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我生在宰牲之家,但我想读书,是能选的?”
“不错。”
“真好啊。”菱四边眼露羡慕,“当年我很想读书,但我父亲告诉我,认字可以,但是以后只能继承他的衣钵。我们这一行,子子孙孙都不能改行。昔年,我曾喜欢一个姑娘,可惜……”
说到这里他似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道:“抱歉,我多言了。”
“无妨。大昭瀛莱山的先生们总说,嘴|巴除了吃饭就是用来交流的。心无算计,实话实话也是一种道。”
菱四边肃然起敬。
他读过书,自然明白这番话里所蕴含的道理与力量。他忙行礼,“受教了。”
两人似也投缘,在最初的客套后,交流便顺畅了起来。
如此,一连几日,在忙完事后,菱四边都会来找楚二条。
随着交流的深入,菱四边发现,来听楚二条说大昭的人越来越多。而许多人,跟自己一样,开始认同楚二条的理念。
与大昭相比,这的确不是一个好地方。
虽然楚二条没明说,但大家都能感觉到楚二条对这个国家的失望。
半个月后,就在楚二条要离开日出国时,菱四边找到了他。
他跪在地上,道:“先生,救救我们这个国家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楚二条不动声色地道:“我只是一介贱民。”
“不!”
菱四边抬起头,眼里闪着疯狂,“您在大昭所学的已超过这个国家的所有人!这是一个没有希望,充满腐朽的地方。您的思想就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光,照亮了这世界!拜托了!”
他再次低下头,将头紧紧挨在地上,“请带领我们去驱除所有的黑暗吧!我,菱四边愿意追随您!”
他说着便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匣子金灿灿的金饼,“这是我的决心!如果不够,我还能卖产业!”
楚二条合上匣子,道:“你不怕死吗?”
“怕。”
菱四边道:“但我更怕这样活着!”
他抬起头,“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不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您可知道,贵族买肉不问价,而穷人连骨头都没得吃!我向往大昭,但我更希望这里能有所改变!我才疏学浅,做不了那个领头的人,但我知道您可以!所以,拜托您,请务必帮帮我们!”
“我回大昭也是为了此事。”
楚二条将人扶起来,“具体要怎么做,我们是没有经验的。但是庆幸的是,我们有老师。所以当下,我们不应该声张,你如果有心,就去找那些跟我们有一样想法的人。记住,不要暴露任何想法,你只管说大昭的先进就好。”
菱四边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楚二条的意思。他端坐住,低头,掷地有声地应道:“是!在下明白了!”
第77章
要招募人才能办事。
菱四边很清楚这个道理。
但是考虑到他们要推翻的对象, 所以他开始有意结交穷苦人。
在楚二条临行前,他又与其同吃同住了两日。在这两日内,他终于听到了来自上国的先进思想。
大昭之所以如此先进, 除了有瀛莱山作为治国思想指导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百年的乱世已将旧有的阶级打破。那些世家,在新阶级面前可能还能得逞一时,但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而在这个旧有阶级被打破后, 大昭又很幸运地拥有了瀛莱山这个法宝。他们改良了生产工具, 解放了生产力, 让一个底层力量强大了起来。而世袭的贵族以及朝廷在面对这个庞大的穷苦阶级时,不得不被迫做出改变。
与其说是大昭君臣英明, 不如说, 有时也是形势所迫。因为, 他们不顺势而为的话,就会被新阶级推翻。
将农民从田地里解放出来,投入到新的生产中,那么当土地变得无利可图时,困扰上国千百年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解决了。
日出国的一切都是学上国的, 其实他们也有这样的问题。日出国朝代更替看似没有,天蝗一系好像是代代传承的。但其实,在这漫长岁月里,日出国也是有过朝代更替的。
比如现在的幕府,其实朝代更替的产物。天蝗没有实权了,所有实权都在幕府手里。之所以有这种变化, 完全也是因为底层过不下去了。
以前菱四边想不明白幕府存在的意义, 但听了楚二条的讲解,他明白了。
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利益的重新分配。
但这种分配从本质上来说又是错误的。所以, 在经过初期的繁荣后,历史的车轮就又回到了原先的起点,跟分配前没有变化。
那么有什么可以打破这个魔咒吗?楚二条没给出答案。因为,瀛莱山的先生们也没有答案。人类是贪婪的,只要贪婪还存在,这个魔咒就无法被打破。
而瀛莱山能做的就是制定良好的制度,用规矩来延缓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他们注重教育,尤其是底层的教育。
只有掌握了知识,来能跟上层抗争,才能让上层收敛。而在教育里,思想教育就尤为重要。底层得明白剥削与被剥削的定义,得明白他们拥有强大力量,只要他们肯团结!
菱四边在听完楚二条的话后,一些心里的困惑终于被解开了。只是,他也难以想象瀛莱山的学问是有多深。楚二条只是在那边学了点皮毛便如此厉害,那瀛莱山的学问该有多深了?
他不敢想象,而且觉得以自己的智慧肯定也无法领悟瀛莱山的学问。所以,他能做的便只有努力去结交穷苦大众以及有志向的人。把上国的先进,上国的文明介绍给这些人,慢慢开启他们的智慧。
海鸥盘旋着离开,扬帆的船推开波浪。日出国在眼中缩小的时候,楚二条嘴角扬起了笑。
再回来时,他一定会改变这个国家!
