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隐约看到了桌上的报纸，他慢慢走过去，借着不甚明晰的光，仔细端详，
照片放在报纸正中，一溜黄皮小胡子，最右边他才看见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光线太暗，李明宇将报纸又往眼前凑了凑，还是看不清具体长相。
“我们当年大吵一架，后来他托人送来一张船票，我本想将你送过去，却出了意外。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
他们两人，爱一场恨一场，可到最后，却连彼此的真实面孔都看不清，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何其悲哀又无奈。
李明宇没什么好说的，将报纸放回原处，却听到，“如果你愿意，可以带走它。”
一句话让他的手僵在半空。
陈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从去年艳艳在街头偶然一瞥，抓紧带她寻到琴厂去看，到如今设计他来，艳艳换药时发现他指缝间的小痣佐证，此刻两人终于能够面对面在这件小小的屋子里。其间是她煎熬的二十多年，但是，“天快亮了。我没有时间了。”
“你要去哪儿？”一张口，李明宇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他的声音不知何时也变得如此嘶哑。
“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她的人生将不再属于自己。
“也许会有人会找你问话，不用担心，你如实说就行。如果察觉有人监视你，不要害怕，那有可能是新政府的人。”
“离开津市吧。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再来这座城市。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只是李家的明宇。”
母子亲缘一场，可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最好的却是此生不见。
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她此生便再无遗憾。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
杨媛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坐起来，先摸了口凉水喝。她是被热醒的。
她穿上鞋刚想出去找人，门却被打开了，李正阳扶着李明宇进来，
“你们去哪儿了？”
李明宇笑了笑，没说话朝她走来，李正阳却开始收拾东西。
“李大哥，这是做什么？”杨媛左右看看一脸懵，到底是要干什么？怎么大家都神神秘秘，就她蒙在鼓里似的。
“我们要出院了。”李明宇坐在杨媛身旁，安抚的为她解释。
“今天？”不可置信，感觉他在说笑，“你现在这样……”
“我现在最严重的就是后背，大面积烧伤，皮肤溃烂。但在这里，显然医术有限，大嫂说她认识京市有精通皮肤修复的大夫。我们打算去京市。”
杨媛一听，有道理，李明宇后背的烧伤，放在后世，得需要做植皮手术的。现在这年代，怕是还没有那么高的技术，但如果真的有研究这方面的医生的话，即便达不到后世的水平，对李明宇的恢复，应该也会好很多。
“好，那我们去京市。”杨媛站起来也要去装自己床上的东西，但却被他拉住了，
李明宇将人拉到窗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道：“媛媛，是我和大哥大嫂去京市，你出院，和姑姑小姑父一块回家养伤。”这是他们刚才商量的结果。
李姑姑和杨媛都需要修养，不适合来回折腾。
而他除了真的要去治伤之外，还很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他和他生父长的有八九分像，生父当年在伪政府任职办事，卧底身份什么的先不论，他那张脸如今还是有很多津市旧人瞧过见过的。
如今一个黑狐能盯上他，背后不知道还有多少诸如黑狐这样的人，在打他主意。
他不能回去，将危险带给亲朋好友。至少在确定安全隐患排除之前，不能。
“本来还想着我们冬月结婚，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李明宇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里清楚，他今年不会回去，明年也不一定回去。
“媛媛…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不能拖太久。如果……如果有其他条件合适的男同志，可以，可以多考虑考虑……”
第184章 拿得起也放得下
杨媛愣在原地，满脸错愕，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李明宇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呢。
她左右顾盼，窗外艳阳高照，夏日炎炎，身后李正阳和不知何时进来的盛锦，在一点点收拾东西。
一切真实又不真实。
“你刚才说什么？”杨媛重新看着他的眼睛，她曾经第一眼就喜欢上的这双眼睛。
李明宇喉间滚动，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刚才一句话好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我说…”他张张嘴，想了一早上的话，此刻却不敢说，
他想说，姑娘年华宝贵，让媛媛不要浪费在他身上，等他这个没有归期的人。
