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青团本是江南地区的风俗,然当朝宽放商贾,不少南方的风俗与北方民俗交融,冬儿所得楚琳琅的《阜丰集录》中也记载了江南青团的做法,冬儿也想让萧瑜吃些清爽的东西,解一解身上的困乏。
萧琳和萧瑜虽为手足,可是口味却不大相同,萧琳不喜甜腻,萧瑜却偏爱吃些香甜细软的东西,因此二人便分开来做,梅音的青团已经出了蒸笼,一个个用荷叶包好,冬儿还在细细碾磨馅料,早上才梳好的鬓发,早已被汗水打湿。
梅音看她小心严谨的模样便觉得有趣,在一旁看了好久,冬儿才发现她在帮自己打搅糯米粉,还被梅音抹了一连的□□,活像一个花脸小猫。
梅音练过拳脚功夫,冬儿争不过她,便抢了一个梅音做好的青团大口吃起来,梅音说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这样稚气玩闹。
看着冬儿消瘦的面颊,梅音也觉得心疼,她这几日可不比萧瑜好过,能多吃些东西也是好的。
“好好吃啊,为什么你做的馅心这么好吃,豆沙里还有花香?”
冬儿吃了满满一大口,举起梅音的青团端详,却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门道。
梅音又给她拿了一个莲蓉馅儿的,道:“自然是加了些晒干的杏花和桃花,我本想做对香囊,采多了些,不舍得浪费了那些花儿朵儿的,就放了些。”
“唔,唉,我做的一点都不好,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
梅音用筷子打了一团,看了看冬儿打的豆沙馅儿,当真是细如雪屑,可过轻纱。
梅音把筷子一丢,轻哼了一声:“哦,原来这样还不好?这不比宫里做得还要精细,我可没有你这份细心,整一粒豆子还在馅儿里,你就是想要比我下去。”
恰提到此,冬儿便问起了萧琳,只知他一早便同国公爷夫妇二人前去紫烟山踏青祭祖,却不知为何梅音不一同前去,明明梅音前日便说想要外出逛逛,无奈冬儿忙于照料萧瑜,一直没有时间陪伴她。
“他啊,”梅音仍噘着嘴,“我不要和他一起,也不想和他说话。”
她今日特意梳了倭堕髻,却还是遮掩不住颈上嫣红的瘢痕,又气恼萧琳这几日不让她在旁协查,一时气恼于他。
“啊,那你为何还做了这么多青团给二殿下吃?”冬儿自然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直言问道。
梅音心里更恼,拂袖赌气说道:“才不给他呢,我分一份给国公爷夫妇吃,其余的送给张大人和杨将军,一个都不给他留!”
两人打打闹闹,将冬儿那份青团做好了,恰好此时萧琳差人来叫梅音,冬儿也正好带着放凉了的青团去看萧瑜。
她回到房内,换了萧瑜给她买的那身雪灰色纱裙,其上绣着粉红的虞美人花。
冬儿很喜欢这件衣裳,只是一直不舍得去穿,萧瑜没有在吃穿上苛待她半分,只是她喜欢把自己爱的东西小心藏好,比起这身衣裳,她更留恋当时萧瑜为她买衣服挑选料子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说喜欢这样的颜色,可是从前一直没穿过,不敢穿,萧瑜便让她好好试一试,她换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放下茶盏,面向自己浅浅笑着。
她也想带萧瑜去买衣服,等他病好了就去,生过大病是要穿新衣服的。
她小心提着食盒,去到萧瑜院中,却见他离了床榻,亦披着一件雪灰色的外衣,坐在石凳上,手中摆弄着一个彩春燕模样的纸鸢。
看到他已经能下地走动,冬儿便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眉眼弯弯,笑着喊道:“殿下——”
萧瑜抬眸,见冬儿纤裳玉立,飘飘似舞,秀眉一扬。
“殿下,你在做什么啊,伤口还疼不疼了?还流血吗?”
冬儿拉着萧瑜的衣袖,仰着脸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又把头低垂,柔柔抱住了萧瑜的腰。
这一抱,他身上的一切伤痛和烦恼,就都不见了。
“有你照料,已经好了许多,我在床上睡久了,觉得手脚愈发僵硬,所以才起来走走,想着今日是清明,给你做个纸鸢,过些日子我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去溪水边放纸鸢,好不好?”萧瑜温声说道。
“好!”
