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不多,便称自己发髻松了,要回房里重新梳妆一下,还让梅音一会儿来找自己做针线活,离开时,在梅音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
萧琳一直看着梅音,看到她神色有些恍惚,望着冬儿一路离开,将茶盏拿起又放,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淡淡说道:“从前我不知道瑜儿喜欢的人是冬儿这样单纯的,不论是什么心思她都写在脸上,不做一点的掩饰。”
梅音一直埋头吃东西,听到萧琳开口才抬起头。
“冬儿她,挺好的呀……她没有什么心思的。”
萧琳抬眸,眼中深不见底,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道:“她应当是知道我们二人的事了。”
梅音咬下一口豌豆黄,只道了声“嗯”,便一直细细嚼着。
萧琳一直看着她吃东西,思索片刻,又让人为她做了碗红枣羊乳。
梅音吃完后还是埋着头不肯说话,似乎这一个“嗯”字,就好像此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他本想为梅音擦一擦嘴角,可是梅音像是胆小的小猫,缩坐在那里,一个人把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不让别人插手。
“那,你今日身子如何,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一向话少的萧琳,今日主动和梅音找些话聊,着实是让旁人看来惊奇。
“挺好的……殿下是不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我们二人的事?其实,冬儿她不会乱说的,她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过取笑我和我玩闹罢了。”
萧琳挑眉道:“取笑你?”
“不是真的取笑,是我们两个人闹着玩习惯了,殿下真的不必担心……”
直到眼底的落寞彻底散去了,梅音才抬起头看了看萧琳。
一看到他深沉的眼,就想起来昨夜柔情似水的禁锢与沉溺,想起昨夜心慌无措,想起散乱的衣裳,想起昨夜一遍遍呼喊。
他平日里冷冷的,有时候疯得可怕,可是私下确实最细腻最体贴的。
而只有他和梅音的时候,在夜色与月光两相交融时,他又换成另一个人了。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无论有多少恩怨,他还有正妃在京城中,而梅音只是萧琳的手下。
他们在夜里做的事,如此背德,如此反叛。
萧琳不似乎不想让旁人知道,梅音很庆幸,因为说出去会让人笑话,除却心底有些难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萧琳声音一滞,“你不要多想。”
“好。”
“……”
两人沉默了许久,萧琳才问:“冬儿方才与你说什么了,我看见你听了之后,似乎心情不大好了?”
他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碗牛乳,将红枣泥和豆沙细细搅散在羊乳里,下意识想要抬起勺子喂给梅音,可是手僵在半处,又将那牛乳推到了梅音面前。
梅音声音微微泛哑,细声道:“殿下,我可以不说吗?”
萧琳喃喃道:“那想必,是她对你说了我什么坏话了,我知道,她是一心一意对你好的,若是说我的坏话,想必是他觉得我苛待于你了……”
他语气中有些伤心,颇有些自怨自艾的味道,梅音连忙否认,可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也过于不寻常了。
“你放心说就好了,我希望我两人今后是无话不谈的。”
梅音的神情像是苦笑,无奈地说:“冬儿她是小孩子……她同我讲,若是……若是我和殿下没有成亲,就不要让殿下,让殿下欺负了我,殿下不要生气。”
听了这话,萧琳眸中反而有了些光亮。
“她说的的确很对,既然如此,你为何会伤心呢?”
梅音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说不出为何自己酸酸涩涩的,心中总是郁结着什么东西。
萧琳何尝不知道自己亏欠梅音什么,他甚至连一个外室的名分都给不了梅音,他实在没有给她什么许诺,让她终日惶惶。
“倒也不是伤心,就是觉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又有些担心将来的事。”
“嗯。”这一次轮到萧琳如此应答,他还是望着梅音,看着她眼角还泛着桃红,胭脂遮不住微微肿胀的唇瓣,她化妆时很是好看,脆弱无助的清丽,剥去剥来,确实刚强的艳美。
从前没有梅音的时候,总有人私下议论,谣传他萧琳疯了,有时候恍惚痛苦之间,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梅音在他身边后,他的疯病似乎就更重了。他总觉得自己活得不人不鬼的,什么欲念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梅音就成了他的欲念,爱欲也好,情欲也罢,甚至为了她,还有了果决杀念,决意想为她拼杀一点什么。
只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客套。
“梅音,若是你怕薛妙真,我向你许诺,我不会让她伤你一丝一毫,若是你担心我将来负你,那我便皮腐骨销,到阴司里也受人唾骂。”
他对自己是狠心极了的,梅音十分清楚,先前有一次他无意看见了萧琳从前写的诗词,不是青灯便是鬼火,让人看了又怕又气。
“殿下怎么能这样说!”
