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返宫中,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毕竟这是一场驸马休妻的闹剧,涉及皇家恩怨,宫人们根本不敢参与其中。
倒是樊明川候在宫门口,来回踱步,不时远眺。
瞧见自家马车归来,他心中石头才终于落了地,连忙迎了上来:“姑奶奶,你可真是有本事,现下才带着步青回来,真真都要闹翻天了。”
萧弄音跳下马车:“公主还闹着呢?我与驸马有大事与太后说,你等会儿瞧准机会,找个借口把公主带走吧。”
“如今还有什么事能比他两冤家闹和离大啊?”樊明川摸不着头脑,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萧弄音:“你是没瞧见真真哭成什么样吗?”
“我是说真的。”萧弄音正经了神色,祁步青也下了马车,向樊明川说:“兹事体大,拜托樊兄了。”
他一脸疲惫与沉重,让本来还想质问他休妻缘由的樊明川都开不了口了,只有些愣地应下:“行,我想办法。”
至于他是如何诱骗梁知真走的,萧弄音就不知晓了。
她只瞧樊明川与梁知真耳语片刻,梁知真竟真的咬唇忍了泪,扯着他的衣袖,跟他走了。
“表哥,无关者都走了,你可以说了。”萧弄音示意祁步青开口,却被梁知非打断了。
梁知非指着布哈斯赫,眉头紧锁着:“你们哄走真儿,却让他留下是什么意思?”
“他与我们要说的事有关。”萧弄音解释了一句,梁知非却是不依不饶,只以为接下来要解决的是梁知真的婚事:“在场的都是什么身份,他怎么配留下?”
布哈斯赫对他的恶感极高,别的不说,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这个人的后宫里,他本就不痛快,此刻还被他指指点点,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杀意。
梁知非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萧弄音见这情况,也就干脆明说了:“太后,草原如今计划进攻梁国,这位就是草原可汗。”
“前任。”布哈斯赫见她对太后表现出的自然而然的亲昵态度,强调了一下:“我已经放弃可汗这个位置了。”
萧弄音自然记起了他为自己放弃做可汗的事,再看他时眼中溢出的情意,自然瞒不过他人。
太后对布哈斯赫的态度,也因此从警戒变为了考量。
听完祁步青的讲述,太后也算是明白了这天方夜谭般的换血计划了,也知晓祁步青为何想要与梁知真和离了。
其中关窍还有许多她需要细琢磨的,不过她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收敛了方才聆听时的惊愕神情,安抚道:“这驸马你且安心做着,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知晓,出身如何根本无关紧要。”
“但若是草原借我的由头扰乱民心……”
“哀家还在这京中镇着,魑魅魍魉若要妄为也得好生掂量一番。这件事你无需担心,哀家会预备着的。”
太后说着颇好笑地看向先前欲言又止的萧弄音:“你以为哀家会冲动大清洗是不是?”
萧弄音略有些不好意思,按太后从前雷厉风行的作风,怕是相关人员都会直接下狱,这京城也得整个翻过来一遍。
“若仍是哀家代政,自然是宁可错杀不放过,毕竟哀家只是太后,不是皇帝,不狠一些,那些大臣都要以为哀家软弱。”
“但如今知非已经在上手朝政了,虽不能独当一面,但也在进步。为了不给他落个残暴的名声,哀家也得求稳为主。”
“草原若是如今打过来,对梁国确实诸多不利。那兴海帮未及时解决,也的确成了心头之患。但若是真到了别无他法的时候,由哀家出面,叫官军直接挨家挨户搜查杀人,也无不可。”
太后前面说的话倒还平和,可越说杀伐气就越重,最后说到杀人时,却是真性情暴露无疑了。
要真走到那一步,怕是冤假错案不会少了,有仇怨的都会借机相害。但凡和兴海帮搭边的,即便自己是良民,被攀扯出来也少不了一段时间的牢狱生活了。
到那种情况,即便真能将兴海帮拔除,梁国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
“等等等等。”梁知非连忙叫停:“怎么草原就要打过来了,春日刚过,你们有兵力军粮吗?”
他最近的学习还是有些成效的,知晓在战争中进攻方最重的一是兵力,二便是军粮。
布哈斯赫却觉得他还是单蠢了些:“你是梁国的皇,竟不知草原人拿起鞭子是牧民,拿起弯刀是士兵?儿童只要高过车轮都是会战斗的,妇女力量不足,但跟随部落进攻时,也是会拿弓箭掩护的。”
“至于军粮,如你所说,春日刚过,羊羔都未长成,只能靠去岁的粮食。但今年情况不同往年,草原遭了几次灾,去岁收成不行,底层牧民如今根本填不饱肚子。”
梁知非原本被他训斥般的话语压制着,听到这忍不住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没粮,没粮如何能打?”
