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心下只觉发慌,将那份新证拿到眼前,只见那上面写了灾款查清的过程,还有发现之地,竟是离奇出现在览州官员何洛家里!
那名官员正是接待谢谦上任之人,经过地方牢狱的严拷,指认这批灾款是谢谦下令私藏的,说待盛安王定罪后再做定夺。
他同何洛在览州走得近是没错,可绝没有让他去劫灾款!准确来说,是还没有来得及劫唐跃的马车陷害商侑安,唐跃就已经被人杀害了。
他的人赶到时,只得借此来栽赃到商侑安头上,而那灾款不知去向,也只能嫁祸于商侑安。
为何会出现在何洛的家中,还偏偏是同他一起喝过酒的何洛?
谢谦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商侑安,撞上那双波澜无痕的眸子,心下被重重一击,一定是商侑安嫁祸于他!
“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将何洛带上来!我要亲自问他!”谢谦字字顿道。
“何洛几日前就已经畏罪自杀了。”沈德言回道。
谢谦一怔,何洛此人怕死,不可能会自己了断,定是有人杀他灭口,死无对证!
“商侑安,是你对不对!”谢谦上前几步,揪起商侑安的衣领,踩着地上垂落的铁链作响,场面有些混乱起来。
商侑安望着慌乱的弟弟,两手微微一伸,歪头道:“殿下,您糊涂了吗?臣这一月皆在牢中,怎么可能是臣呢?”
语气说得真诚,可那双眼睛却是藏着几分讥笑。
谢谦见不得商侑安这幅面孔,将他一推,指着他狠狠道:“定是有人帮你!你故意身处牢狱,摆脱嫌疑!实际上就是你做的!暗中指使!是谁?是太傅是丞相还是贺家?!”
商侑安淡淡一笑,“殿下又说笑了,臣哪有那么大本事?论与他们熟识,殿下比我熟吧?特别是太傅大人,还曾是教导殿下十载的老师,如今,也要被殿下污认为与臣同罪吗?”
“你!”谢谦指着商侑安,气得阵阵发抖。
“你们都住嘴!”谢康禛沉声打断,黑下脸来,太傅之事之所以草草结案,就是因为此事牵扯太多之人,实不宜拿到台面上来查。
刑部堂官也将两人分开:“殿下莫要动怒。”他朝着谢谦给个眼神,示意谢谦先冷静下来。
商侑安站于一旁,面色镇定自若,好似这场局皆在他掌控之中。
沈德言瞧了眼这个冷静的少年,神情透出几分严厉打量。
“还有一张便是唐跃与谢谦的书信,各位大人可检验笔迹。”就在几位堂官不知场上如何进行下去时,商侑安开口了,他淡淡看向几位会审的堂官,明明语气是那样平静,却透着几分冷冽。
被提到的几位堂官只得面面相觑后,召来了验字官员,一番下来后,确认是谢谦真迹,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场本该是给商侑安定罪的会审,为何进行到现在,已经有要翻案之趋势。
他们心里一阵颤抖,特别是刑部堂官,此刻,他假意低咳两声,同身边的随官低语几句,只见那人便出了殿去,似是去请什么人来。
商侑安冷笑一声,就一起来吧,刚好凑一起解决。
面对新证据的出现,谢康禛的态度始终令几位审判员琢磨不透,又不好明问,只得圆滑处事:“虽这两样证据......但也要再证实一番。”
“确实该严谨查证,那还请大人速速证实。我这边还有一事,趁着查证间隙,一块审。”商侑安低头,敛神,将那封已在怀中揣热的纸张拿出,呈于几位大人面前。
待他们看清,脸色徒然一变,无人敢接那张纸证。
谢康禛冷声,命令人传上来,那是一张血书供证,准确来说是一张指认谢谦谋害顾原之罪的血书。
谢康禛攥着那张已经暗红血迹的纸,他抬头看去商侑安,眼里是比刀锋还冷的目光。
太傅之死,他深知是皇室之耻,为了皇家颜面,此案绝不可示于众人前。
可商侑安早就不怕这样压迫的目光,他昂首,淡漠而视,道:“这是一份......”