梅音起身,萧琳也站起身来,将她揽在怀里,就像前些日子数不清的日夜,两个人也是难耐爱意,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浪潮翻涌,抵死缠绵。
如今,总算是在清清明明的白天里,花鸟静幽,两人紧紧相拥。
第80章 欲往难还休
这一二日来,虽说萧琳用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为萧瑜补身子,可是因心事沉重,又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冬儿,还是觉得疲惫万分。
冬儿一走,屋子里冷了七分,也阴了三分,只觉得身子千斤钝重。
萧瑜斜倚在床边,本欲阖目休养宁神,却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冬儿正踮着脚轻轻关门,见萧瑜醒来,不免十分愧疚,她自觉脚步很轻了,但是还是笨手笨脚,弄出了声响。
她关好门小步快跑到床边,将萧瑜又重新按回到床上。
“殿下不要起来,你这几日休息不好,都是我把你吵醒了。”
眉心还因疲乏残存着些许刺痛,萧瑜微微颔首,轻声道:“不怪你,只要是你来,我就是睡着了也听得见。”
他的声音比昨夜在冬儿耳边讲话时还要沙哑,冬儿早也觉得他清减不少,眼角上染着一抹潮红,几乎要将他那颗痣记的颜色压盖下去。
“你看着我做什么?”
难得是萧瑜觉得有些不自在,躲闪着冬儿的注视问道。
冬儿的手上还蕴着温热,覆在萧瑜面颊上,他是荆棘针芒眉目,冷冽孤傲皮相,半点不亲近人的情态,就算是笑,脸上开着的也是冰花,只有她的手轻抚时,萧瑜他才似水一般清曼优柔。
“没什么,殿下很好看……总行了吧。”
总不能告诉萧瑜,自己想要亲亲他,这不是个对的时候,也不是个对的念头,总之这是不好说出口的,说出去也许会被萧瑜笑话很久很久。
闻言,萧瑜把脸向冬儿的手心贴了贴,眼神里挂起了反钩子,把冬儿的心都钩到了他身上。
“不行,你快闭眼,睁着眼睛怎么能睡好觉呢?”
萧瑜便乖乖闭上了眼,若是从前,他一定是要讨价还价的,冬儿知道,他这一定是累坏了。
“冬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不是不是,我吃饭本来就可快了,我是要让梅音和二殿下独处的,你知道吗,他们二人好像……”
冬儿没说完,她觉得萧瑜应当是明白她的意思了,没必要把那种害羞的事说得太过具体。
“嗯,这又怎么了,二哥和梅音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你觉得不好吗?”
冬儿轻哼了一声,微噘着唇瓣说道:“自然是不好,二殿下还没有娶梅音,就算是他把梅音当成了外室,也不能这样着急的。”
这些话,她心中认为是对的,可是和旁人无法说,和梅音说只怕她会伤心,便只有和萧瑜说,萧瑜是一定会懂她的。
萧瑜依旧阖目,却抬手抚上了冬儿的鬓角,将她轻缓地揽在怀里,难掩唇角的笑意。
他才明白冬儿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冬儿这害羞的毛病是改不好了。
“唔,怎么了,殿下笑什么啊?”冬儿嘟囔着唇瓣,晃了晃萧瑜的手臂。
萧瑜温声道:“嗯,冬儿说的对,这的确是二哥做得不对,我代你去问问他,让他一定要给梅音一个交代。”
冬儿认为倒也不必这样隆重,她只是觉得成亲是很重要的事,梅音也是她很重要的人。
“那不行的……冬儿不是不相信二殿下的为人,只是觉得这件事对梅音不大好,总之殿下先不要去找二殿下说,我会问问先梅音的,好不好?”