他想说，世间好男儿何其多，别找他这样多灾多难，多险多伤的人。
他想说，媛媛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他想说的有太多太多，可说了，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李明宇眼睛湿润，别开眼，望向窗外，“我说，我已经托姑姑回去告诉我爸，让他去你家取消咱们的订亲，以后媛媛值得更好的人。”
这一次，杨媛听得更加清楚，深呼吸一口，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毕竟，她只想过他们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从来没想过他们还有分手这一天。
为什么突然这样？为什么她睡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她睁眼的方式不对？
明明事情的走向应该是他们双双养好伤，一起奔向幸福美满的大结局啊。
明明上一秒他们不是在讨论看病治疗的事吗，怎么马上就要进入苦情剧分手环节了呢？
她压下心里的情绪，耐住性子问，“我，我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前因，你突然这么跟我说要退婚，我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
“是你身体有什么治不好的绝症？要舍身成全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原谅她有限的狗血剧知识，只能猜到这一个。
但，即便是分手至少也应该说清吧，她在一段感情里投入时间，精力，情绪等诸多不可逆成本，不能最后因为什么误会，爱你有口难开，而糊里糊涂葬送吧。
李明宇在她逼问的眼神中无所遁形，“我确实还有点别的事，短时间大概无法回去。所以媛媛，多看看其他适龄的男同志……别傻傻的…耽误自己。”
“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呢？”
然而这句话，他垂下眼睛，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己让媛媛失望了，但他真的不想以后媛媛像最近这段时间一样，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整日担惊受怕。
如果两人身份互换，这种事发生在媛媛身上，他一定不顾一切和她一起面对，哪怕最后独自回家，就算等一辈子也会等她回来。
但现在是他，受牵连的是媛媛，他怎么舍得让她吃这种苦受这样的累，怎么舍得让她在无望中空等一个归期不定的人。
杨媛的确很失望，她转身离开了。
来的时候包袱款款，心急焦灼，走的时候，带着头上血淋淋的伤，和没问出原因的分手令。
临上车前，她踏上铁皮台阶，居高临下看着朝她递包裹的人，“李明宇，你太自以为是，你觉得你给的就是我想要的吗？你这种不顾我的意愿，不问我的想法，而擅自做出的决定，未免太自私了。”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撤回那句话，我可以当没听到过。”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一人在车里，一人在车外，杨媛紧紧盯着两辈子唯一想要领结婚证的男人。
乘务嘴里的口哨声响起，月台上传来一声叠一声的催促，她仍站在那一动不动，固执的要他一个答案。
李明宇眼眶一下子红了，“媛媛，上车吧。”
好。好。既然如此，她杨媛也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她一把拿过包袱，转身走进车厢，再无一丝留恋。
杨媛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家就是坐办公室看报。
只是以前追求的养老生活，现在却觉得有些空虚。她终于看起书来，整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立秋的风从窗外吹进办公室，她捧一本书坐在窗下，变得文静起来。
倒是让林笑笑和齐延不习惯了。
李姑姑在萧书婉的陪伴下来了一趟江田市，主要还是代表李家给杨家一个交代。
李父在得知李明宇要退婚的话后，二十多年头一次对他无比气恼，直言干不了对不住人的事，也丢不起这人，要退，让他自己回来退。然而再追问，混账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李姑姑也不知道。
李正阳对姑姑说三瞒七，萧大后来知情后，也没有戳破。事实上，连李姑姑这次也在埋怨李明宇，好好订的亲，杨媛也是半点挑不出错的姑娘，先前他哪哪满意，为什么现在闹脾气似的，又不行了。她非常不能理解。
但却又不得不替他来杨家传达意思，“明宇要在京市办点事，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媛媛是顶顶好的姑娘，我们全家和明宇都再满意不过，只是，若是他回不来，我们也不想耽误媛媛。”
“杨嫂子，咱们本来就是亲家，婉婉如今又生了孩子，我们李家对你们，对媛媛，真的没有半点轻慢意思，真的就是，世事无常，赶到这里了，我们真的不是想退婚，诚心让媛媛被人说道。”
“明宇您也是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自定亲后，和媛媛也感情很好，要是能有一丝转圜余地，他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姑姑伤感的抹了下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对面的杨妈低垂这头，久久不语。
