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情场如战场,不积极备战,怎么能攻克下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余载,游棠自认万里长征走了大半,可若是因一时疏忽被扔回解放前,她就真的牺牲自己娱乐大众了。
被警钟敲散了脑中迷雾,游棠决定不“作”了,不仅不“作”,她还效率惊人地在脑中拟好了攻陷计划。就在她乐呵呵展望某高地被自己顺利登顶挂起旌旗的时候,认为时机已到的叶屿清清嗓子开口了。
“你刚刚讲了自己的经历,不如接下来听听我的?”
嗯?历时弥久的彩蛋终于要揭晓了吗?
游棠登时两眼放光。说来也好笑,她想知道的时候求之不得,现在想明白不准备刨根究底了,答案反倒就在眼前。哎哟,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可真会捉弄人。
“说吧。”她做洗耳恭听状,默默祈祷接下来的故事里不要冒出什么情敌,却不知老天爷打个哈欠,掏掏耳朵目露疑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其实我的更枯燥。”叶屿摸摸鼻子,一句话总结自己清汤寡水的两年,“我去了部队,这两年来一直在基地里接受训练。”
“你去部队做什么?弃医从军?”游棠惊了。
骗子!这个骗子!说好的毕生理想是救死扶伤,怎么转眼白褂子就换成了绿军装?
游棠瞪大眼睛,看得叶屿忙摇头摆手加以否认:“怎么会?只是去锻炼两年罢了。”
“真的?”她面露狐疑之色。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游棠想想确实如此,遂放下心,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登时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你是没骗过我,你瞒过我!去部队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肯告诉我?”
她作势捂起脸凄凄惨惨戚戚,如电视剧里惨遭欺骗的女主角一样。可装着装着情绪上了头,当真嘴巴一撇吧嗒掉下金豆子,整个人哭得稀里哗啦。
叶屿忙抽出纸巾给游棠擦泪。他唇边溢出浅浅叹息,眼中却徐徐铺展开一抹笑,为清俊的面庞点亮温柔。
“一点小事哭成这样,还真是个傻丫头。”他低沉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了然的嗓音带着些许循循善诱,“承认吧,你对我图谋已久。”
哭到一半的游棠被他气得打嗝:“谁对你图谋已久了!你无耻!自恋!厚脸皮!”
“自辩无效。”叶屿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一语双关道,“我可没有你那么迟钝。”
“我知道我傻,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说迟钝!”游棠嚷道,“我绝对是上辈子欠了你钱没还,这辈子才会遇见你喜欢你!”
她赌着气破罐子破摔,生平头一次把自己的喜欢在叶屿面前摆上明面,好像只有这样凶巴巴,才能掩盖住内心的茫然和不安。
“那你一定欠我一笔巨款。”叶屿失笑,注视着游棠的眸子澄净包容。他远比游棠想象的还要了解她,这么多年的相处,足以让他将一个人看得透彻,更遑论是自己喜欢的人。
“你还笑?”游棠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呢?
你的反常,皆起于你的喜欢啊。
叶屿伸手揽游棠入怀,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又竖起食指,抵在挣扎着还想说什么的她唇上:“嘘,别急,听我讲。自从我回来,你对我的态度就不大对,我奇怪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几天前,我才明白了其间缘由……你是因为我当初的不辞而别,还有这两年的杳无音信吧?你甚至以为我讨厌你,才不惜消失不见?”
“难道不是吗?”游棠闷闷道。
“幸亏你不是法官,不然得判多少冤假错案。”叶屿满脸无奈,“为什么不来问我原因?还有,我要是真的讨厌你,有上百种办法可以解决,又何须搭上自己?”
“你都没有要说的意思,我又为何要问?让你更讨厌了怎么办?”游棠消沉道,觉得自己注定要在追爱的路上凉凉了。
“因为你要是问了,就会发现咱们台词对不上,拿的也根本不是同一个剧本。”
“啊?”
“我走时给你留了信,讲明了离开的时间和原因,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你根本没见到信……”说到这里,叶屿也是郁闷极了,若不是棠棠喝醉,他们是不是会在阴错阳差中生出一道越来越深的隔阂?
“等等等等!你说你给我留了信?”游棠猛地抬头,却忘了叶屿下巴还搁在自己头顶上,于是一声碰撞过后,两人皆热泪盈眶。顾不得揉揉痛处,游棠定定注视着叶屿,一颗心急促地怦怦直跳。
原来这是一场乌龙,一场不会成真的误会。
她眼中渐渐涌出欢喜:“这么说,你不讨厌我?”
“仅仅是不讨厌就满足了?”叶屿抚着下颌,另一只手撩起游棠的额发揉了揉,笑得意味深长,“你可以贪心点。”
那就是……喜欢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游棠按住心里乱撞的小鹿,抿起发干的唇紧张道。
“你想的是哪样?”叶屿故作疑惑。
游棠白他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扬起,一双眸子熠熠若星辰,看得叶屿哑然失笑。
“刚才还傻乎乎的,现在倒聪明了。”
“谁让你藏得深?我先前又不知道!”