“你长大了,主意也多了,梅音从前护着你,如今你也要小心护着梅音了。”
萧瑜轻笑出了声,连连说好,让冬儿不解又觉得生闷气,她说的话明明就很有道理,为什么萧瑜要笑她。
他坐起身子,用指背在冬儿鼻尖上轻轻剐过,将她的笑脸浅浅勾勒出来。
“我不是在笑冬儿,你若是这样想,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个人可是受不得委屈的。”
冬儿不舍得委屈他,萧瑜便告诉她,梅音也曾找过自己,问过自己相似的话。
前世的梅音活在冬儿落寞的回忆里,萧瑜只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是和冬儿无有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此世为了冬儿,也为了自己的善缘,他救梅音于水火之中,所有印象,也不过是文弱娴静的小女子,即便从二哥口中得知梅音立志做一男儿,不畏苦痛学练武艺,护卫萧琳左右,也并无太多改观。
直到在京中他和冬儿私定终身成亲,梅音从冬儿口中得知,竟然亲自前来问他,是不是真心要与冬儿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只是为了恩情而许,又或是一时兴起。
她和萧瑜言谈不多,仰头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怯懦,怯懦的阴影背后,如乌云边镶的金日一般,是勇毅与警戒。
那时候,萧瑜才知道梅音是和他的冬儿一般的女子,虽然是柔弱之身,却有比五尺男儿还要坚决的心思。
当日于廊下,春风料峭,薄寒砧骨,萧瑜郑重允诺梅音,必然不负冬儿。
“二哥和薛家之女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他的确不敢许诺梅音什么,实在是因为他心中太怕了。”
萧瑜抬手用指尖轻抚冬儿的鬓角,她头垂落了几分,他的目光便跟上几寸。
“有时候越是珍爱,失去时越要经历千百倍的苦痛,他不是不敢许诺,是不敢相信薛氏的做派,我二人一身轻,任随天地,他却有万般不能,冬儿相信我,待万事落毕,二哥他决不会辜负梅音——我对冬儿的许诺也是一样的,不会改变分毫。”
冬儿嗓子里咽痛着,心里也酸酸的,抱紧萧瑜,闷闷说了声“嗯”,随后十分可怜地说道:“你这几日总也让我哭鼻子,好讨厌,你要是不睡了,就快些吃东西吧,我为你拿了好些点心,会被人笑话我吃得多的!”
“好啊,既如此,我便一定多吃一点。”
冬儿看着萧瑜坐在她身边一小口又一小口的吃东西,心里就觉得放宽心了不少,能吃好能喝好,在她看来就已经全然满足了。
吃过饭后,两人前后坐在窗前小榻上翻看那本《阜丰集录》,不多时,萧琳派人来喊,似乎是牢中春琴出了事,萧瑜眉头一紧,缓缓吃下了冬儿手中剩下的那的半块枣泥酥。
冬儿也好久没见到春琴,心里还挂念着她,便问萧瑜能否一同前去,萧瑜不假思索,当下便回绝了她,又安慰冬儿,他会照看好春琴。
他不能走正门,只能从院墙角落里翻出,冬儿和他一起到院中,萧瑜轻轻一跃上便坐上了墙头,这让她想起来那时候在京城中,萧瑜曾经带她上了那座高高的城楼上,那是她这辈子去过最高的地方。
天上不知起了浓云,地上花影与晨光晦明变换,冬儿拉着萧瑜的衣袖,她没有再整日担心什么了,只是本能的想要留住他,仿佛他这一走就不回来,真是无端的矫情。
“没事,案子就要破了,很快要到清明了,过了清明便要入夏了,入夏之后我们要去北边,到斡卓去,我听母亲说,那里夏天的时候草有半人那么高,可惜我这一辈子也很短,没有见过,有你在,我就能有心力去很多地方。”
“唔,殿下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呀……”冬儿低下头偷笑,随后挥了挥手道,“殿下去哪里我都喜欢,你要平安回来!”
萧瑜望着冬儿,用笑意掩下眸子里又深又沉的情绪:“好,我一定早早回来。”
牢中传来消息,春琴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忽然七窍流出黑血,倒地昏迷不醒,呼吸也十分微弱,看那情况,应当是被投了毒。
二人赶到时,随行的御医告诉萧琳,春琴中了和萧瑜一样的毒,只不过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由于身体虚弱,又没有内力在身,病症看起来更为严重,萧琳这才知道萧瑜这几日经受着什么,心中不免蒸腾起一抹杀意。
萧瑜喂了春琴一颗自己制作的解毒丹,又施针穴脉,为春琴逼毒,萧琳环顾四周后缓缓道:“凡是今日当差的,站出来。”
声音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可这话落入众人耳中却带着浓浓的戾气,似乎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杀意。
萧琳是好性的人,他手下亲近的人也是好性的,不威压人也不为难人,又有传言说这位二殿下是个绣花枕头,来幽州闹不出什么动静,因此底下的人便松懈了不少,没把大小事宜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