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弄音没回话，只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此刻馨昭容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倾听者。
赵将军听着这些话，在门口呆立许久。
他的手放在门上，迟迟没有推开门, 直到馨昭容不再说话，才推门进来
“爹……”馨昭容叫了他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让我和贵妃单独聊聊吧。”
馨昭容犹豫了一下, 见萧弄音向自己点头，便起身带着女官离开了。
布哈斯赫昨晚原本就歇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树上，看到赵将军进门没有行动, 等馨昭容出来时才问道：“你父亲来谈话了？”
“嗯……我本来以为他是要一直关着我们的。”
馨昭容见布哈斯赫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再结合昨晚萧弄音的语言，有些困惑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会来？”
“不说他那几个人一定是关不住我的，单说他看到我们未出院子抓了人，就该知道屋内有蹊跷，根本关不住人。”
布哈斯赫解释了一句，馨昭容却依然困惑：“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本来也不是说给我们听的。”补充了这一句, 布哈斯赫闭上眼开始养神。
虽说他和萧弄音都笃定赵将军很快就会找来，但是为了避免意外，他昨天还是彻夜没睡在守夜。
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是说给谁听的？馨昭容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大悟——赵将军带走的那两个兴海帮的人，还有一个醒着的呢。
如果是这样，自家父亲与兴海帮的关系又要重新思量了。
她在屋外思量，屋内的两个人也正在各自思量。
赵将军不先开口，萧弄音也不催他，最后还是赵将军忍不住先问道：“你与兴海帮到底有多大的仇怨？”
“真要说仇怨，其实还真没有什么。”萧弄音也实话实说，见赵将军皱起眉，又道：“不过我有一定要铲除它的决心。”
“决心能有什么用。”赵将军眉头皱的更紧，摆出的是日常向手下训话的态度——然而萧弄音并不是他手下的那些士卒，不吃他这一套。
“所以我还带来了太后的旨意，我的人手。如果有必要告知府衙，我也能立刻去与府衙周旋。”
离京前，萧沉璧这个吏部侍郎还特意给了她吏部的文书，说是跟这些官吏说话，吏部文书比太后的旨意还好使。
算是还她从前的人情。
“别，府衙就有兴海帮的人。”赵将军立刻就要劝阻，然而对上萧弄音那双笑眸，也立刻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心里门清。
他叹了口气道：“后山进不得，不是我刻意阻挠你们，是真的进不得。”
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萧弄音也端正了态度，一副静心倾听的模样。
“他们后山总部里囤积着足够把整座山给炸掉的火.药。”
“什么？”萧弄音整个人都呆住了，据她了解，如今这个时代可没有发展出火器啊，打仗完全是冷兵器战争。
而且火.药这种东西，配比不纯，一旦存储上有点差错，就会直接炸了啊。
兴海帮总部的人这么干，不就是跟在悬崖边跳舞没什么差吗。
赵将军只当她不知道什么是火.药，又向她解释了一句：“你大概不知道，有一种一直流通在下九流之间的震天雷，内里和我们年节放的鞭炮差不多，但用技巧裹上铁皮以后，就成了威力惊人的火.药武器了。”
“只不过这种东西稍有不慎就会害死持有人，一般不是疯到想要和对手同归于尽的人，根本不会用上。市面上会制作这种东西的人自然也不多。”
震天雷这种东西，萧弄音还真听过，毕竟她自己就混过一阵下九流。
只不过像江州这样的繁华之地，想要走私私盐绸缎甚至铁器，府衙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是这种会死人还会闹出大动静的东西，黑白两道都是不许经江州的。
所以萧弄音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实物，这种外号“雷公天罚”的东西，根本也没法让她联想到火.药，只当又是整个噱头的玩意儿罢了。
如今突然知道兴海帮藏身处全是火.药，要她怎么解决，一旦自己带人攻进去，惹毛了人家，人家岂不是要和自己这帮人同归于尽？
“他们就带着火.药入山，你也不管管？”
赵将军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面露挣扎，沉默了一会儿才实话实说道：“我的命脉被他们把住了。”
这就让萧弄音想不通了，梁国的大将军面对草原外敌向来不露怯，能有什么软肋被兴海帮戳中？
妻子已死，女儿在梁国京都深宫，他能有什么把柄被捏着？
等等......萧弄音忽然悟了，赵将军一个边陲将军，将女儿千里迢迢送往深宫，这本就不正常。
虽说后宫妃子都是太后挑选的，赵家捏着军权，必是要中选一个的，但根本没必要选赵将军的独女，京都赵家的适龄女儿多的是。
再结合如今馨昭容母亲身份存疑这一点，萧弄音便猜出了个八成。
赵将军肯定了她的猜想：“我的妻子，是草原安插在我身边的间人，兴海帮也知道这件事。”
怕是不仅知道，馨昭容母亲床铺下那条通道证明她与兴海帮关系密切。
然而赵将军接下来的话，就超出萧弄音的预料了：“这件事就是兴海帮的帮主告诉我的。”
萧弄音“腾”地站起来：“他告诉你？你认识他？”
赵将军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但他找到了我，给了我机会，亲手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地点除掉......”
