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张存折，开户人是李明宇，余额最后一栏，是一个没干的字迹零。
不知不觉泪珠从眼眶中涌出，杨媛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越擦流的越快，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滑到地板上，泣不成声。
哭着哭着，杨媛突然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扫下去，将墙上的装饰一把扯下。她不要李明宇的房子，不稀罕他的钱，不稀罕他种的花草，讨厌他铺的桌布，讨厌李明宇的一切。
杨媛生气的摔了花盆，掀了桌布，扯了窗帘，扔了沙发垫，可最后自己又累又气，发现还是扔不完，抹不掉他的印迹，这是李明宇一手布置的家，灯是他安的，线是他接的，台灯是他买的，连她睡的床都是他当初锯的床栏，铺的床垫。
一眼望去，找不到一个没有他参手的地方，她缩在墙角，失声痛哭。
第186章 烟花落幕
冬天，杨家接到大哥杨文庆的信，他在信中说，余慧又怀孕了，在他们失去第一个孩子快两年的现在，他们终于要再次做爸爸妈妈了。
夫妻两人都觉得，是丫丫舍不得他们又回来了。
字迹飞扬，透过信纸，就能想象到，写信人落笔的心情该是如何激动。
全家人都为这个好消息开心，杨妈看着信纸，字认不大全，却同样激动的落泪。
真好，夫妻两人终于能有个寄托，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
不知道是不是杨家最近被送子娘娘关照，杨媛接到三姐杨月的信，同样读出了她晋升为准妈妈的喜悦。
杨月在当地县邮局捡包裹件，不挣多能挣少，好歹在那里已经算是体面的工作。周向晨跟着运输队跑大车，这是个高危工作，但同样钱也多。夫妻俩虽然现在还只能挤在狭窄的小宿舍，但每个月都能攒下来钱。
只要夫妻同心，劲往一处使，好好过日子，当下的苦累在看得见的未来面前，都是值得的。
如今杨月也怀孕了，以后他们会有孩子，会有一个家，会越过越好。
等杨媛喜气洋洋拿着这封信回家的时候，杨兰也在，事情就这么巧，她又怀上了第二胎。
一旁的二姐夫孟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的有些憨，面对媳妇横来的冷眼，他厚脸皮一笑，“真的是意外，但孩子排着队投胎，要来找你当娘，咱也不能拦着不是，你说呢，媳妇。”
“滚！”杨兰转身，一把抱过杨文平胳膊弯里的小甜甜，看都不看自家父子俩一眼，一个臭男人，一个臭屁孩，哪有软软的小闺女好，“甜甜，来，叫姑姑。”
家里好孕连连，要数最高兴的还是杨爸杨妈，老两口简直合不拢嘴，儿媳妇俩女儿都怀孕了，家里能源源不断添人，这个家就有人气，家就不会散，这就是大喜大福，家里人丁兴旺，子女平安和乐，这就是一个家最大的福气。
杨爸杨妈觉得，这次是两人过得最好的年，夜里做梦都能笑醒那种。
但是，这样喜气的氛围，没有坚持多久，年底，春节前，夜里老宅的侄子过来拍门，直言杨奶奶不行了。
杨媛过去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是上午，杨奶奶已经装殓进棺木里，子女后辈正围着，挨个去瞧最后一眼。
她胆子小，没过去看，只凑近鞠了个躬，便退到萧书婉身旁。这才听说，杨奶奶走之前心中有愧，直言自己老不争气，非得在这大年关给家里人添晦气。
咽气前还拉着儿子的手说，“对不住，给家里添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老太太一生，是个整齐人，可能说不上什么多好的大善人，但也没刻薄谁过，家里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交到她手里，她都给拉扯大了。
杨家子子孙孙果然多，即便眼下，也没完全回来齐。
杨媛左右看看，奇怪怎么没看到杨兰，“嫂子，你见二姐了吗？”
“二姐是出嫁孙女，是亲戚。今天家里人过去报丧，她明天才会来。”萧书婉小声说。
杨媛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种讲究。
孝子贤孙哭一场，忙完杨奶奶的丧事，这个年也就过完了。
杨媛开始数钱，这是她现在最大的乐趣，看着自己的小铁盒一点点占满，心里别提多满足，这是什么男人孩子都给不了的快乐。
年底的收益还是很可观的，只是再怎么数也没有以前多。
她去津市的时候，听说是受伤住院，一把抓了一千过去。结果人家公职人员，所有工伤医疗费铁路全负责。所有她带去的钱只花掉很少一些。秉着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原则，她上车前将钱分开放，然而飞来横祸，发生爆炸，缝包里的钱全没了。
后来二次住院，吃喝用又全得重买，那时候无比庆幸，自己身上还装了钱。
只是等回到家，杨媛掏出来一看，就剩下了三百。
所以去一趟津市，简直人财两空。
