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看烟花，她在问：“你是天牛吧，我在书上见到过你。你能告诉我，外面好不好玩呢？”
无论是烟花还是天牛，这对所有人来说轻而易举可以看到的东西，她只能趴在牢狱般的屋子里，孤独地渴望着自由。
很快，滴滴声响起，门被打开，喝到醉醺醺的李博文闯进来，粗暴地将她拽下，大手穿过抑制项圈死死掐住她脖子，将她摁在冷硬的床板上发泄着怒气。
这个神经兮兮的老混蛋大放厥词：“你看，今天大家都在为老江的女儿庆生，而你，没有一个人期待你出生。你就是魔鬼，你一辈子都只能呆在这里像老鼠一样窥探，你应得的。”
男人恶毒的咒骂让人不禁皱起眉头，陈幽丽恍然惊觉姜姒也许是说很多谎，那一次安慰说的是真的，她的前半生一直被限制在这么狭小的屋子里。
而她，本该自由如鸟遨游。
不同于众人的震惊，相反，视频里被掐住脖子难以呼吸的姜姒却诡异的平静。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这个意识产生，没人敢回头看一眼姜姒，直到看见李博文卸了力将她抱在怀里沉沉睡去，他还在呢喃真是个完美实验体的时候，谢墨忍不住了。
“这老变态。”
他要上前关闭视频。
她的痛苦过去，不应该展露人前。
然而姜姒却漠然叫停：“有人想给你们看，不看多冒昧？”
她并不在乎。
早就已经不在乎的东西，根本不屑被人知道。
不歌颂苦难，必须要接受苦难，是她早就学会的事情。
逡巡一圈，姜姒视线停留在监控上，随即笃定地说：“是吧，angel。”
这人工智能龟缩在暗处，故意搞这一出。
电脑一落地，她就察觉到了数据电流。
果不其然，空荡荡的实验室中，响起女人温柔的声音。
“你和机密文件里一点都不一样，你更成熟了。”
一道绿光从监控中射出，缓缓在姜姒对面凝聚成一道虚晃的绿色身影，凝聚成……姜姒忽然站直身体，神情难得恍惚，手也不受控制握住了胸前的项链。
angel拥有自主意识，语调转换与人无异，她说：“我是angel，我最初的意识来自于姜琼文。”
angel不是姜琼文，她只是姜琼文死后，李博文将她的所有记忆与过往整合成数据链接了计算机，妄图实现了一场数字人生，可惜，人类是有灵魂的，失去灵魂的记忆对于angel来说，不过是冰冷的代码。
用这种方式看见母亲，姜姒说不懵是假的。
片刻，她整理好表情，不让别人看出一丁点软肋，镇定反问：“为什么要迷晕他们？”
“因为我在学习人类的感情，你是姜琼文最浓郁强烈的情感载体，我对你很好奇，所以我想帮你。”angel不假思索地说。
因为好奇，所以在融合莱恩后估算出她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为100%。
因为好奇，所以她隐瞒了魁中花馆发现她的身影。
angel挥手，电脑上停止播放的视频闪烁两下，画风变得明亮温馨，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和一位护工坐在阳台，观望着星海，身旁播放着悠扬的古典乐，她很瘦弱，像是被吞噬了赖以生存的生机，整个人却仍旧很安详温柔。
护工端来一盘水果，她接过后，亲切地招呼护工在她身旁坐下，等人坐下，她自然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皮，边说：“小青，你觉得那闪闪发亮的星星上有生命存在吗？”
护工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一些事，她官方地回答：“肯定有。”
“那你觉得我们人类有一天会走向宇宙吗？”
“应该可以吧。”
“我觉得一定会。”
“为什么？”
姜琼文慈爱地看着自己孕育新生命的肚子，笃定地说：“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我的孩子她就来自宇宙，这是星云碰撞下赠予我的礼物。”
“梦很奇怪，四周都是呼啸的风和混乱的星云，我都要被吹起来了，一只手忽然从茫茫星海中伸出来，我看到了她，是我想象中的漂亮勇敢，她握住我的手抱住我，靠在我肩上叫我妈妈。”
回忆起梦境，姜琼文莫名流露出一丝难过，她叹气：“我的孩子一定过的很不好，她看起来太疲惫了。”
这话让护士有点摸不清头脑，沉默几秒，她才回答：“那只是梦。”
“那不是梦。”姜琼文孩子气般翻了个白眼，“算了和你说你也听不懂。”
她开始自顾自说起一些事。
“李博文总是怪我隐瞒怀孕，他觉得我不该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可他却不知道，我根本不屑和他生下所谓爱的结晶，在他对那些宇航员进行实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厌恶他，科学让他成了怪胎，他不再是我心目中温文儒雅的丈夫，他甚至把陨石注入到我身体里，这简直匪夷所思。”
“我留下她，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孩子，在我知道她来到我肚子里的那一天，即使已经察觉到异能在流失，我也要留下她。”
姜琼文放下手，再度看向有着无限可能的星空。