“牧民是没有粮,但草原贵族却是屯了许多粮的,别的不说,光我王帐库中的粮便够大军支撑小半月了,若是我祖父号召出粮,两个月的粮总是拿的出的。”
“你们的贵族倒是听话的很,说出粮便出粮。”梁知非想象了一下自己号召朝上诸公出粮的场面,怕是人人都要向自己哭穷。
“你以为是白给的吗?”布哈斯赫越发觉得梁知非无知:“草原赎买隶军制都用了近百年了,你不知道?”
太后终于是看不下去梁知非出丑了,出声制止了梁知非的问话:“非儿,你学的还不到家。”
她的眼神从梁知非身上移到布哈斯赫身上:“不过我梁国人才济济,非儿只要不作昏君,即便做个庸君也无妨。”
这就是在说梁国地大物博,人才多了,也算是在与布哈斯赫较劲了。
但这一点布哈斯赫没法反驳——想要人才首先人口基数就得大,草原资源匮乏,能养活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想法子教育。
百年能有一位雄主,就已经不易了。
太后见他收敛了神色,便顺着他先前的话题说了下去:“草原赎买军制,也不过是以粮买命,给那些吃不饱的牧民些食物活命,编成隶军拼命罢了。隶军士卒想要赎回自己,只能攻城夺粮献给隶主,换回自由民的身份。”
“这种制度,弊端其实很明显。”
太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故意留了个钩子,钓着布哈斯赫。
布哈斯赫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萧弄音,没有再与太后交流。
“娘娘不必考他,这些我与他早分析过了。”
萧弄音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两位大佬玩心理博弈,她其实看着正得趣,但布哈斯赫不太想接茬,她也就打断了。
隶军的优势自然是有的,可以号召贵族出粮,奴隶效死。
但这个前提是奴隶除了为自由拿命博这条路以外,没有其他路能走。
天灾对于草原贵族来说,其实就是机遇。没了粮食,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当隶军士卒。
每一个隶军士卒,都会在面上刺“隶”字,只有自由后,才能得到隶主赐下的自由文书。
刺字是无法消除的,可以说是一辈子的屈辱。
“难不成太后想的是开边城,放草原牧民入国不成?”这也算是给牧民另一条活路了。
太后摇头:“你们捣鼓出个什么换血计划,又有个兴海帮在梁国内部搅闹,哀家可不敢再放人入国了。”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
“哀家若是迁民挪粮,弃边荒城,固守国中坚城,你们能如何?”
边城久经骚扰,城墙不坚,容易被攻陷,太后干脆也就放弃那里,将资源人口全部带离,就留一个空壳给草原人马。
退守到城墙坚固的城池,然后城中守军只管加固城墙死守便可。
梁国屯粮无论如何比草原要多得多,草原士卒坚持的时间必然不可能比梁国长。
“这可是大工程,耗时不会短了。”布哈斯赫想着这样的情形,觉得若真到了那种情况,隶军还真只有退这一个选择。
梁军死守,隶军拿不到军功赎回自己,贵族们也完全没有收益,这种赔本买卖不划算。
“若不是有你们如今告知哀家,这计划也根本就是空想。”若草原已经备军完毕,又与兴海帮里应外合,怕是梁国措手不及下,真的要乱起来。
但如今时间差有了,在草原隶军到达前,太后就可以从容不迫地迁城了。
“太后娘娘,你这方法是好,不过能不能暂缓?”萧弄音忽然开口道。
她可还没忘了那兴海帮总部所在,真要迁城,这些人怕是又不知要跑去哪儿了,
他们经手了换血计划,必然也是有名单在手的,为了不叫官军害了好人,也得她去搏一搏才是。
“迁城本也不是现下就要急做的,如今所急确是兴海帮。”太后本在应和她的想法,但说到这又提醒道:“你想着直接端他们总部倒是好法子,但哀家却是要给你个时限完成的,若超了,哀家便只能叫地方官军动手了。”
毕竟这时间差也就是草原备军的这段时间,太后不敢让萧弄音久拖延了。
“自然,我只需十五日。”萧弄音吸了口气,若馨昭容那侍女说的是真的,她此行十五日足够。
若不是,再给她一年怕是也成不了,战事起,就不能耽搁了。
第79章 拖延
旅途劳顿, 但萧弄音等人没多歇息。
若不是顾着萧弄音如今身娇体弱不适宜长途骑马,又有馨昭容这样的女眷在,不适合一路骑马而配了辆马车, 怕是他们一路只会在驿站换换马。
总之抵达边城用了六天, 抵达的时候几乎人人面有土色。
布哈斯赫倒是习惯了马背生活,比起其他人好很多, 把晕晕乎乎又有些反胃的萧弄音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只不过他很快也在入城时遇上了麻烦。
边城常有草原士卒骚扰, 虽也与一些友善部族交易往来,但对于陌生的草原人面孔,守城士兵还是颇为戒备。
“你是哪个部族的,进城何事, 可有通关文碟?”