赵将军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的妻子。”
这个消息突如其来颇有冲击力，但细思倒也不是说不通，只是馨昭容怕是接受不了。
将军之妻是草原奸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赵将军必然被问责，还有幼年的馨昭容，怕是从此都要活在阴影下。
萧弄音平复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问道：“这就是你的把柄？”
“是，我和兴海帮帮主做了一个交易。军中不会再有他们的间人，相应的，我将后山让给他们，替他们掩护。”
他放兴海帮带火.药入山，也想过让他们玩火自焚，就这么消失，只是到底没能得偿所愿，反倒如今想要动作都束手束脚。
“我也不问你原委了，我就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助我们。”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萧弄音没有再追责他，直指问题核心。
她是必然要动手的，即便后山真的囤积大量火.药，也只能赌一把入山。
“火.药囤积危险，他们又常运冰入山，我猜测他们是在后山建了冰室。”赵将军终于还是决定协助她：“只不过后山地形复杂，我也不知他们的火.药到底囤积在了哪里。”
“冰室藏火.药啊......”萧弄音心中微动，要说火.药最怕的就是受潮，这个年代也没有能够完全防水的材料。
但是让冰快速化水的东西，却是随处可见。
“地形这件事你不用过分担心，我这里有一张图画了他们的内部布置。”萧弄音将众多思路在脑海中全部过了一遍，向赵将军问道：“我们昨天抓住的那两个人，你没有放了吧？”
“还没有。”原本他是准备放的，但那个被抓的女人硬逼他给出一个交代，不然就要将他杀妻的事告知他的女儿，逼得他心中懊恼，直接押进了狱里。
他也是有些受不了了，他与兴海帮帮主是达成了默契不会将他城中百姓卖至草原，但这生意路线却是就在城下。
他甚至亲眼见到过，却不能做什么。
赵将军把女儿送走，确实有想着无后顾之忧地对付兴海帮，但得知这一点的帮主也很自然地告知了他山中火.药的存储量，逼得他放弃了。
如今他虽然对萧弄音并没有几分信任，但到这当口了，萧弄音看样子也知道有没有自己协助都会动手，失败了他也脱不了干系，不如助她一把，赌赌看能不能成功。
“别放了他们通风报信。他们两失踪，怕是兴海帮很快就要发现，得抓紧时间收集盐了。”
听了萧弄音的话，赵将军有些困惑：“盐？”
萧弄音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对啊，到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时候了。”
赵将军没再追问，只点头道：“这件事好办，你只管去准备其他事，盐我会替你备下。”
“那就没别的事了，我也该去找我的人手谈谈计划了，谈妥我就会回来。”萧弄音打开门往外走，意外地发现馨昭容面色难看地站在门旁。
也不知她到底听了多少。
萧弄音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劝慰她的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将空间留给了她父女二人。
她行至树下，狼王先一步扑到她怀中，她迎着自树间投下的斑驳阳光仰头向布哈斯赫：“走吧。”
第82章 主角
既然山中囤积着火药, 那直接用人数碾压的战略就没法用了。
毕竟大批人马入山太容易被发现了，把兴海帮的人弄得狗急跳墙，同归于尽可不是萧弄音想要的结局。
况且如今萧弄音虽说想出了用盐化冰, 弄潮火药的法子, 但到底能不能顺利实施，还是未知数。
想到最坏的结果, 当然是少些人入山的好。
“一旦失败了, 在山外的人有可能逃出生天，但入了山的人... ...”萧弄音没说完，但话中未尽之意，在场的人都明白。
何若愚抱胸听完, 将垂落在胸前的头发撩到背后：“音子，你说这话可就太不是事儿了，咱们跟着你干这么久, 什么时候怕过。临了了别搞这一出。”
她说着向陈耽使眼色：“二狗，你说是不。”
陈耽摸摸后脑憨笑，被何若愚横了一眼, 这才连连点头道：“若愚姐说的都对。”
徐厨子原本是想去的, 但如今这状况，自己若是去了，怕是要倒给萧弄音添乱，便没有坚持，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说话。
孟小灯摆弄着他那些机关装置，哑着声音道：“我一把老骨头就不碍事了, 但这些东西你们都带上。”
这些木质机关真的可以说是一应俱全，连背在背上的滑翔翼都有。
但就是太齐全了，看着就沉重。
