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它占尽鲜妍,却只能在静默中顾影自怜,直到那光影交叠的边缘多了两道剪影。
前面的姑娘纤瘦高挑,正撒着欢奔进沙海,单一个朦胧的身影就显出无限活力;缀在后面的挺拔男子则单手插兜,始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对两人越扯越大的距离浑不在意。
五,四,三……
叶屿默默数着数,果然在他念到一的时候,已经跑到沙丘附近的游棠跑不动了,干脆利落扑倒在地“面朝黄沙背朝天”。
“来,翻个身。”
他在旁边坐下,施施然屈指一弹,弹得挺尸装咸鱼的某人“嗷”一声跳起来,捂着脑袋瓜泫然欲泣—一贯的干打雷不下雨,假到叶屿都没办法昧着良心捧场,当即撇开目光一脸不忍直视。
“下次能装得像一点吗?好歹尊重一下我这个观众?”他打商量。
“我哪里装了?明明就很疼好不好!”游棠凶巴巴瞪叶屿,一屁股坐下来把脑袋直凑到他眼前,“疼死我了!快帮我揉揉!”
见她做戏的成分远大于真实感受,叶屿便配合地伸手薅了两把:“怎么样,还疼吗?”
游棠一脸虚软使劲点头。
“现在呢?”叶屿又薅了两把。
游棠坚定不移继续点头。
“这可怎么办?”他无奈求教。
游棠咧嘴笑:“吹一吹就不疼了。”
闻言,叶屿眼睛眯起神色莫测,张口就往她近在咫尺的耳朵里轻轻吹去。始料未及之下,游棠被他偷袭个正着,当即冒起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又酥又麻僵掉。
“你!”眼看叶屿很有再吹一口的架势,她也顾不上造作了,捂着耳朵就要开溜。
“我怎么了?”叶屿挑眉戏谑而笑,声音却一派无辜正经,“不是你说要吹的吗?”
理亏在先的游棠一阵语塞,她刚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憋屈。瞧着她精彩纷呈的脸色,叶屿忍俊不禁:“过来。”
“干什么?”游棠警惕道。
“不是你说要看流星?时间快到了,快点过来坐好。”他扫一眼手表,拍拍身旁沙地。
游棠望望天,将信将疑挪过去,不想刚坐下就被扑倒。
“骗子!”她愤怒尖叫。
“不这样说怎么抓得到你?”叶屿半靠在她身上,弯起手肘撑住头,偏过来的视线里满是狡猾,“再说了,我也不算是骗你,时间确实要到了……”
老天爷仿佛格外给他面子,只见话音刚落,就有一团耀眼的光划过天幕,拖曳着绚丽的尾巴。无数流星紧随其后,沿着它的轨迹奔跑追逐。
游棠的目光越过叶屿的肩,把这场璀璨景象尽收眼底,半张着嘴不由得看走了神儿。叶屿瞅着她呆呆愣愣的模样,一声轻笑后俯下身,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游棠骤然回神,大睁的眼和叶屿对个正着。好似所有声音都从这一刻开始抽离,他们望着投映在彼此眼中的星河,只觉天地寂静远去,唯有拥吻的对方真实而鲜活。
“阿嚏!”
这一刻气氛正好,游棠的鼻腔却传来一阵痒意。她暗道不妙,可只来得及把脸扭向一旁,下一秒一个喷嚏就迫不及待冲出来向整个世界热情地打招呼。
“……”
气氛什么的,都散了吧。
论拆台能力,她只服自己。
游棠一骨碌爬起来,背对着叶屿揉鼻子,懊恼得无以复加。叶屿屈起一条腿坐起,搭着手臂想象她此时应会皱成一团的包子脸,不由得闷笑出声。
游棠被他笑得脸上一热。
被夜色包裹的沙漠带着沁凉的气息,她摸摸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觉得脸丢都丢了,索性清清嗓子厚着脸皮问道:“叶屿,你冷不冷?”
“嗯?”叶屿鼻中钻出个不解的单音节,想着许是游棠冷,抬手便要脱了外套给她。
“算了算了,我直接点好了……”游棠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声嘟囔一句后干脆道,“来,说你冷。”
“我冷?”叶屿茫然重复。
“不要用疑问句,用陈述句。”
“我冷。”他依言配合,带着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因为你冷的话,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用拥抱来温暖你啦!”游棠返身扑进叶屿怀里,头歪在他肩上把他抱紧,笑得甜蜜又得意,“怎么样,是不是一点也不冷了?”
