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穷,县里邮电局也没有电话,这是煤场的传达室电话,偷偷地开个小窗,谁有个急事打电话给钱就行,接电话也得给。
这都是偷着来的,不会广而告之,要不是杨文平在信中跟她说,杨月一个外地知青,哪会知道这种地方。
“真想不到,这里还能打电话。”陈园陈平也很诧异,不过这样就方便多了,以后有什么着急的事,他们也能跟家里挂电话。
天不早了,杨月请两人到国营饭店吃饭,她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哪怕不得已欠下也是随即想办法还上。窗口前,她点了三碗阳春面,交了两毛四分钱,并六两粮票。
陈园陈平十分不好意思,杨月却只坚持,“应该的”。
吃过饭又去供销社转一圈,不知道还下不下雪,马上过年,年前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想要买什么,趁这一趟都买回去。
陈园陈平两人合称半斤大白兔奶糖,别的也不知道买什么。他们知青都是一块吃一块住,真要割点肉改善伙食,自己吃独食不好,一块吃又不够,干脆不买。
又等一会,约摸到邮电局上班时间,三人才过去。电话里说寄包裹,杨月没收到,可能是之前下雪耽误了。她到柜台前仔细询问,工作人员好一会才提出个包袱给她。
冬天日头短,不敢再耽搁,三人抓紧往回赶,路上都是雪不好走,从县里到大队,平常好路都要俩小时。
杨月一路走一路想,说真的,当初她真的特别恨。
那时候强制下乡,知青办天天上门催,本来已经说好,杨兰先去,她到奶奶家躲躲风头,马上请小姑帮忙,找个工作。
当时她心里,头一次感觉到被在乎,面临这种时刻,能不偏不私,以长幼论,让杨兰下乡,说明爸妈心里也是有她的。哪怕平时爸妈对她平平,也是因为家里孩子多,顾不过来而已。
那几天,她在家干活特别卖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力气。
可后来,妈护着杨兰,站在她面前说,“兰子长得好,去了村里被欺负怎么办?她连家务活都做不好,哪干得了农活。”
所以,她长得不好,就该去村里,不用担心被欺负是么?
所以,她干活干错了,就因为在家勤快,就得去下地?
在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为什么当妈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既然你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爸妈,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那个家,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她这两年,只为自己而活,任何家中来信与殷勤,她都熟视无睹,甚至觉得那些钱票东西,都是他们欠她的。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刚刚,当她听到电话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后,瞬时间鼻头发酸,眼眶湿润。
那个声音,由耳入心,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却在那一刻,脑海里马上浮现她的脸庞。
几人到村口,天将擦黑,抬步继续回知青院,一旁却突然出现个人影,吓三人一跳。
“周同志?”陈园率先认出来,“天黑了,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啊?”来人衣衫单薄,外边仍套着那件发白的长布衫,正是之前帮过杨月的男人。
他看了一眼落后一步的杨月,才说,“你们有个知青出事了,公安来村里,正在村长家问话,我来找你们过去。”
第35章 准备过年
自从六七年开始,提倡“革命春节”后,过年不放假,抓紧搞生产成了社会口号。
大年三十,正月初一都要正常上班。
对于这一点,杨媛深恶痛绝,都已经奉献一年了,过年也不能好好歇歇,让老百姓怎么享天伦之乐。
然而时代环境如此,,公报也讲“回乡探亲,毕竟是私事,是小事;听主席的话,“抓革命,促生产”,巩固刚刚夺来的大权,才是公事,才是大事。”
杨媛也只能默默低头,不敢抱怨。是她思想狭隘 ,态度不端正,是她贪图享乐,眷恋被窝,好吧,她有罪。
杨妈一人在家忙前忙后,准备过年,偷偷过年。成百上千年来老百姓的的大日子,说不让过,就不过?不可能。
资源匮乏,条件有限,但老百姓过年过得是一个心劲头。
今年家里四个人都有补贴,比往年过得要好些。特别是打过电话后,杨妈有感伤,但最多的还是高兴。决定拿出五十元作为今年的过年经费。
