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搜!”谢谦看向兰竺身后的房间,这一声搜查之令带着几分恼怒之味。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没有搜到任何线索和证据,谢谦垮着脸色走后,院里才恢复安静,可即使这样,将军府外仍留有谢谦监视的暗卫。
贺锋看向自家的媳妇, 对于方才太子的搜查, 她表现的过于冷静, 好似那本礼册与礼盒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只等太子来搜。
见贺锋在打量自己, 兰竺将目光对上贺老将军:“父亲。”
贺锋道:“自你嫁入贺府, 还不曾喝过你敬的茶,不知新媳可愿......”
兰竺会意此话之意。她接到:“是儿媳失礼, 父亲, 请--”
书房,兰竺缓缓为贺锋沏了杯茶, 手法算不上熟练, 却是相当稳重。兰竺弯腰, 将茶递上,贺锋接过茶杯之际,转动手腕,试探擒拿于她。
果然,女子端着那杯热气的茶水,依旧还能躲过擒来之手,杯中茶却是半滴不洒。
贺锋冷眼扫去,还想再试探一番,只见兰竺双手奉上那杯茶,打断道:“将军。”
贺锋顿首,看着兰竺这声称呼,收回了试探的手,却不接兰竺的那杯茶。“我之前只知你是异域女子,却不曾想还有如此身手。”
兰竺放下茶杯,站在桌前,沉默一会,将一封信放于贺锋面前。
贺锋没有去看那封信的内容,视线凌厉地看向眼前这个女子,征战沙场多年的贺锋自带强大气场,带着审押犯人的冷冽:
“你若好好同聿唯过日子我便可睁只眼闭只眼,可若你要拉贺家下水,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兰竺目光平视,道:“贺将军,天下未定,哪有好日子?”
面对这句胆大包天的话,贺锋眯眼,第一次正视此女子。只见她眼里有着坚定不亢,这让贺锋想起那些被俘虏的降兵,有跪地求饶的,也有视死如归的。
而眼前这个女子,与后者无异。
“贺将军戎马半生,征战多年,难还不明白--唯有皇室太平,天下才会太平的道理吗?”
贺锋深邃的眸中视向她:“如今圣上正值胜年,然也立储已久。民心众归,何来不太平?究竟是皇室不太平还是有怀异心之人在作乱?”
“民心所归?将军可曾下民间好好调查一下民心之所在?兰竺一介女子尚知恩图报,明辨是非好坏,而将军的袖手旁观,到底是忠心还是为贺家的明哲保身之法?”
贺锋冷脸,饶是他审人无数,也是第一次听到被人如何直言,更何况还是女子。
贺锋拍案,却无言相对,视线落于那封书信上,兰竺跪下,轻轻一叩:
“若说太子无错,那深陷牢狱之人又有何错?将军心中的对错又是如何定义?民女生于苦难,所识对错皆源于苦难之中,将军见过绝处逢生之人仍怀初心吗?虽然曲折却屹立不倒。因为民女觉得是对,所以与将军说,而若将军觉得是错,袖手旁观便是将军的答案。”
此刻,门外想起一声“公子”,随后来人将门推开,贺聿唯脚步一顿,看地上跪着的兰竺,和一脸严肃的父亲,有些怔愣,随后上前扶起兰竺:
“你们......这是做什么?”
贺聿唯听闻太子带着侍卫围了府上,慌忙赶来,却不料见到这一幕,父亲是在刁难于她吗?
“父亲,您......”
兰竺打断贺聿唯的问题,解释道:“误会了,是我想着我身为新妇,还不曾敬过父亲茶,今日补上,是吧父亲。”
贺聿唯看去面色转化僵硬的父亲,“是吗?父亲。”
贺锋面色有些僵硬,并不善于撒谎,却也不愿儿子追问下去,便只能岔开话题:
“你既然回来了,便多陪陪她,今日之事,想必也吓到了,下去吧。”
贺锋挥手,赶人。
贺聿唯还想说些什么,兰竺却是盈盈一礼,拉过贺聿唯退下。
贺锋坐在书房,看着桌上放置的书信,他表情凝重许久,那只沧桑的大手抓起那封薄信,出了府去。
大街之上,贺锋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缓缓踏着石路,观察着周遭百姓,纷来而往,有吆喝声、喧闹嬉笑声。
而这样繁华表象之下,依旧有欺压百姓的官员,吃着霸王食不给银两,仗着背后的靠山为非作歹的,大有人在。
贺锋沉着步伐,思考着,撞上了一名瘦弱逃跑的女子,那名女子可怜极了,朴素简衣,满脸惊慌。
见撞到的是名男子,她慌忙抓住贺锋:“求求好心人,救救我吧。”
而在看到是位年事已高之人,眼底失望、无助,她几乎是不等贺锋说话,就松开了求助的双手,往前逃去。
女子好似觉得眼前这位看起来老人并不能为她提供帮助,又或者,抵抗不了后面追来的官兵。
可她终是体力不支,跌倒在不远处。
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一脸□□地追上了可怜女子,将她从地上提起,往旁边的巷子里拖。
任凭女子怎么呼唤,周遭的百姓都避之不及,好似是因为那几名男子身上的打扮,让人不敢制止,只得由着他们作恶。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贺锋冷脸走去巷子口,打断了几名恶男的施暴:
“岱延律令,不可欺压掠夺女子,你们是哪里当差的?”