她撇撇嘴，不再让自己想有的没的，专心数钱。总共九百多，好吧，继续努力，相信马上又能做回千元大富婆了。嗯，别人给的不算。
正月十五这天，杨媛抱着小侄女甜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开飞机。杨妈将粘面糕捏成灯盏模样，再将卫生纸卷成灯芯，沾点油插灯盏中间，点亮中间的小灯芯，看得小甜甜目不转睛。
杨志康被杨妈来回指挥着，将小灯盏放了满院子，杨妈道理一套一套，“门边要放，这里以前是门神。”杨媛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还有一道撕下来的印，那一小片的墙的颜色也比别处新一点，看来以前是贴过门神的。
“这里必须放两个，这是灶王爷嘞。”杨妈说着，左右看看没别人，抓紧跪下磕了个头。看得杨媛一阵好笑，怀里的小甜甜也跟着笑。
后来盛水的大缸上，各扇开合的门板前，门槛的台阶处，都被放上了小灯盏，小小灯光，一一错落，杨媛抱着小侄女跑来跑去，姑侄俩倒是最清闲乐呵。
“今年倒是托大家福，要不然哪能蒸出来这么多粘面糕。”往常只那么一点黍子面，就是想多蒸点也蒸不出来，今年除了杨志康家里五个孩子，都拿回来点黍子面，才能凑够这么多。
杨妈也大方的一点没藏，全蒸了出来，晾几天，里边发甜以后，不管上锅蒸熟还是用油煎，都好吃。她高兴的不是孩子往家里拿了多少东西，而是孩子们能有这份心，这让她比亲口吃到嘴里觉得还甜。
天完全黑下来，远远听见有放炮声，小甜甜听着动静，扭着身子到处找，却找不着，直到开始放烟火炮竹，绚烂的烟花升天，在夜幕里砰然绽放，她昂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小嘴巴都合不上。
烟火落下后，她整个小身子在她怀里蹦起来，“啊，啊，啊—”
“哎呦，甜甜还想看啊。”杨媛就是忍不住想捏她软软的小脸蛋，真是太好玩了，“行，马上啊。”她一手捂住她的眼睛，等炮火升天，再突然放开，小甜甜一下子就看到天上的大烟花，高兴得叫声更大。
然而接下来不知是不是换了方向，烟花挡在房子后，小甜甜只能看见一小半，着急的叫起来。杨媛就抱着她出去到街上看。
姑侄俩跑来跑去，一直到城里所有放花炮的地方都点完，天上最后一只烟花缓缓落下，杨媛转头朝街头望去，远处黑漆漆一片，曾经说他们结婚第一个年要放最大最好看烟花的男人，还是没有出现……
第187章 死在阴谋里
在正月热闹的氛围中，千里之外，川地的小山坳里，两兄弟被接连紧迫的枪声逼得狼狈逃窜。
“艹，怎么这么多人？”李正阳捂着流血的大腿，逃跑中还抽空骂了一句。
送走姑姑一行后，他们到京市三医院第二天，就被人找上了门。看着他们的证件，李正阳一肚子不满也只能憋回去。
来人持国安局和公安局双重证件，专门负责打击国内间谍特务，危害国家社会安全之流。
他们在病房里专门对李明宇进行审问，并拒绝李正阳在场陪同的请求。
而后来发生的一切，更是由不得兄弟俩自己做主。
因为李明宇的特殊，以及对方对他真实身份的存疑，他们再次被带回了津市，经过漫长的秘密调查，他们等不及李明宇完全恢复，就让他做饵，放到了川地涪陵。
李正阳气的找去京市国安局最高办公室，被人家一句“任何公民都有义务配合政府消除社会不稳定隐患，更何况，作为一个军人。”无法反驳。
他自愿向组织申请，以军人身份来协调国安局工作，保护李明宇的安全。这才让对方松口，同意他们兄弟俩一块到涪陵执行任务。
只是，李明宇要扮做他生父模样，钓出隐藏多年的一条大鱼，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李正阳以为，经过建国来这么多年，社会安全的肃清，当年反动组织埋下的暗线应该被拔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大鱼不愧是大鱼，他不但自己这么多年来潜伏指挥秘密行动，竟然还利用明面的合法身份，接触培养的许多新的叛国特务。
两人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只是如今过年，觉得团圆时刻不能陪在家人身边，就今天急切了那么一点点，稍微多走了一步，没想到就被对方察觉到了不对。
更可恶的是，“他们哪来的这么多枪？”李正阳痛骂一声，一摸身上只剩一个弹夹了，抬手一挥，扔给了不远处的李明宇，“接着。”
“哥？”李明宇来不及多想，先换上。他们的枪和子弹都是国安局给的，但是毕竟和平时期，都是有数有量批下来的东西，给不了他们太多。眼下，身后还有那么多人，估计够呛。
李明宇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他也是不明白，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不用像以前天天打仗了，这些人好好工作，过日子不行吗，怎么三言两语就被人蛊惑来当特务。
李明宇已经很久没摸枪了，只在来之前，进行了简单的训练，如今准头自是比不上李正阳。
两人打不过来，一路在山窝里逃，但身后这些隐蔽惯了，见不得光的人竟然也敢光明正大的开枪来追，让李正阳边跑边骂骂咧咧，直呼“邪门”。