回大昭的路途很遥远,在经过多日的奔波后,楚二条回到了他所熟悉的瀛莱山。
这里依然是一片繁忙。经过他们这些人多年的努力后,瀛莱山已与他当初所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当年修的那条水泥路重新升级了,达成了二级公路的标准。而公路蜿蜒向前,已覆盖到了蓝玉县。从京城通往北契前线的路都成了水泥路。
无数的三轮车、自行车在官道上往来着。在官道两边,有各种铺子。茶肆、酒馆、饭馆、点心铺以及这两年流行起来的超市。
超市里的商品很丰富。
瀛莱山以及蓝玉县开起了许多作坊与工厂。现在,一些小饰品、口红、护肤品、零食已不用瀛莱山直接供应了,都由工厂供应。
超市里有许多新鲜的蔬菜、水果以及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如今休息日去超市玩已成了生活娱乐的一部分。
在这里,你想要的东西几乎都有,甚至在超市一楼还有许多游乐场。当你去购物,孩童就可以在游乐场玩耍,有专门的人看守。
那游乐场他也去过。别说孩子了,就是他也喜欢玩。
这就是差距。
日出国的孩子活下来都艰难,别说玩了。
自行车如今成了大昭的主要出行工具。在蓝玉县,能不能娶到媳妇,一台自行车、一架缝纫机已成了相亲的标配。
如果没有这些,就会被看成是没有家底的人。
毕竟,这是一个努力就可以获得财富的地方。如果连自行车和缝纫机都置办不起,那就不是好人家。
姑娘们的要求可以理解。即便是在日出国的穷人嫁娶,也得看看条件呢。更别提,蓝玉县的姑娘可都不简单。她们大多认字,会去工厂做工。
纺织、服装、口红、香水等行业都是以女工为主。更有厉害的,还去钢铁厂上班。那劲头,可不输男子。而在瀛莱山封地内,更有女子当捕快,当防火员与救生员的。
瀛莱山实行男女平等,同工同酬,所以女性在这里跟男人不存在社会上的阶梯差异,要求高一点不是很正常?
这是一片生机勃勃的世界。
楚二条看着街道上的姑娘,她们昂首挺胸,走路风风火火的,跟日出国女子含胸缩背的小碎步完全不同。
那么鲜活,那么有生命力。
她们不是菟丝花,她们是带刺的玫瑰。
虽然带刺,可却比菟丝花张扬恣意,好看多了。
这就是思想解放,给予女子工作的结果。
他更喜欢这样的女子。独立,坚毅,不仰望,不攀附,活出了他所渴望的人生状态。
“让一让。”
正在欣赏着大昭充满生机的世界时,身后响起了铃声。
他忙侧到一边,一辆脚踏的三轮载客车擦肩而过。
他又想到了那篇文章。
虽然一样是卖力气,但交通工具的升级让卖力气的人也舒服了许多。
剥削是不可能消失的。
他想到那位王姑娘的话,慢慢垂下眼。
纯粹的平等真的不会存在吗?
剥削彻底消失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他慢慢前行着,很快就到了瀛莱山。
递上自己的身份卡,上了山后,他找到了王雯雯。
“你这是做什么?”
士下座,算是日出国最高的礼仪了。
王雯雯看着趴在地上的楚二条,一脸困惑。
“王先生,他们都说您是瀛莱山最有智慧的人。”楚二条低着头,心里十分紧张。他也不傻,自然知道眼前的人身份不低。而且,他的请求其实是有些过分的。但为了像阿春那样的人不再被凌|辱,他必须要开这个口。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嗨!”楚二条道:“在下这回回国,见过国内一片萧条。尽管与大昭做着贸易,国内也盛产黄金,甚至得益于上国的海贸政策,也能跟着喝点肉汤。”
王雯雯心里一动,大概是明白了楚二条的来意。
但她没有多说话,只坐了下来,道:“请起来说话。”
“不!在下必须要用最诚恳的姿态跟您说这件事。”
王雯雯没有勉强,“那请说。”
“但是在下发现,现在的日出国跟我离去时并没有多少变化。港口是繁华了,但与穷人无关。许多人依然过得有一顿没一顿的,我儿时的玩伴也因为贵家的凌|辱而悲惨的死去了。”
他抬起头,积压的情绪终于翻涌了起来。似是一个委屈的孩子被欺负了,这会儿遇上了家长,那些委屈与愤怒再也压抑不住了。
“死后连个草席都没有,只能随随便便地埋在荒野里。在下很难过,我们日出国自七百年前与贵国往来后,便采用贵国的思想,百姓都是勤劳、淳朴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体面与尊重,这是不对的!”
他眼底涌起狂热,“我想改变着一切,改变这个腐朽的国家!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深深地将头低下,贴到地板上,“请先生教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我的国家,改变我那千千万万同胞的命运!”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汗珠从他的额头冒出,但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去擦。
这是很无礼的请求。
久久后,上面终于有了回应,“真是自大啊,呵呵。”
!!!
他诧异地抬头。只见坐在上首的女子眼带讥讽,“你凭什么去改变呢?你在日出国只是一介贱民吧?”
贴着地板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楚二条咬了咬唇,久久后道:“长夜难明,总有人要舍身燃烧。在下微弱之躯愿做那支点燃日出国的蜡烛。”
“死也不怕吗?”
“不怕!孤身一人,死便死了。但若能照亮民族与国家的未来,便是死得其所!”
王雯雯沉默了。
她不喜欢日出国,但对于有理想抱负,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舍身忘死的人却很难不动容。
“如果我们帮了你,将来日出国对我们大昭有不臣之心怎么办?”
“在下不知。在下只能尽量去宣传上国的仁慈。我们是个小国,无法与上国抗争,所以做小国就有做小国的觉悟。尽力侍奉上国,上国愿给予一些帮助,便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