几名男子抬眼瞧去这位多管闲事的老头,淬了口沫:“哪来多管闲事的老头,一边去!”
贺锋横眉冷对,身形丝毫未动。
其中一名男子松开女子的头发,往他走去,好似要解决掉这个扫兴之人。
侍卫一拳想挥向贺锋,那拳袭来时,被贺锋一手抵住,一扭,男子瞬间被旋转倒地。
同伴的倒地引起了几名男子的重视,“你!你是何人?”
那几位男子上下扫量贺锋,见此人虽穿着朴素,却浑身透着杀伐果断之气。
贺锋冷眼抿嘴,昂首平视着他们,只二字:“贺锋。”
男子们几乎是吓尿了,他们重复了一遍“贺锋”二字,“贺府?您是贺将军?”
想及此,他们纷纷放开那位瘦弱可怜的女子,跪在地上求饶,“将军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将军大人啊!”
贺锋只看了眼他们毫无骨气的跪求,细微摇头,这样的士兵,哪还有七尺男儿半点模样!
“你们是何人部下?”
那几名男子唯唯颤颤地低头回道:“城,城防司。”
贺锋皱眉,“如今何人任职?”
“章大人。”
贺锋皱眉,“章乘?”
若他没有记错,以前的城防司应属盛安王管辖,如今这位章乘上任,便如此放纵手下之人为非作歹、欺压百姓!
而章乘此人过于识时务,早已投入太子手下,为之眼线。
“决不允许再有下次,不然老臣定当上禀天听,严惩整治!”
闻及此,他们纷纷佝着身子,麻溜地贴着墙,逃出了巷子。
贺锋叹气,将地上的女子扶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转身离开。
女子感激地跪在地上,却只见那抹离去的背影。
从将军府到太傅府的路程,贺锋走了半日,守门的仆人见贺锋,忙请入府内。
贺锋与太傅并不熟识,也交集甚少,一文一武的性子,平常确也聊不到哪里去。
“将军如何来了?老夫近日身体不适,不能起身相迎了。”
顾原微微靠在床头,双眼平静,带着平常那副贺锋见过的清廉口气。
贺锋恭维道:“一直以来,贺某都想来拜会一次太傅,奈何常年战事,回京后又鲜少入朝,是贺某失敬了。”
顾原请他入座,两人面对面,陷入了沉默。
贺锋是个粗人,不会文人那样的寒暄,在边关军营,众伙们都是心照不宣地一同饮酒聊天,根本没有这么多客套话。
故而此刻,贺锋脸色并不好看,反而还有些尴尬与局促,却始终找不到一句话来破开这生硬的气氛。
顾原一笑,开了口:“贺将军身体可好?听说将军的旧疾时而复发,可有好生调养?”
贺锋更局促了,他动了动嘴皮子,不自然回道顾原的关心:“还好还好,劳太傅惦记。”
顾原一笑,摇摇头,将这位老将军不善交际的举动收入眼底。
心想,这样正直雄才不知道遇上油嘴滑舌的沈相,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将军今日,可是有事情而来?”顾原问。
贺锋面浮几分困惑,开口:“太傅久居朝堂,又担任太傅之职,所见所识必定比常人通透,贺某心有困惑,想求太傅解惑。”
顾原坐得端正起来:“将军谬赞,顾原愿为将军解惑,必定洗耳倾听。”
“不怕太傅笑话,贺某自认为活了几十载,早已看透世间之事,既在其位,行位之职,奉命唯谨,才为臣子。”
“我常年戍边,亏欠了家人很多。如今回京的日子也只想多陪陪家人,不愿谈朝势,欲顺其自然也。”
奈何如今朝局不稳,而他忠于岱延数载,不愿因外力去改变岱延的未来。
一切应自有定数。
顾原听完,看向贺锋两鬓斑白,道:“将军何错之有?”