听了他的盘问,布哈斯赫暗道麻烦,这一路奔波, 他也没有时间给自己做伪装,否则也不会叫士兵拦住。
布哈斯赫还未想好如何说,这守城士兵便瞧见了萧弄音, 顿时眼前一亮:“曲灯妹妹, 你回来了?”
萧弄音听他对自己的称呼,便猜出他大约是从前在自己酒肆中买过酒的士卒了。
此刻她虽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要她叫出名字,却是不大可能的,只能保持礼貌而尴尬的微笑。
好在这名城门戍卒也不在意,只乐呵呵地说道:“自从被调离, 就一直想着曲灯妹妹的酒,之后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妹妹的酒肆,却发现酒肆关门了。听说妹妹是上京去寻亲去了,可有找到亲人?”
“找着了。”萧弄音挽住布哈斯赫的手臂:“我上京寻夫君,这位就是。”
士兵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在布哈斯赫身上,先前的警惕转而变成了艳羡与嫉妒。
从前在萧弄音酒肆喝过酒的年轻小伙子,大都对她有钦慕之心。
虽说他们也晓得,以萧弄音的样貌手艺和气质,肯定不是他们能娶回家的人,但此刻眼见美人有了婚配,心中还是略有酸涩。
此刻他以一个男人的视角来看,布哈斯赫的体型相貌还是与萧弄音颇为般配的,先前看他搀扶萧弄音下车,也可见他对萧弄音的关心。
只不过......
“曲灯妹妹何必找一个草原人作夫婿,草原人哪里比得上大梁男儿。”
他话语酸溜溜的,萧弄音含笑道:“我与他早年便相识,他可算作我的童养婿了。只是他并没有特意办过通关文牒,不知是否还要特意去走别的手续?”
“不用了,没有通关文牒,寻个保人就是了,既然他是曲灯妹妹的夫婿,自然也不需要其他人作保了,只是记着别在城中犯事就是了。我们赵将军对草原人恶感颇深。”
萧弄音颔首谢了他的提醒,又听他问道:“这马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马车上还有馨昭容和服侍她的那名女官,馨昭容晕车难受得死去活来的,现在都还躺在马车里。
闻听士兵的问话,马车内的女官探身出来拿出一块牌子亮在了他的面前。
士兵看清牌子上刻着的内容,连忙站正:“原来是赵将军府上的,请进城吧。”
他说着又小声向萧弄音抱怨道:“曲灯妹妹怎么不早说,若知道是赵将军的人马,我早就放行了。”
萧弄音原也是忘了这一茬,眨眨眼道:“可不是就想与你叙叙旧嘛,别恼了,我若得空酿酒,必给你送一坛去。”
士兵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给马车让了道。
终于进城了,萧弄音让其他人先找地住下,她与布哈斯赫跟着馨昭容往将军府去。
马车行至将军府外,女官下车入府通知。
很快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就迎了出来,见到了面如菜色的馨昭容,激动地道:“小姐,您竟然回来了,快入府吧!”
萧弄音一行人也被安置在了将军府的客房中。
只不过顺利也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入夜时,他们也没有得到赵将军愿意见他们的消息。
老管家倒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但一问赵将军就是“赵将军军务忙,请各位耐心些,总会见着的”。
提出要去见馨昭容,又是“小姐今日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再要问馨昭容的女官,老管家就说要去找,这一去就再也没回,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若是以前被这么拖延,萧弄音可以放平心态慢慢等,反正有吃有喝。
可如今她与太后商定十五日,这一路紧赶慢赶着过来,结果到了目的地,就这么不知缘由地被拖着,她是一点耐性也没有的。
赵将军必然是回来了的,否则老管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他们的要求——他毕竟只是仆从,不知主子的意思,待客态度不会如此。
那赵将军又为何拖延呢?
馨昭容的女官知她身份目的,也知她此趟是得了太后准许的,这些事她对旁人或许会瞒着,但是对赵将军,她必然是全部告知了的。
这种情况下,赵将军迂回着干脆不见她,就是想让她根本提不出自己的要求。
越是这样,她就越需要与赵将军见面了。
她又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赵将军有什么难处,一起想法子解决就是了,兴海帮是他们共同仇敌,如今又有草原大军筹备进攻,可不是能拖着的时候。
但此刻门外还有两个仆从守着,嘴上说着是护卫他们安全,实际却俨然一副要软禁他们的样子。
“既然人家这么客气地对我们,那咱们就别太客气了。”摸着狼王柔软的毛发,看着天边最后一抹亮光隐于地平线,萧弄音终于决定了。
布哈斯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未等两个仆从回头过来,双手便劈在了他们的后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