“商侑安!”谢康禛打断少年要说出口的话,眯眼视着底下定身昂首的少年。
大殿之上,气氛胶着,旁人不明所以,可商侑安心里太清楚了,他不惧:“臣前几日,在牢中遇见一获罪的下人,那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还被人拔去了口舌,臣见可怜,上前同他聊了聊。”
大殿之中的人不解其话,如此严峻的堂前,还说起了故事?
商侑安冷漠着嘴角,继续道:“只因给了他一杯茶水,哪知那茶--竟比严刑还管用,呵。方才呈上的是一份太傅府下人如实招供的罪书,血指当今太子毒害其恩师,也就是太傅,顾原大人。”
话落,众人不敢出声,比起唐跃与灾款一事,这谋害当朝太傅,乃杀头之大罪。
谢谦彻底懵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说会有人收尾吗?为何还被人拿到了把柄?!
“各位大人愣着做什么?拿着一同查验了啊。”商侑安轻描淡写地看向傻愣的会审官。
许是事情转变太快,众人心中的那杆公道已然失衡,全都低首,听着圣上发话。
见及此,商侑安眼眸冷了下去,眉眼间透着阴戾,“臣所交证据如此齐全,各位大人为何不审不判啊?”
能会大法的堂官也是朝中要职重臣,可此刻,这桩案子过于重大,牵扯到太子身上,他们是不敢妄自下定论,皆垂眉沉默。
商侑安嗤笑一声,定拢双手,看向最后那个发话之人:“圣上,是臣的证据不够吗?”
谢康禛脸色黑到极点,他只知此子善于计谋,不曾想今日,其野心竟如此之大,他这是要动摇太子之位啊?
“你这是在做什么?”谢康禛沉声吼问,将那封血书撕了粉碎,扬在了脚边。
这一举动,立刻让几位会审的大臣会意,圣上这是不愿将太傅之事翻案。
商侑安视线落在飘扬血字的碎片之中,薄唇紧抿,周身气场阴沉骇人,神色浮现几分阴鸷:“前有杀害朝中大臣,后有弑师之罪,太子谢谦,品德有缺,按岱延律令,当废黜太子之位。”
众人哗然,而时刻关注会审的那些殿外大臣也顿时炸开了锅:“这这……这不是审盛安王一案吗?怎么扯到了太傅一事上?还要废黜太子呢?”
太傅之死突然,众人虽心有疑惑,却因凶手已死而结案,只得跟着局势走。
大臣之中,几位同太子交好的大臣道:“这太子岂是他说废黜便可废黜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81章 081
◎弃子◎
大殿之中, 严肃得可怕,少年一身傲骨孑然而站,那眼神带着太多的情绪, 凝聚成一抹戾气,与高位上的人对峙着,一触即发。
刑部堂官脸色一变, 听到这样的狂言,当下便拍案起身:
“大胆!你尚戴罪之身, 怎可口出狂言!竟讲出这般诋毁太子殿下的话?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怎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官看你分明是怀恨在心,将脏水往太子殿下身上泼!”