贺锋此人,顾原在年轻时候就听闻过名字,十八便随军南征北战,骁勇善战,是年轻一代领军中的雄才。
那时的顾原还是只会挥毫洒墨的文官,对这样只会打战的贺锋是不屑的。
却在岱延最为艰难的一场战事之中,改变了对贺锋的看法。
也正因那场紧缺严峻的战事,让贺锋错过了自家夫人的难产。
那年贺府的丧庭上,只见幼婴,而那远疆边,重兵厮杀中,是那满怀家国的背影。
那年,顾原承认是自己狭隘了。
第78章 078
◎他慌了。◎
贺锋却是沉沉摇头, 他一生沙场,到最后,只想弥补家人, 却依旧将贺府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顾原看向贺锋,老将军只留有一后,因多年未在府而导致父子关系不和, 如今好不容易能一家人团圆,这点爱子之心不应该再收到批判。
顾原道:“老将军的忙, 老夫能帮得上。”
贺锋看向顾原,视线落及到那双受累的腿,连连摇头,顾原打断他要拒绝的话,只淡定一句:
“无妨。以老夫的身份是最为合适的。”
贺锋紧着眉头,迟迟未做决断,顾原缓缓一笑, 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久, 贺锋从房门出来, 脸色沉重,眉眼间藏着一丝愧疚, 走出了太傅府。
殊不知在贺锋走后, 一抹稳重身影进了太傅房间。
见到顾原一脸严肃,手间拿着那张信封, 沈德言道:“你怎么与贺锋还寒暄上了?”
顾原并未接他的打趣, 见此,沈德言拿过那封信看了起来, 随后扔于床上:
“拿着这么个烫手山芋作什么?”
顾原瞥了他一眼, 未说话, 反是收好那封书信。
沈德言坐在他床边,问他:“你不会是想插手这件事情吧?”
顾原看向沈德言:“这件事情关乎国事,怎可袖手旁观?”
沈德言眸子一暗,抬手一拍床上那双毫无知觉的双腿:
“老哥儿,你上回的事情还未长教训吗?你若不是触碰到了那位的利益,你这两条腿,会废吗?当真以为雨天路滑吗?”
如今的朝势一眼明局,谢谦能为储,少不了背后傅氏的扶持操控,朝堂之上有近半大臣是皇后之人。
盛安王入狱是定局,旁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偏偏他的这位老哥儿,还赶着去求情。
“你也算两朝老人了,什么勾心斗角的没见过?怎在关键时刻犯糊涂呢?”沈德言叹道。
顾原沉默,抬眼看向这位看得开之人:“你身为臣子,当应劝阻,而不是放之任之......”
沈德言抬手打断顾原老儿的大道理,语重心长起来:
“身为臣子,当奉命唯谨,那这奉的是谁的命?谨的又是什么?如今圣上健在,这底下就开始暗操各种事情了,你说圣上能高兴吗?圣上不愿我们插手进来的事情,我们就得有点眼力见,遂圣上心意。”
顾原张嘴,想反驳。
沈德言只手按住顾原挣扎的身子,继续道:
“当然了,我们自也有辅佐之职,但是你看不出来吗?圣上这是有意让两位皇子衡权相斗,从而择选出优秀且符合那个位子的人来,你何必去操心还吃力不讨好呢?”
顾原脸色难看,挥开按在肩膀上的手:
“你倒惯会揣测圣意。你的女儿与太子有婚约,你当然是懂站队的。”
说此及,一阵咳嗽响起,沈德言递上一杯水,一脸愁苦道:
“老哥哪里话,这桩婚事由得我来做主吗?如今这宫中似深渊,我倒不愿让我珉儿嫁到火坑里去。”
顾原没说话,微微颤着手,将杯子放在桌旁,看出了沈相并未骗人,只重重一叹,他观太子之势并不能远久,届时只会苦了那女娃娃。
沈德言瞧着顾原的面色,话里夹着几分关心:“太医如何说?你这身子何时能好?”
顾原摇摇头,未回答他的话,只回归正题之上:“如今我身子不便,你可代我写份请审谏,我要求三司会审。”
沈德言沉默,未接话。
顾原正色道:“历来凡牵扯皇族之案,皆可启动三司会审。只不过.....”
“只不过,就看圣上愿不愿意了。”沈德言接话,面色凝重。
他虽旁观多年,可足够了解圣上的性格,他不愿意的,始终是当年的旧事旧人。
盛安王的性格与当年的圣上太像了,没人会喜欢这样一个有野心、难驯服的臣子,还是带着皇室血统的皇子。
而圣上当初带此子入宫,一来是想放身边好掌控,二来便是用于激励年幼太子的工具。
如今快要脱离掌控了,圣上自是不愿再将他留于身边,可沈德言猜想,这场三司会审,圣上一定会答应。
结果或许不会改变,却是能是给世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也是给旧人一个完美的收尾。
本就是爱屋及乌,实不宜做过多的期待。
“好,我来写。”沈德言拿出纸墨,铺于对面的书桌上。直至沈德言收墨,顾原才开口:“谢过沈相大人。”
沈德言细微一叹,两人之间的默契使得彼此无言。
沈德言回到丞相府上,满脸心事,许韵见了,上前关心道:
“怎么了?去了趟太傅府上,怎是这幅样子?”
沈德言微叹,没有回答夫人的询问,而是关心起了在宫中的闺女:“珉儿在宫中如何了?”
提及远在宫中的女儿,许韵也愁眉苦脸:“喻妧回来说挺好,可我这几日啊,心里一直突突突地慌个不停,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事情了。”
沈德言脸色一变,打断道:“别瞎想,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