“如果咱们家媛媛以后有别的打算，我哥嫂和明宇绝对尊重，祝福。如果媛媛也放不下，会等明宇的话，那将是我们老李家和明宇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第185章 不稀罕
杨媛回来之后，只去过杨家一回。杨家人看她整个人蔫蔫的，头上还缝了好几针，好一阵心疼，只是问什么她都不说。
杨妈听说头上破了喝鸽子汤好，当即去乡下买了只乳鸽回来，炖好给她送去，看着她喝完才回来。
又让家里人轮番旁敲侧击，但杨媛虽然又恢复了笑意吟吟模样，问得多了她又开始烦。愣是几个人没拼凑出来她心里想啥。
直到今天，李姑姑这么一说，杨家气氛一沉，才明白了杨媛的不快。
杨爸杨妈没什么好说的，当初李明宇是杨媛自己中意的，她要是不待见了，他们就给孩子重新相看，她要是心里过不去，他们就等一两年看看。
随后，李姑姑在萧书婉的陪同下来找杨媛的时候，她正在家换卧室窗帘。
她觉得这个花色不好看了，她要再换个顺心合眼的。不用别人，她自己也能换。
李姑姑是来找她拿梁家的钥匙，李明宇的那把钥匙丢了，现在只有杨媛这里有第二把。
她从板凳上下来，走进卧室，拉开梳妆台的小抽屉，捡出那把带着红绳的钥匙，当初他将钥匙放在她手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要还回去了。
杨媛将钥匙递给李姑姑，对方面露尴尬，明宇这事做的不地道，她面对杨媛也觉得脸上羞愧，“他这房子还是你给他找的，他在江田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多亏有你。明宇做的不对，日后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我去给他收拾两件衣服，马上就将钥匙还给你。”
“不是，”杨媛连连摇手，觉得李明宇可能以前找借口糊弄了姑姑，才造成对方这样认知错误，“这是李明宇的房子，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再拿钥匙了。”
李姑姑一听有些急，忙解释道：“我真的是来给他拿衣服的，媛媛，只是借用你的钥匙，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李姑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一个外人，不能拿着别人家的钥匙。姑姑替他收回去吧。”
最后推搡不下，李姑姑满脸疑惑的走了。
一周后，盛锦再次带着钥匙来找她。
杨媛一见到她立马小跑过去，“大嫂…”话一出口，才觉不合适来，她住了口，也停住了脚。稍后才扬起笑容，将人请进来。
盛锦接过她递来的搪瓷缸，喝了口水，“不问我明宇怎么样了？”她眼含笑意看着杨媛。
她顿了顿，却摇摇头，想问，但能忍住。就像她这些天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他，但过后还是能不被人瞧出丝毫异样，想，但能忍。
“那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盛锦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话会让杨媛怎么想，就这么一句，戛然而止，转而从包里拿出几张纸，
“明宇在这边住的房子，老这么空着也不行，这是他写的自愿转让证明，转给你。”盛锦已经办好了一切，甚至连最后本该杨媛的签名和各处大章都盖好了，鲜红的印迹还没干透。
“这，”杨媛一张张看过去，“现在房屋是集体财产，不允许私自转让。”
盛锦没说话，打开另一张折放的纸，最上边就是“江田市房产所有权证”几个大字，第二行房屋所有权人赫然写着“杨媛”两个字，下边还有房屋面积，旁边附属的是一张买卖申请表，密密麻麻的字迹竟然还有四邻的签名。
“都已经办好了，你将户口迁到这座房产下，以后就能正常领口粮。”盛锦将所有东西再次码好一沓，推到了杨媛手边。
“这不是我的房子，我不会要。”她再次将东西推回去。
她和李明宇就是正常男女朋友，说不到一块，分开了而已，在后世，不算个事，就是在当下，订亲没成最后散了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不丢人，也互不亏欠。如今明明没结婚，却像离婚一样，分手还分房子，杨媛真没见过。而这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会沾手。
盛锦轻叹，她早料到会是这样，所以当初便也这么问了，李明宇是这么说的，“如果我活着，我肯定回去娶她，那样房子在谁名下，又有什么关系。而如果我死了，房子长时间没人，还是会充公。与其那样，不如给她。”
盛锦当下将这句话讲给杨媛，杨媛也不负所望，马上脱口而出又问了一个，跟她当时同样的问题，“如果又另嫁他人，一家住在这房子里呢？”
这个疑问，李明宇当时没回答盛锦，但现在盛锦回答了杨媛，“那不更好了？让他亲眼瞧瞧，看另一个优秀的男同志，是怎么住他的房子，抱他曾经的未婚妻，甚至还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气死他。”
杨媛一下子被盛锦逗笑了，不由顺着她的话想象一下，那场景，好像确实不错。
盛锦将东西放进档案袋里，嘱咐她放好，“如果你喜欢这座房子，就尽快将户口迁过去。如果真不想要，即使有产权证，但长时间没户主不住人，以后可能就被统一收回去了。”
“明宇一时半会，回不来。”盛锦最后说了一句，离开了。
留下杨媛怔怔坐在那，好一会，一拿档案袋，觉得重不少，她全倒出来，顿时傻眼，除了刚才看的文件纸，还有四沓整整齐齐的钱，全部是崭新连号的十元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