哭。
不能哭。
两人吃完东西以后,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驱车离开。
程肆站在原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脚步不受控地走向温西刚才坐过的地方,他看着那碗没有吃完的咸豆腐脑,再也忍不住,双手抱住膝盖,脑袋埋进去,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温西就这样走了。
他连一句问好都没来得及说。
恍然中,甚至让他有种温西压根没认出他来的错觉。
可如果没有认出他,那句“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找了他很久吗?
既然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新的Omega,为什么还要找他呢?又为什么还要回来?怎么就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呢?好不容易遇到了,又为什么只和他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离开?
她一如既往光鲜亮丽,而他则彻底沉到了谷底。
最重要的是,温西曾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孩子,如果她有朝一日知道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经有了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会接受吗……
一想到这些,程肆心口就抽疼不止。
生意是做不下去了,他干脆收了摊,把推车放到指定位置上了锁,又把剩下的食材装回电瓶车上。
海风吹散了他身上的凉意。
程肆骑着电瓶车,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也是他神智不太清醒,到了小区门口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一辆车跟踪了。
程肆警惕地回转方向,伸手挡住刺眼的逆光,冲着车的方向喊:“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车灯熄灭,一双不久前才见过的长腿从打开的车门出现在程肆眼底。
看清楚对面的人,程肆猛地睁大眼,电瓶车都差点倒地。
还是温西快步过来,一把扶住了车龙头。
“不是说要做到三点才收工吗?”温西看了眼腕表,淡声道,“现在才十二点。”
“……”
程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温西也并不在乎问题的答案,她扫了眼小区的环境,比之前南江那个出租屋要好一些,至少门口有保安,还是电梯公寓,看起来也有独立停车场。
“车停里面吗?”温西问。
程肆顺着她的话点头。
温西便道:“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你。”
她的语速快得人无法拒绝,程肆只好刷卡进了小区,然后带她找到了停车的位置。
“他呢?”程肆往车上看了眼,除了温西,没有别的人。
温西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问的是谁:“你说嘉利?我让秘书带他回去了。”
程肆点点头,又问:“你怎么没走?”
夜色正浓,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温西的眼神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她朝程肆走近一步,似乎因他的明知故问而恼火,声音有些发冷:“你的豆腐脑有问题,我吃了胃疼,不该来找你算账吗?”
程肆抱着食材,听她这样说,没有任何质疑,反而担忧地问:“胃很疼吗?”
温西面无表情:“很疼。”
“我去给你买胃药。”程肆道。
“不必,”温西抓住他的手臂,慢慢收紧,一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眼落在他脸上,“给我倒杯热水喝就行。”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程肆手边并没有热水,但他家里有,他心跳顿时漏掉一拍。
温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邀请的意思,慢慢松开手,捂住自己的胃,沉默几秒,问:“家里有人?”
“没……没人……”
程肆磕磕巴巴地回答。
小朋友在读幼儿园,晚上并不会来他这儿。
怕温西实在疼得厉害,程肆不敢再耽搁,便说:“走吧,我带你上去。”
程肆按了电梯上楼。
电梯直达十一层。
开门时,温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我记得你说那个烧烤摊是别人的,怎么现在自己开上了?”
“那个叔叔身体不好,他孩子出来工作后就回去养老了,”程肆道,“我正好没事干,就收了这个烧烤摊。”
温西:“招牌也不知道改改?”
“懒得改了。”程肆开了门,“反正也是混日子。”
温西从这句破罐子破摔的话里得出了许多信息:“所以你退学以后没再念书了?”
程肆嗯了声:“没机会念了。”
温西语气稍顿,近乎笃定地问:“因为要养孩子?”
这话一出,程肆心惊胆战地抬头看她一眼:“你都听到了啊……”
“我没聋。”
温西跟着他走进屋,扫过客厅里关于小孩的玩具和生活用品,冷笑:“也没瞎。”
没等程肆说话,温西将他怀里抱着的食材往旁边一扔,而后一把将人摁在墙上,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她的眼睛。
满身凛冽的味道强势地占据他的所有感官。
程肆呼吸一窒,闷哼一声,听见温西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冷淡嗓音落在他耳廓旁。
“结婚了还敢带Alpha回来,不怕你伴侣生气?”
第66章 当时
程肆把这句话在心底反复咀嚼了几遍, 而后才明白,温西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顺着温西洁白的腕骨往上看,最后视线在她形状姣好的唇珠停留, 温西眼睫覆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不需要对视, 也能清楚感受到她正一错不错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温西再度开口, 白皙柔软的手掌在他下颌处轻轻抚了抚。
程肆别开眼,艰涩地否认:“我没结婚。”
“还真是未婚先孕……我小瞧你了。”温西箍着他的手猛地一收, 力道重得他骨头生疼, 她带着怒意问,“为了生个破小孩,为了个不负责的Alpha, 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你傻不傻?”
都不需要问他过得好不好。
她有眼睛,会看。
她能看出来, 程肆过得一点都不好。
程肆见不得小孩被误解, 下意识反驳:“她不是破小孩,你别这样说, 她很乖的。”
顿了顿, 他又涩然补充:“她的母亲也很好, 没有不负责, 是没办法……”
温西:“……”
程肆从前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温西胸口闷了一口气,后退一步,五指慢慢拢紧, 尽量平静地问:“孩子谁的?”
程肆还没来得及开灯,黑暗中, 温西瞥见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像是十分顾忌她的态度。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想知道。”
温西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烟瘾在这一刻疯狂发作,她咬着烟蒂,偏头将烟点燃,重吸过肺,直至烟雾徐徐漫开。
这才稍微有了点继续问下去的能力。
程肆得空打开灯,看见她身上那件干净整洁的衬衫,因为刚才的拉扯起了些微的褶皱。
“要吗?”温西把烟盒递过去。
程肆摇摇头:“我戒了。”
温西:“也是为了小孩?”
程肆:“嗯。”
温西呵出一声,弥漫的烟丝撩过她看不出多少情绪的黑眸:“小孩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