嗯,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奢侈了。
这几天杨媛也很忙,不过年是不过年,但年底了年底总结大会不能少。看看一年考勤和贡献,评出先进模范,道德模范,技术标杆。
甚至各个车间小组也要评出个优劣,鼓励大家上进。这是何厂长在印染厂实行的新法子,要不然一点激励也没有,大家都磨洋工,质量产量就没有办法保证。
虽然还是旱涝保收,但谁不想听个好,上台领奖状让大家给他鼓掌。
因为有工人出事,杨媛机灵救人又晕倒的事情在前,除了当初用力拽着不松手的车间女工,她也评上了道德模范。
这让杨媛有些得意,又有几分汗颜,她确实也没帮啥忙。“当时卫干事也在,最后道德模范反倒让我一人得了,这怎么好意思。”
罗成彬和卫俊良连连摆手,“这是你应得的,不要推辞了,你放心,我们都是投过票的,小卫也非常支持你领奖状,小杨不要有任何顾虑。”
别说卫俊良和杨媛关系处的不错,自己结婚人家出了大力,当初出事的时候,也是杨媛第一个看见冲上去的,对于杨媛评上模范,卫俊良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
“小杨,这是你应得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她就不客气笑纳了。
主席台上,她胸前系着大红花,由当初失去胳膊的男工的儿子、如今顶岗上班的年轻小伙,为两位女同志颁发奖状,厂里奖励一个暖壶,壶皮上印着一个红色“奖”字,台下掌声雷鸣,久久不息。
杨媛喜笑颜开,好不风光。
哎呀呀,这可真是难得,两辈子喽,还是头一回上台领奖状呢。
以前她是班里的学渣,年级排名吊车尾,评奖评优都跟她不沾边,虽然她不在乎吧,但谁不想体验体验呢。
没想到哇,上辈子没轮上,来到这里倒是风光了一把。
嗯,年底领个奖状回去,这穿越头一年也有个交代了,算是没给穿越人士丢脸。
还可以夜里偷摸起来上个香,告她爸妈说一声,他们一辈子没见过闺女的奖状,也让二老欣慰欣慰。
杨媛想到爸妈见到她得奖的反应,越发美滋滋,竟不自觉笑出声。
过了一会,正要睡下,却猛然坐起。
她爸妈现在还没出生呢,给谁上香!!
唔,好痛苦,白想那么美!
爸妈还没出生,她马上过年就十七了,她比爸妈还老。哇……更痛苦了!!
宋灿是腊月二十九回来的。
其实知青过年是可以回家的,只要大队同意,拿着介绍信,过完年按时回去不滞留就行。
当然这也得偷着来,村里管不着,大队公社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偷偷歇两天。一看介绍信写探亲,又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懂啥意思。
但车票不便宜,也不好买,来回吃喝都要钱。现在人都穷,一年到头攒不了多少,大部分知青也就舍不得折腾。
或者像杨文庆这样,离得实在太远,坐火车也得时间,一共没几天假期,还不够来回。
又或者杨月这样,离得还可以,钱也有,但不想回去。
像宋灿这般,离得近,又有钱,想回来看看,自然是能回来都回来。
年底了用东西费,杨媛刚进家门,就被指使去打酱油、打醋。
她不想动,转头找杨爸撒娇。杨爸看见闺女苦着脸,张嘴应下,最近家家户户都去打酱油打醋,供销社人多得很,别再让人把闺女挤倒了,还是他去吧。
杨媛兴高采烈吹着彩虹屁,送杨爸出门。一回头,杨妈已经提着油瓶子和盐罐子出来了,“既然你爸陪你一块去,油和盐也买点吧。”
杨媛欲哭无泪,“我早上看见,盐和油还都有啊。”
“我先倒碗里备用了,你反正去一趟,顺带打点正好。”
杨媛小脸皱巴巴,只能认命,小跑着追上杨爸,一起去。
快走到供销社,杨媛就是在这遇见了宋灿,“元元,杨叔,你们打酱油啊?”还是宋灿先打招呼。
“宋灿?”她不敢确定,女主怎么回来了,好像书里只有考上大学才回来一次。
“怎么,元元不认识我了。”宋灿好像变了许多,更加自信,也更加会与人打交道了。
是了,脱离原生家庭后,她有钱有颜,又足够聪明,怎么会过不好。
书里写,她做事周到体贴,干活也勤劳认真,除了少数极品和恶毒女配,不仅在知青院里合得来,在大队也是少有的让人说好的知青。
“杨叔,元元。”路晨也过来了。
这倒是让杨媛不明白了,路晨这个男主来干嘛,难不成两人已经私定终身,宋灿要带人回来见家长?
等杨媛和杨爸打好东西回家,路晨拒绝宋灿邀请,反而跟着来到杨家。言语间,对比他的官配女主,听着反而跟杨家更亲密。让杨媛好生疑惑。
虽然路晨上门提得东西不少,但杨妈见到他,还是不大情愿。
路家被抄家批斗,家里人下放干校牛棚劳动改造,路晨一个躲祸的人,不老老实实在村里,跑他们家干嘛?
杨家和杨文平对他已经相当仁义了,他还非要大过年跑来探望,想干嘛,显得和他们关系多好?想要连累杨家一块被批斗么?