“能把占便宜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也只有你了。”叶屿忍不住垂眼一笑,也紧紧抱住她。
漫天星斗无声闪烁着,从相识的那一刻流转而来,照亮他们互相依偎的身影,又投往无限可能的未来。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他们都不会缺席对方的余生。
头一次来T国的那两年,游棠没事就喜欢往沙漠里钻,尤其爱在夜里躺在沙丘上看星星。时隔几年,这习惯没改不说,还带得叶屿也跟她一样起来。
“总觉得这儿的星星触手可及。”
游棠遥望苍穹,情不自禁伸出手,星子在她拢起的指缝间若隐若现,仿佛真被掬了满捧一般。这两年国内雾霾污染严重,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星空了。
“那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每每想你了,我就会跑来看星星……我安慰自己,它们在天上看着你,那我就看它们,也算是我看到了你。”她歪头璀然一笑,“是不是很傻?要是人能不睡觉的话,我能每天看个通宵。”
“傻不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八成一边看一边骂我。”叶屿摸摸她的头慢吞吞道。
“骂你什么?”游棠声音小了点,有些心虚地缩缩脖子。
“‘薄情寡义,冷漠狠心’之类的吧?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叶屿似笑非笑,投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
“那不是一时气不过嘛!”拽拽他的袖子,游棠面上浮出无辜之色,举起拳头发誓,“就腹诽了两次……哦不,最多五次!”
“到底几次我又无从得知,还不是任由你随便说?”
游棠顿时语塞。
她该怎样证明自己的“清白”?
要是知道坦白从宽会换来这样的后续,她还不如来个死不认账呢!
悄悄吐槽两句,游棠扬起甜到齁人的笑,扯着话头直往外拐:“那什么,这种陈芝麻烂谷子就别提了哈,咱们来说点愉快的?”
叶屿瞥她一眼不说话。
为博他一笑,游棠真是绞尽了脑汁,直到目光不经意间从被月光映得银白似雪的沙上略过,她双掌一拍兴奋起来。
有了!
“哎!你还记得给我读过的故事吗?”
叶屿一愣,不解她的思维怎么突然发散到这里。游棠见他愣神,却以为他是没想起来,登时有些急了:“就是我刚回大院那年冬天……”
“我知道。”叶屿出声打断,敲敲她的脑袋安抚道,“我都记得。”
“那你怎么不回答?”游棠嘟囔一声,抬头望来的眼睛亮晶晶的,渐与他心头浮上的一张稚嫩面孔重合。
游棠回大院常住的那年冬天,S市的寒风赶着年末的尾巴,捎来了一场大雪。
恰逢周末,游棠一夜好梦醒来,就被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震撼到了—从未见过这么多雪的她欢呼一声,连脸都顾不上洗,踩着拖鞋就往外冲,急得游奶奶追在后面边喊“小冤家”边把大棉袄往她身上裹。
独自撒了许久的欢,她想起了小伙伴叶屿的存在,于是用嘹亮的嗓门刷了一波存在感。
刚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叶屿就被游棠招魂似的呼喊方式闹得心头一梗。拧眉拉开窗帘,瞅着斜下方一身黄外套被雪衬得格外显眼的“小黄人”,还不等他的反射神经做出反应,一个稀烂的雪团就先一步上了脸……前的窗玻璃。
“出来一起玩啊!”作案人员愉快地向他发出邀(挑)请(衅)。
“……”
心情并不怎么愉快的叶屿和被雪沫子糊了满扇的窗齐齐沉默了。三秒后,他一捋袖子扭头就走,杀气腾腾迈出家门踏上雪地。
一场谁都没占到便宜的鏖战过后,两人沾着一身碎雪各回各家,叶屿黑沉着一张小脸,边走边抹融化在眉梢上的水珠,觉得自己真是脑袋抽了才会陪游棠一起疯。
觉得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某人暗自下了“暂时不要和游棠接触”的决定,然后—“小屿啊,来!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奶奶带你去隔壁找游家小姑娘玩。”
来看孙子的叶奶奶如是说。
就这样,不到十分钟,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抗拒的叶屿被迫又和游棠见面了。
“阿嚏!”
游小姑娘打着喷嚏欢迎他,哆哆嗦嗦向他挥挥手,又忙不迭把自己塞进毯子里。
穿得像个粽子似的玩雪也能感冒,叶屿对她也是佩服得很。
两家老人在喝茶聊天嗑瓜子,他被强行发配来和游棠玩。
“说吧,你想玩什么?”他抱臂立在一旁,把难题抛还给罪魁祸首。
“你能给我讲故事听吗?”游棠小声问道,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以前生病了爸爸妈妈都会给我讲的。”
眼前的小姑娘抱着毯子缩成一团,脸上是生病引起的苍白。没了平日里四射的活力,她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看起来好不可怜。
“好。”一个字脱口而出,叶屿鬼使神差答应下来。他拍拍游棠的头,举步走到书桌前,信手拾起本被看了一半的书,徐徐念起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
那声音平稳清淡,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衔接起游棠从总角之龄至桃李年华的漫长时光。
“叶屿,我常常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朵玫瑰花,被你包容着任性和坏脾气。”思之所至,游棠有感而发。
“你才不是。”叶屿含笑摇头。
“你是我的整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