冬儿又哼哼嘤嘤和萧瑜腻了一会儿,差点忘了她还给萧瑜带了青团。
“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这个是豆沙馅儿的,这个是莲蓉桂花的,还有芝麻的,你看你想吃哪一个?”
萧瑜左看右看,说自己都喜欢,冬儿却不答应,告诉萧瑜不能吃得太多,一来是不利于养伤,二则青团不好克化,他现在吃多了,用午膳的时候就又不肯好好吃饭了。
冬儿握着他微凉的手,低声说:“你要是想吃什么,一定要和我讲,我喜欢给你做好吃的,不会的我也可以去学。”
“好。”
萧瑜依旧是话少,心里的话和情都写在眼里,翻涌着一袭一卷的波涛。
冬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去看他将做好的那纸鸢,萧瑜的画和他的字一样好看,本就是一张粗造的白纸,如今被他画的娟秀精致,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嘴角的笑意自见到萧瑜起便再也消散不下去了,冬儿拿起那纸鸢仔细端详,愈发觉得爱不释手。
“唔,殿下,这里怎么留了好大一片空白。”
冬儿将纸鸢高高举起,放在阳光之下,指了燕尾处的两片空白,比起旁出,多少突兀了一些。
萧瑜浅浅勾唇道:“自然是留给你题字的,冬儿这几日被我拖累了,可有好好练字,可去见过裴大人?”
“有的,冬儿有的,不过只见了裴大人一面,他也知道殿下受伤了,就让冬儿好好留在你身边。”
萧瑜捧起她的脸,指尖滑过她有些湿漉的眼角。
“如此便好,那冬儿便赐我些字吧。”
他同冬儿一起坐在石桌前,将饱蘸了墨汁的羊毫笔递给冬儿。
冬儿想了想,在两处燕尾写了二人的名字,一边一个,看了看后又觉得不要把两人分开,便让萧瑜又写了一遍,这样两人的名字就紧紧挤在一起了。
上一次两人这样互相写名字,还是在大雪过后的宜兰园,那时冬儿的字歪歪扭扭,和萧瑜漂亮的字映在雪地上,似乎怎样也不相配,如今她却写得比萧瑜还要好了。
“啊,我还想到一些别的,”冬儿又拿过笔,在仅剩的一点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惟愿萧瑜岁岁平安,永无伤病饥馁之虞。
“怎么不把你也写上去?”萧瑜一边问道,一边在冬儿额角落下浅浅一吻。
冬儿说,等纸鸢飞起来的时候,萧瑜身上所有的伤心事,身上所有的伤痛就都随风而去了,她现在好好的,就不要和萧瑜来抢了。
“殿下,等你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普临寺还愿好不好,那枚平安符,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她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那枚平安符为萧瑜卸挡一击,他根本不能站在这里同自己讲话,她会一辈子失去萧瑜,只剩下她一个人。
那她该怎么办呢,她或许不会寻死觅活的吧,可是她一定会很伤心,余生都不会再笑了。
萧瑜握紧冬儿的手,情眸眷恋,一双情火灼焚的黑色双眸将冬儿深深吸紧,无法自拔。
“无论冬儿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只是我的命不是那庙里的和尚救回来的,我的命是冬儿你给的,你给了我不止一条命,你懂不懂。”
其实也还好吧,冬儿不觉得自己为萧瑜做了很多,也不觉自己给了萧瑜什么,至于性命攸关的事,就更夸奖她了,她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本事呢。
她自然不知,萧瑜口中的这不止一条命意味着什么。
冬儿坏笑了一下,便道:“那这样的话,这段时间,殿下就要都听我的了。”
她并不贪心,其实哪怕她说要萧瑜一生一世都对她言听计从,萧瑜也心甘情愿。
萧瑜便问:“若是如此,那这些日子冬儿便是家主了,我是内室妇人,只听冬儿的号令?”
冬儿没想这么多,当即答道:“大概是吧,不过也不要分这样仔细,殿下不是说我二人之间不分内外的吗?”
“那可不行……这不一样的,冬儿把生辰八字写给我好不好?”