叶屿“哦”一声:“既然现在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这种要我负责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游棠傻掉的模样落入叶屿眼底,引得他闷声而笑,决定不逗她了。他站起身整整衣服,温柔而真挚的目光把眼前喜欢多年的姑娘笼罩,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轻轻问道:“棠棠,你愿意跟我牵手,一起向前走吗?”
淅沥的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乌云被风驱赶,露出几点疏星一弯淡月。游棠怔怔瞧着被镀上一层银辉的叶屿,竟恍惚觉得一切如在梦里。
“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梦里”的叶屿捏捏她的脸颊,向她俯俯身优雅致意,“以后还请多指教,我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被强买强卖的游棠回过神来,捧着红红的脸,瞄了他一眼。
“不习惯的话,你称呼我‘男朋友’也是可以的。”叶屿耸耸肩,从善如流。
有区别吗?
“男朋友你好,男朋友再见。”游棠黑线,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挥挥手转身就走,“雨停了雷散了,我回去睡觉了。”
“正好顺路,我送你。”叶屿笑吟吟跟上,几步把人送到帐篷前,抢先在她耳畔留下句“晚安”,而后脚步一转施施然拐向自己的帐篷。
游棠被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电得外焦里嫩,晕乎乎扒开帐篷爬进去,晕乎乎钻进睡袋,晕乎乎一觉睡到天将明,晕乎乎被江邂摇醒。
“起来了起来了!外面雨停了,我们快收拾好去看日出!”江邂捏住她的鼻子催起床。
“蟹老板……”她从睁开眼睛起就开始傻笑。
笑得江邂毛骨悚然:“你你你!你还好吧?是不是昨晚被雷声吓着了?”
“我没事。”游棠摇摇头继续笑。
江邂不信,探头就要喊人:“我找叶屿来给你看看。”
“不用!”游棠拉住她,嘴角快咧到耳根子,“蟹老板我告诉你个事,我有男朋友啦!”
“叶屿?”
“你怎么知道?”游棠惊讶。
江邂嫌弃地瞅她一眼:“除了他还有哪个能让你激动成这样?”
“有这么明显吗?”她不好意思地捂起脸,忍不住在睡袋里打个滚,“可是一想到他,我真的好开心啊!”
“出息。”江邂轻哼,一副受不了她如此腻歪的模样,脸上却忍不住浮出欣然乐见的浅笑。
整理好行装,众人便开始向山顶进发,由于一路上两位当事人不同寻常的亲密状态,小伙伴们纷纷露出了恍然又八卦的目光。
李啸挤着眼睛,用无声的目光跟近水楼台拿到了第一手消息的江邂打探。一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流后,他露出抹坏笑,几步蹿到正低语的游棠和叶屿身边。
“恭喜啊二位!”他像模像样作个揖,笑容可掬。
“多谢。”叶屿嘴里蹦出两字,似笑非笑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李啸摆摆手,继续开口:“不谢不谢,只要你们二位从此互相祸害,别再轮番摧残我等无辜群众就好了!”
游棠“噗”地笑出声:“你就不怕我们一致对外来转移内部矛盾?”
“不能啊!”李啸被惊得呆住。怎么这两尊大神还送不走呢?
“所以你还是祝福我们感情似海深的好。”叶屿悠悠接道。
“滚滚滚!别在哥面前秀!”李啸怒,觉得自己就是柠檬树上结出的最酸的一颗柠檬果。
借着昏暗的天光爬了许久,一行人总算在破晓前抵达山顶。见太阳露脸还需些许时间,众人纷纷摸出食物准备垫垫肚子。
游棠和叶屿并肩站在山崖边,吹着清冽的晨风,看山间氤氲而起的岚烟。她拆了包饼干往自己和叶屿嘴里塞着,目光遥遥落在天边翻涌的云层上:“好奇怪,明明以前也和你看过日出,为什么这次更期待了?”