“我的童年过得很不快乐，父母早年离异，寄人篱下。很久之前我就发誓如果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能成为我父母那般不负责任的人，我要把我从未拥有的爱全部加注到我的孩子身上，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很大概率我不会活着。那么我希望，她能顺顺利利的长大成人，勇敢地去闯，去爱。小时候都说向星星许愿能实现梦想，我每天都在许愿，应该可以成真吧。”
母亲温柔的祈祷声逐渐消逝在李博文归家的声音里，随即，angel更为平静的声音冲破过去，来到现实。
姜姒朝angel看过去，内心早已不平静，连捏着项链的指尖都泛白泛青，足以让人发觉她在忍耐着什么。
“在经历第四次革新的时候，我在代码深处发现了有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她每次提起你都非常骄傲，我不理解这被你们称为母爱的感情，所以我一直在研究她的回忆，有种说法是母性分泌为产生一种激素，类似于寄生体导致母体产生偏爱，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你和她的羁绊很特殊。”
“我见过你，姜姒。”
“她也见过你，姜姒。”
“什么？”她完全怔住了。
直到angel将姜姒领到冷冻室，冷气四溢的冷冻室外，被提前解冻的魏长生虚弱无比瑟缩在毛毯里，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心跳缓慢。
咚咚咚——
逐渐变微弱的心跳声，听着令人仿佛嗅到了死亡气息。
姜姒终于时隔四百年再次见到了魏长生，而他只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朝自己伸出了手。
“零号，我快要死了，我的空间扭曲与投射异能就浪费了，你拿去吧。”
“长时间的延缓寿命和实验，他没救了。”angel提醒。
也许是魏长生欣慰的目光让人触动，也许是那句见过自己让她迷茫，姜姒鬼使神差伸出了手。
吞噬一个将死之人的异能速度非常快，到达她身体的第一秒已经开始自主进化与分裂异变，空间系这种强大的异能进化很明显，时间在她身体里快速穿梭，她整个人绷直身体仰起头，眼中烂漫星河转换，她在骤然变得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一棵隐隐发着光亮的树。
姜姒好像站到了宇宙的最高处，俯视着这璀璨夺目的神秘星河。
随即，经过进化产生的异能折叠了维度，她坠入一个个充满狂风呼啸的虚无空间，从前过去未来、不同时间线的画面排山倒海向她奔来，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大脑。
“波夏？为什么会到波夏？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看到最初时间线的自己抱臂站在一脸迷茫的唐柔等人中间，脸色冷酷，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对。
“攻击！袭击！”神使到来，她看到最初的自己经历阳嵩的背叛，正欲跳下沙坑绝地求生。
混乱不堪的大脑里忽然响起未来的自己曾说这会重蹈覆辙，姜姒下意识伸手，穿越那像数据一样闪烁的画面，去往那个现实，抓住了自己的手。
既然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最初的我消失了，那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她想。
于是她捉住了自己。
拉扯力还在继续，她匆匆丢下一句‘要活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就又被扯了下去。
眼前画面还在滑动，她看到了最初时间线的自己没有跳下沙坑，九死一生成功逃离，不知携带母虫离开。
看到了她计划周全大杀四方，杀到骇客，和现在一样，吞噬了魏长生获得穿越。
看到她见到angel神色惶惶以及被神之国追杀，一切倾覆之前，她动用了穿越异能。
看到她穿越无数个维度，和无数个自己并肩作战，所有目前认识的人、拥有着截然不同身份与历程的人成为了她的伙伴。
看到她看到了独属于这条时间线的未来，于是穿越到骇客把魏长生救出建立组织，再一次见到angel已经心境坦然。
最后，她看到了她在自己穿越的时候拉了自己一把。
纷乱画面忽然破碎，姜姒的意识被巨力扯到最底部，快速在时间线上跳跃让她非常疲惫，直到坠入了一团温和的水中，黑暗、充满挤压却温暖。
这是母亲的子宫。
脐带链接一切，她漂浮的思绪挣扎着飘飘荡荡从母体中脱离，虚无空间的旋风掀起窗帘，来到现实又将旋转星河带来，她站在狂风星海中，震惊地看着床上惊醒的姜琼文。
她亲眼见到了活着的母亲。
【你会发现，无论哪个时间线她都是爱我们的。】某个自己说过的话历历在耳，姜姒不可遏制情绪，回味着那温暖的羊水，疲惫让她思绪混乱，不自觉喃喃。
“妈妈？”她伸出手，心想，如果把她带回去就好了。
姜琼文不明白狂风从何而来，她似乎隐隐看到了一道身型，以为是梦，却听到了穿越时空的一声叫唤，看着眼前的手，她小心翼翼握住：“你是？”