萧瑜垂眸说道,故意躲着冬儿的视线,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冬儿写给了他,他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破碎的平安符,将那纸条裹覆在上,又用了一块帕子系紧,不知从哪里取了一段红线,将那碎符缠成了一个小人模样。
他十分氐惆,一副欲说还休的情态,一人碎碎念道:“这样就好了,我便放心了。”
萧瑜钩惹冬儿的心思总是有一套的,哪怕冬儿提醒自己千百遍不要咬钩,萧瑜却屡试不爽,扯着冬儿的好奇心,一口口把她吃干抹净掉。
冬儿求了他好久,萧瑜才告诉她这有什么用处。
只听说民间有一种回背之术,乃是女人为了牢笼丈郎的心,让他不忘了自己,便用桃柳木一块刻成小人,书生辰八字,用红线扎在一处。
“今后我把这个小人放在枕边睡,用枕帘蒙了她的眼,冬儿就只看得见我,看不见别的男子了;还有,若是冬儿对我不好,欺负我打骂我,我就把这小人锁在匣子里,冬儿就会对我很好很好……”
萧瑜满脸纯良说这些话,仿佛已经在冬儿身边受过了十几年的委屈,哀怨凄凄。
这些话一出口,当真是好大的冤枉,冬儿说她不会做这些事,萧瑜便要她证明给自己看。
证明的方法,就是要冬儿亲他,说一生一世都爱他,随后变成萧瑜放肆地在她的小口中攻城略地,直到冬儿被他亲的双腿发软,双臂绵软无力地挂在他肩上。
萧瑜停了下来,温热的气息烘着冬儿的耳畔。
“冬儿。”他嗓音沙哑,低声唤冬儿,让她从迷离的甜蜜中打起精神来。
“唔,唔,怎么了……”
“你必须要好好爱我。”
他发现学冬儿说话很有意思,总是用一个“好好”就能把所有最诚挚美好的期许囊括。
第82章 腥风鬼唱烟
萧瑜的身子既已好了不少,如今也是时候给幽州杀吏案做一个了结,还地方一片安宁。
清明节傍晚,白日里的柔煦天气已然消散,因今日民间禁用烟火,空余一片冷清。
晚膳是同萧琳和梅音一起用的,饭后萧瑜萧琳二人商议明日查办之事,冬儿和梅音在一旁做荷包,一边也听着些话。
春琴是个柔弱女子,即便是再恨再动杀心,也没有将郗骏平伤得多重,他所受的伤要比萧瑜轻不少,前些日子便已恢复行动,只是无论如何用刑审问,却是只字不提,只说想要见萧瑜一面,自然被萧琳一口回绝。
巧的是,郗骏平想见萧瑜,春琴也提出想见冬儿一面。
她称道,待到萧瑜的身子恢复如初,她若是能再见冬儿一面,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秘密都告诉萧琳,之后任杀任罚,都凭律法处置。
这几日府上众人忙于萧瑜的事,疏忽了春琴,她还不知道萧瑜已醒,自然也是萧琳出于保护,不愿将此事告知。
说到底,他并不像萧瑜那般信任春琴。
萧琳将此事告知萧瑜后,萧瑜若有所思,告知萧琳自己愿意去见郗骏平一面,也希望冬儿去见春琴。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大约已经推测出了七分真相,可是这样的真相未免太过残忍。
和冬儿在一起久了,他已不似前世那般铁石心肠,心上因怜悯软了不少,处处留情,甚至可以说,他希望得到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萧琳尊重萧瑜的想法,和梅音一起同他前去提审郗骏平,冬儿去看望春琴。
她带了些自己和梅音做的青团,进门前先问了问这几日春琴的情况,得知她这几日不再似前些日子疯癫,但也不比正常女子,白天少进米水,夜里时时啼哭,清醒时又抄了不少佛经,说是要为萧瑜祈福。
“那她就是没有疯啊,哪有疯了的人还会抄佛经的,以后不要再说她疯啦。”冬儿笑着告诉侍女与守卫,语气中并无指责之意。
“是,孟姑娘说的是。”
“人没有那么容易疯的,总说一个人疯,不理睬她,欺负她,那才会真的疯了……这个,这青团给你们吃的,一会儿我不叫你们你们先不要进来啊。”
众人领谢,冬儿推门走进春琴的房间,却见她赤着身子坐在榻上,静静地望着冬儿,亦或是望着门的方向,好像是早就在等冬儿前来。
见了她,春琴笑了,发自内心的凄然的笑,挂住她眼中奔涌而出的眼泪。
冬儿看了很是心疼,上前为她用被子裹好身体,才摸到她的上身比夜里的空气还要冰凉。
春琴低低说道:“孟姐姐,我以为你很讨厌我,不会再来见我了,其实,我也没有脸再见你了,我没有脸见你和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