“那帮鳖孙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就近保护我们吗？”李正阳疼的龇牙咧嘴。
国安局的人说会在他们附近隐蔽随护，他娘的护个屁，现在他们都快咽气了还没看见半个而人影。
快看见城区了，枪声渐渐停止，但身后追过来的人却不觉得少。
而现在，不管是城里的公安还是国安局的人还是没动静，李正阳气的一拳砸在地上，他们就是故意的。
上边不少人都知道，解放前日伪政府有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而如今有人说对方是卧底进去的我党同志，有人说是国党军统派的，还有的说此人手段毒辣，可能一切猜测都是无稽之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卖国贼。
解放二十多年，直至现在，关于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们也没有确切佐证资料和人证，一切无处可寻。
直到黑狐事件，他们注意到了两次都出现在附近的李明宇，并被他的样貌惊到。一番猜测商量过后，才有了现在的行动。
既然无法证实那个男人的身份，也无法确定李明宇与其是否有血缘关系，即不能判断李明宇的身份，不如利用他做饵去吊国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因为他们已知一项是，那个男人在伪政府时，曾与国党一个代号为酒鬼的人，交恶多次，甚至在男人失踪后，酒鬼还大肆寻找过，只是未果。解放前酒鬼接到任务，便前往涪陵一带待命，如今多年过去，大大小小的破坏行动，公安都能从中找到这人影子，但就是抓不到人。
他们见到李明宇后，便有了这个计划。
既然李明宇和那人很像，不如就让他扮成男人模样，将酒鬼吊出来。酒鬼当初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如今突然出现在眼前，就算他心里怀疑，也多半会来试探的。
于是就有了今晚这一出。
不过，对于李明宇，他们其中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这也是李正阳据理力争，要来保护弟弟的原因，国安局也不是人心一致，里边的人各有山头。特别是持“男人是国党军统”和“男人是卖国贼”的两派人，对于突然出现的样貌神似的李明宇，认为其是男人处心积虑埋在大陆养大的棋子，肯定也是破坏分子。
这两类人，虽然暂且同意，不把李明宇将反动派看待，同意他加入到他们抓特务的行动中，但心里却恨不得让李明宇干脆死在行动中，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而不管真实身份如何，他们会给李明宇申请个烈士。
李正阳正是看透了他们这一点，才坚持要来保护弟弟，而眼下枪声这么大，连一个公安和国安局的人都不出来，他们分明就是想趁现在，置小二与死地，他真是恨透了这帮子鳖孙。
他好好的弟弟，拖着伤还没养好的身体，被迫来配合他们工作，被迫来帮他们抓特务，被迫抢里火里处于危险之中，如今他们却要将他置于死地！
李正阳气得拳头紧握，指骨嘎吱作响，手中的真枪实弹打出了抗日的架势，瞄准身后的人，再顾及不上“不可伤及性命”的指示。
突然，枪壳一卡，没子弹了，“狗艹得”他气的抢一扔，“小二，走，”跑两步没听见声响，回头一看，他脑瓜子都快炸了，小二呢？
“小二，小二，李明宇，明宇。”
而李明宇早在刚才就被人背后打晕，拖到了地下，昏沉中他好像看见了昏黄的灯泡，他想用力，他想抓住些什么，却软绵绵丝毫使不出劲。
马上他感觉自己被扒下衣服，来回检查，然后又看见一个黑不见底的枪口在眼前一点点变大变大，
接着，他眼皮一沉，再看不见任何。
李明宇感觉全身一轻，睁不开眼睛，但又在继续思考着，这是什么，这是死了吗？
那大哥怎么办？杀他的是他们要吊的大鱼酒鬼吗？国安局那些人在干什么，来了没有，有没有救下大哥，有没有将酒鬼抓住？
飘飘忽忽中，他又想到了父母和杨媛，父母以后还有大哥这个亲儿子，孝顺在身前，不用多担心。杨媛……他们没结婚，她以后可以再找对象，不会耽误她。
他活了二十多年，没留下什么，都已经拜托大嫂分完了。他挣的钱归媛媛，她曾说喜欢钱，想过好的生活，他就将自己这么多年挣下的都给她。
他的金条是父亲曾经给的，当时父亲只说分家的家产，可他们一个平常人家，哪有那么多黄金，他早就猜到了，应该与他亲生父母有关。李家养他一场，这黄金也不是他挣的，不属于他，如今再交到父亲手里，勉强算，还父亲一场。
别的书留给小姑父，希望能对他有用，或留给有用的人。
他一生，活得简简单单，也追求个简简单单，却没想到临死，远在异乡不说，还死的这么突如其来。这一生还有一项没来得及解释，希望媛媛忘了他，又想她别忘了他……
第188章 墓碑
如果曾经倾尽全力喜欢的人，突然提出一刀两断，我们会恨对方一辈子。
可如果这个刚刚一刀两断的人转身忽然死了，我们脑子里记起来的，便只剩下了对方的好，这个人在生者心中，变成了此后所有来者都无法超越的一抹朱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