萧弄音嘴角抽搐了一下就想婉拒，然而灯叔沉寂的眼神投在她身上，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说道：“这些实在不好带啊。”
“我替你带着。”萧弄音没想到布哈斯赫会突然插话这样说，刚要说不用，他就在她的头上揉了揉：“乖，安全最要紧。”
这可真是陌生的体验，萧弄音傻愣了一下，才小声抱怨道：“别揉头嘛，思路都被打乱了。”
她这边虽然有些不满，但其他人看向布哈斯赫的眼神却满意了不少。
他们对布哈斯赫并不熟悉，因着他的草原血统对他一直颇有戒备，只觉得萧弄音是鬼迷了心窍，才突然和一个草原蛮子生情。
不过从京师这一路看过来，布哈斯赫对萧弄音的无微不至关切，已经差不多让他们卸下心防了。?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徐厨子拍了拍布哈斯赫的肩膀：“多管着点她，我们这么多人里，估摸着也就只有你能管住她了。”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布哈斯赫：“对她就得强硬点，要不然她根本不上心。追她到手不容易，相处起来更不容易啊。”
这回轮到布哈斯赫不知如何回应了，还从来没有人以长辈的口吻这么与他掏心窝似的说过话，只好胡乱地点头应下。
之后部署其实并不复杂，得了赵将军的承诺帮忙，其实他们只需要搞定冰室中的火药，然后想法子脱身出来告知赵将军。
没了后顾之忧，赵将军自然就会发兵入山剿匪。
但当真入了山，才发现山内情况有些不妙，树影间隐隐绰绰是来回走动的人影。
布哈斯赫做了个手势，问萧弄音是不是需要直接上去将人控制住。
犹豫了一下，萧弄音否认了这个提案，决定偷听看看山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一会儿，又有人从山上的方向过来，挑着桶凉茶招呼道：“辛苦了辛苦了，把东西都放下，喝口凉茶歇歇。”
趁着他们围聚过去的时机，萧弄音探头仔细瞧了瞧。
除了挑着凉茶的人之外，方才在这里看守的一共有三个人，两个拿兵器，一个竟然弄了口巨大的铜钟。
还好刚刚没有冲动出去，要不然人家敲钟，自己这边就被发现了。
眼下钟被放下了，倒是个动手的好时机，但萧弄音还是没有着急，看能不能听到他们说些重要情报。
“要我说，帮主就是谨慎得过了头，红姑那小娘皮带着小情人下山一趟，到处逛一逛，忘了时间也不是什么大事，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地守着。”
先前抱着钟的那位意见最大，铜钟被太阳晒得滚烫，他还得抱在怀里，体验实在不好。
“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这么多年一直平安，不也多亏了帮主的谋划吗。”挑着凉茶的男人笑眯眯地道：“帮主劳心，咱们就劳力呗。”
他说着拍了拍承装凉茶的桶：“帮主当然也是体谅你们的，特意许我去冰室拿了冰，冰冻了这凉茶解你们的暑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弄音闻言与布哈斯赫对了个眼神——这个挑着凉茶来的人，必然知道冰室在哪儿。
那也没必要过分纠结几个看守在这的喽啰了，挟持住知情人才是要紧事。
四人对四人，布哈斯赫身手最好，去擒那个钟在手边的，省得他敲钟叫人发现了，陈耽与何若愚则去抓两个佩刀的。
剩下那个知情人自然就归萧弄音了。
布哈斯赫动如脱兔，从灌木丛离开的瞬间便跳至那敲钟人的身后，反扭住了他的手臂，一脚蹬远了那铜钟。
两个佩刀者反应很快，立刻就拔刀想要救他，然而陈耽门板似的大宽刀砸下来，还有何若愚见缝插针峨眉刺割着深深浅浅的伤口，让他们分身乏术。
那个挑凉茶没多犹豫，根本不参战，转身就跑。
萧弄音咬牙追了上去，只祈祷着附近没有别的驻守者了。
她如今的脚程其实追不上这个成年男人，可追了一阵，这个男人竟然停住，转身对上了她。
想来也是觉得只一个弱女子追着他，没必要再跑了吧。
他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就朝萧弄音冲来，两人距离不到十米，萧弄音笑了，弃了右手的小刀，用左手手臂上绑着的袖里箭匣对准他的胸口，连发三箭。
淬了强力麻醉药的小箭杀伤力、射程都不足，是孟小灯给萧弄音保命用的，此刻却成了最适合的武器。
男人没料到萧弄音竟然还藏了这样一个暗器，中箭后动作完全就不听使唤了，又踉跄着上前几步，这才倒地了。
萧弄音松了口气，只是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早在追逐这个人时迷失了方向。
此刻这个男人躺在地上，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扛得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