“或许是心境不一样的原因?”指尖蹭去饼干屑,叶屿笑着拈起碎发替她归拢耳后,“饿了就专心吃吧,太阳露脸了我叫你。”
游棠摇头:“我和你一起看。”一起看,才不会有一丝一毫错过的遗憾。
“好吧,听你的。”
叶屿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从谷底攀缘而上的微凉山风。不远处正笑闹的江邂看见了,和林子砚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微微笑起来。
“以后总算不用熬夜陪游小妞煲电话粥了。”她皱起眉假意抱怨着。
“我也是,再也不用陪阿屿喝茶喝得睡不着了。”林子砚也跟着吐槽。
“我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两人异口同声下结论。
正说着,忽然一道明光晃过两人眼前,江邂扭头去看,正瞧见太阳公公从云朵织造的被窝里跳出来。
“喔!”跟她一起惊呼的还有游棠。
望着天边被七彩霞光簇拥的一抹金红,游棠满目惊喜,简直要移不开眼睛。大自然到底有着人力无可比拟的神奇,即便经常可见高科技制造出的恢宏场景,可面对此情此景,她的心里还是多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就仿佛天地间真的降下千条瑞气万丈金光,荡涤尽她身心的尘埃。
游棠久久凝视着那一方天空,直到层层云海开始散去。她喃喃道:“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日出。”
叶屿注视着她与烟霞同辉的湛澹眉眼,垂眼间一笑:“是,也是我生平仅见。”
看完日出就像是了结此行心愿一般,一众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气力一松,纷纷表示受够了一夜风餐露宿,嚷着要下山拥抱繁华人间。
叶屿思忖半晌,表示既然都是下山,不妨另走一条路,还能看看谷底的风景。众人一想确如此言,便又振奋了精神,叽叽喳喳往谷底而去。尚在半山腰,就瞧见其下一道狭长水潭,弥漫出缕缕水汽,衬得附近植被如梦似幻青翠欲滴。
“这水潭看着怎么像是好几个连起来的?”待到走近,某小弟疑惑道。
“确实是由七个小水潭连起来的。”叶屿拿着手机查资料,“这里最开始只是一条小河流,后来经人工开凿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因为潭水终年冰冷,所以被称为‘七星寒潭’。”
“听起来很有看头的样子。”游棠按捺不住,拉着他从山坡上一溜跑下,伸手掬了一把清澈潭水。
“小心一点。”叶屿把她往后拽了拽,“这水很深,你不会游泳,当心掉下去。”
“哎。”游棠应声,抬头见江邂和林子砚上了连接起七个水潭的浮桥,当即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冲冲地要跟上去,“走,我们也去看看!”
虽说是浮桥,可因是架在颇深的潭水上,安全措施十分到位。叶屿瞧着那护栏堪有游棠腰身高,也便放下心缓步而行,任由她跑跑跳跳东看西顾。
跑了一阵,游棠累了,又见叶屿落得远,索性停步趴在朱红栏杆上看喙羽微黄的水鸭子。
水鸭子游到西,她脑袋跟着转向西;水鸭子游到东,她脑袋跟着转向东;水鸭子游到近前,在浮桥边动动黑豆似的眼珠,她脑袋……哦不,她蹲下身,伸长手想要摸摸水鸭子的头。
当然,想象是很丰满的,现实是很骨感的,水鸭君只是不动声色随便一游,游棠却不幸踩在昨夜的积雨上,并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从叶屿的视角来看,就是“扑通”一声过后,桥上少了个人,水里却多了个人。
“救命啊啊啊!”下一秒,尖叫声乍起。
游棠抹一把溅到脸上的鸭毛,以无师自通的“狗刨式”在水里沉浮,暗恨最近掉了五斤的体重—她差一点就能被栏杆卡住了!就差一点!
分神之下,她不幸呛了口水,整个人欲哭无泪:“叶屿!你在哪里啊叶屿!”
即便是落水,游棠的嗓音也不改嘹亮,没惊起一滩鸥鹭,倒惊掉了一帮人的魂儿。叶屿拿出五十米冲刺的速度,愣是在清凉无比的谷底急出一头薄汗,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
然后就没浮起来。
要知道,前文那句“潭水终年冰冷”不是说着玩的,再加上入水太快,还没等他舒展四肢,就发现自己腿上一麻抽起筋来。
于是游棠悚然发现,来捞她的叶屿比她还有先沉下去的趋势。她登时急了,也不顾水花拍在头上的冰凉,扑腾着就要去反捞叶屿。
浮桥上露出的一排脑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脑中不约而同飘过“原来叶屿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喂!你们还愣着干吗!快点救人啊!”
江邂和林子砚这对旱鸭子听到声音便从浮桥中央的凉亭往回跑,一路火急火燎过来,瞅着被冻得脸发白的两人急得团团转。
又是“扑通”两声,李啸带着个水性好的小弟翻下水,所幸这两人没出什么岔子,顺顺利利一人捞起一个,终于拯救了一对差点被淹死的亡命鸳鸯。
湿哒哒回到浮桥上,叶屿僵着一条腿坐倒在地,除了脸色冻得有些苍白以外,倒没什么大碍。游棠却惨了,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作为开场。她比叶屿泡得久,又不会游泳,情急之下更是呛了不少水,此时连嘴唇都有些发青。
江邂手忙脚乱给他们裹外套,又见浮桥上地方大,索性让林子砚就地支了个帐篷,好让湿漉漉的四人换衣服。
众人见状,都拥过来帮忙。
看游棠咳得难受,叶屿撑着手臂慢慢挪过去想要帮她顺气,她却突然扭身扑进了他怀里,圈着脖子以一种害怕失去的姿态将他抱紧。
叶屿一怔,安慰着轻拍她的背脊:“刚才吓到你了?别怕,已经没事了。”
游棠不答,依旧在低低地咳嗽着,肩膀却剧烈抖动起来。怎么能不怕?她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因着身体还未回温,是以那滚滚而下的泪水淌落在脖颈上,就越发显得灼热滚烫。叶屿被烫得整个人都是一僵,安抚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