第36章 偷 过年
印染厂里女工多,相对来说,没有多刺头不好管的人。
特别是何厂长,据说以前有军中背景,往那一站,只要不笑,看着就很威严。
对比别的厂,书记一把手,在这里,大事小事反倒以何厂长意思为先。
所以,在这个年关,别的厂闹得乱哄哄,印染厂倒是一片平静。
不过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腊月三十上午,厂长书记领着所有管理层到车间检查巡视,积极响应上级要求,抓革命,促生产,过年不放假,初一就上工。
车间内口号响声震天,“誓为无产阶级革命奋斗到底,为无产阶级生产保质保量”
杨媛在人群中,皮笑肉不笑,她不想奋斗到底,她想过年,她想吃饺子呜呜呜。
中午直接去老宅吃饭,路上遇到党大姐,“小杨,不回家?”
“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饭。”
一句话,秒懂!
党大姐笑着让她快点去。
到老宅已经十二点了,本以为大家都到了,自己最迟还不好意思,没想到,她来的竟然还算早的。
“媛媛,过来先坐会。”是堂姐杨思思,六伯的二女儿。
杨思思比她大一岁,当年让下乡那会,也是紧急找了照相馆的学徒工。这年头,照相的人少,平时倒也清闲,没事在家还帮她哥嫂看孩子。
“思思姐,我听说你最近在相看,有没有中意的?”
杨思思顿时不好意思,“说什么呢,只是碰巧有人提,去看了一下而已。”
杨媛暧昧一笑,理解理解。
杨思思不甘示弱,马上反问,“难道就没人跟你提过?”
恰巧这时杨爸杨妈到了,杨媛装没听见,站起来就去接她们手上的盆碗,“爸妈,我来帮你们。”
马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小辈们低声向叔伯问好。
之后孙辈和长辈在一起向上座的杨奶奶问好。算是拜年了吧,但不敢磕头,也不敢说“新年好”,只说奶奶身体好之类。
今年下乡走的又不少,小辈们不多,杨奶奶看着孙辈好几个不在,心里还不舒服,平常都不能见,这一年到头也不让回来,大过年连桌团圆饭都凑不齐。
各家过来都会带几个菜,凑一桌席面,在一块说说话,吃个饭,也算是过年了。
下午还得赶回去上班,不能久待。他们离开的时候杨奶奶拄着拐杖,送到门口,今年她手里拉着的是杨文平。
“工作还顺利吧,在单位和其他同志关系怎么样?你年龄不小了,听你妈说,还没定对象?要是有领导给你介绍,还是要去见见,现在不兴盲婚哑嫁,你们年轻人同意才能过得好。”
每年这一天她都是如此,吃完饭送孩子们离开。看着老太太在门口目送他们走,杨爸杨妈心里慢慢也平顺多了,年轻时候那些不公不平,如今似乎也都过去了。
杨文平是从县里溜回来的,他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就在家。
路晨自己在家吃的杨妈给他留的饭,直到看见杨文平,才表明自己来意。
“文平哥,我想打听我爷爷和我爸被送去了哪个地方,可我往上海寄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能不能拜托你帮我问问,他们在哪?”路晨看着杨文平,眼神殷切。
“你放心,只要大概范围就行,我自己找过去,绝不会连累你。他们音信全无,我真怕……我真怕有个三长两短,连见都见不到。”
路晨实在没办法了,已经快一年过去,爷爷爸爸后续发生了什么,被送去什么地方,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偷偷关照一些,寄点东西都不能。
杨文平拍拍他的肩膀,上次见的时候,他还是个清隽少年,如今肩膀快阔,胳膊上隐约还有肌肉,果真是在乡下锻炼不少。只是,这件事情,他也没什么办法。
“最近挺乱,稍不注意,有时无心说了一句话,就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想要打听路老师消息,难上加难。自从回来后,我从没关注学校那边的消息,最近这么乱,京市肯定首当其冲。而且你能保全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以后不要再做那么冒险的事。”
“我会写信问问几个要好同学,和同门师兄,但也不敢保证能有把握。”这是一碰就炸的雷线,在这个敏感时期,谁碰就刀谁。
杨文平有爹妈兄妹一大家人,他自己在民政局上班都是谨小慎微,张嘴前都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生怕一个不注意惹火上身。更别说路家这样的漩涡中心事件。
“好了,别想太多有的没的。小晨,你应该明白,自从我把你带离京市开始,老师和你父亲就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只要你活下去,活得好,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
到底不忍心,他还是耐心劝导路晨。
“也许某个角落,他们过得很艰难,但只要一想到你好好的,他们就会有无限熬下去的动力。如果他们知道,你为了他们这么冒险,你觉得,路老师会是什么态度,你父亲会是什么态度。”
路晨撇过脸,眼里珠串无声浸湿衣袖,那个场景不用想,他自己也非常明白。
下午回到印染厂,厂长和书记都不在,和罗主任卫俊良互相问好,就各自低头看书看报。过了一会,罗主任说出去看看,好一会没回来,估计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