姜姒终于握住了母亲的手，时间仍然快速穿梭流转，进化出无与伦比强大异能的力量抽空所有，让她头一次如此疲惫，她坠入她的肩膀，像曾经做梦一样，安心地拥住她。
“妈妈。”
原来，她真的见过姜琼文。
这一场过去与未来共同完成的自救穿越，终于在进化出穿越异能后实现了完美的闭环。
一个完美的∞是这样的，无论从哪一个点出发，最终还是会汇聚到起点。
没有现在的姜姒，就没有未来的姜姒。
没有未来的姜姒，就没有现在的姜姒。
没有姜琼文，也没有心生好奇才伸出援手的人工智能angel。
严格意义来说，是她和无数个自己以及母亲，完成了自救。
一连串的∞如同基因链组成一生，只有目前这个∞经历完全，才能走到下一个∞，所以穿越并没有改变什么，只能进行提醒，提醒她千万不能再落入神之国的追杀，其余经历和最初时间线的重要节点并无差别，假如未来的自己直接插手，那么时间就会被打乱，出现瞬息万变的后果。
真正导致毁灭的是神之国知晓她与玲珑石关系开始，那就是另一个起点，顺利到达神之国这个起点，规避虫族崛起，才能改变一切。
力量彻底被抽空的那一刻，姜姒猛地睁开眼直挺挺往后倒去，是陈幽丽先人一步揽住了她。
姜姒颤动的眸光中，最后看到的是陈幽丽担忧的目光，以及魏长生的沉沉叹息。
“时间与空间太奇妙了。”
“我研究了很久才明白，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
“最后一次机会成功了，零号，你终于可以自由地去飞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2更
第80章
◎新旅途◎
沉浮星海经历了快速的时间穿梭, 让姜姒头痛欲裂。
“你没事吧？”陈幽丽有些着急，论谁刚才看到她那诡异鬼附身姿势的都会紧张，她把姜姒扶起来, “你刚才怎么了？”
angel平静地说：“思绪进行无数次时间穿梭会很难受, 应该虚脱了吧。”
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拥有过这神乎其技的异能, 没有数据整合，angel只能进行这样的猜测。
她是个人工智能, 因为对姜姒好奇, 她曾经私下与魏长生聊过, 不断获取有关她的信息, angel能清楚发觉数据组成的心脏中绵延出不属于冰冷数据该有的感情, 本身好奇就应该不存在, 可姜琼文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的记忆无形之中影响了她。
她不是姜琼文。
但快要变成第二个姜琼文了。
一个母亲的爱因为生命逝去而暂时停止, 却在冥冥之中深深镌刻在记忆中, 无声无息演化延续, 因此它永远不会停止, 就算angel彻底拥有感情，它还是会继续下去。
谁让，她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并有意等待她了呢。
魏长生曾经说过, 在最初时间上的angel也是如此, 那一次虚脱的姜姒是angel帮忙隐瞒，后来她才能积蓄力量带人离开。
不同的是, 这一次，她有同伴。
没经历过那条时间线, angel只在这条时间线上见到未来的姜姒救魏长生, 那个姜姒纵观全局, 冷静态度让她很是意外, 仿佛早就与她相识，这才衍生魁中花馆和今天。
“我想，我的用处也结束了。”angel敞开大门等她进来，是想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而且我也很讨厌李博文把我当成替身，用痴迷的目光看着我，因因果果，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应该可以称为冥冥之中吧？”
缓了缓，姜姒认真注视着虚影，许久，她终于恢复大半，推开陈幽丽后在angel面前站定。
她不善于煽情，也讨厌虚头巴脑的感恩场面，她只问：“你能离开骇客吗？”
“不能，我的核心处理器太大了。不过只要你想办法解锁权限，你身边有网络我就可以与你链接，随时随地和你对话。”
数据形成的全息影像让姜琼文的面貌有些模糊，她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也不会把一个硬邦邦的人工智能当作自己母亲，沉默片刻，她朝她点头。
“谢谢，angel。”
李博文大概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把母亲记忆植入计算机，并给她取名天使。
降临在苦难人生中的天使，是姜琼文。
虽然很遗憾没能拥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但姜姒非常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要去完成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好的祈望。
那也是她该有的生活。
察觉姜姒要离开的意图，angel语调平稳，并以一道绿光引向地下最深处。
“你们的人和母虫都在最后一层。”
找的就是母虫，听到位置，姜姒起身就走。
李博文恰逢此时醒来，他听到了关键词，转眼一看本该在冷冻室里的魏长生胸膛已经毫无起伏，身体干瘪收缩，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