谢谦知道刑部堂官是帮自己的,不免也镇定几分,他本想上前与商侑安再争辩几句,却被他此刻阴鸷的眼神给吓住了。
商侑安几分讥笑,看向谢谦:“太子殿下果然好命, 这般顽劣不堪的行迹也能有人替你申辩。”
众人看去, 那是一个极度冷静狂傲的少年, 可与商侑安对视的谢谦,却是将那一抹带有妒忌的火苗看得仔细。
想必商侑安也羡慕他如今的身份与地位, 想到这一点, 谢谦不禁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在那张变异的笑容下,谢谦丝毫没有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生于皇家, 他所认识的一切人和经历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以后更好奠定那张皇位。
一切, 皆不可阻挡他。
而在闹京之中,贺家的马车被忽来的箭惊扰, 只见天地楼铺间, 十名死士将其包围, 生生逼停了匆匆往宫里赶的贺锋。
“将军小心。”
马车内,程康保护在贺锋前面,掀开帘子,“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利落不留余地,恐是冲着将军来的死士。”
贺锋久经沙场,并不畏惧这样的刺杀,可眼下时间不多,需尽快将东西呈进宫中。他摸了摸怀中的册子,面浮冷冽,随行的只有两名侍卫。
贺锋平生低调出行,更是没想到在这青天白日下,竟有人敢当街杀人!这样的权限,只能是身居高位,不惧皇家条令之人。
这样的人屈指可数,那位不顾恩情的太子当是为首。贺锋明了,当即便拿起随身的刀,出了马车。
方还聚满人的街上此刻都躲进了商铺里,捂着耳目,瑟瑟发抖。
贺锋视线扫过躲难的人群中那个胆大敢睁眼的小孩,示意他将半开的店门合上。孩童见状,便将铺门推一把,木门咿咿呀呀地虚合起来。
贺锋放心后,才看向那些死士,深知没有周旋的必要,只想着速战速决。
十名死士相□□头示意,瞬间从各个方面向贺锋袭来,两名随从一前一后,程康则是站在贺锋身边,替他当着直冲中间来的死士。
刀兵相见,在一向平和的盛京长街上,上演一场血雨腥风。
死士下手狠绝,两名随从并不能抵挡得住,很快便一死一伤。贺锋沉下脸,舞动着那把嗜过无数敌人的刀,虽没有很快的身手,却每一刀之力犹如破竹不可挡。
可终是老将军体力不支,程康也负伤强撑,就在此刻,远处冲来两匹烈马,一男一女。
只见那名女子一袭红衣,利落下马,腰间拔出一把利剑,挡在众死士面前,贺聿唯扶起父亲,眼里有了担心:
“父亲,您没事吧?程康,送父亲回......”
“将军,时间不多了。”
兰竺打断贺聿唯要送贺锋回府治伤的话,只对着贺锋道,掩护他上马。
贺聿唯不明所以,可贺锋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当即上马,看了眼程康,程康明白:“将军小心,我们断后。”
马上之人没再耽搁,驾马直去。
见不是回府的路,贺聿唯看向程康,程康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只得陷于厮杀之中。
贺聿唯隐约觉得父亲这一趟,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看向兰竺。
兰竺没有回避他询问的眼神,而是在手起刀落杀人之余,道了句:“父亲进宫了,你别担心。”
贺聿唯皱眉,迅速往兰竺身边靠拢,两人一前一后杀敌,“进宫?什么意思?父亲鲜少入宫,如今这宫外杀手重重,宫内又会安全到哪去?”
兰竺冷血的将手中的利剑刺穿死士的胸口,眼神冷漠,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父亲要做的事情,关系到皇室大局,现在与你也说不清。”
这几句话并不是贺聿唯想要听到的,他生气于人人瞒他,更是生气父亲满身是伤,身为儿媳,这态度未免过于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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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承殿内气氛异常冷冽,殿外也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宫中几乎乱作一团。
“大胆,商侑安,你仅凭一张血书就诬告太子殿下?谁知你不知用了什么非人手段将人逼供,做的伪证!”
刑部堂官怒斥,而旁边的左都御史及都察院的几位堂官则是皆沉默,既不与刑部官一同,也不敢贸然帮腔。
而眼下的证据自是不足已让谢谦认罪,他们在等此刻还有什么新的证据呈上,若是商侑安没有,那等待他的罪行便会多加一条陷害太子之罪。
商侑安放眼望去整个殿外,一个个脸上抱着热闹、玩笑的嘴脸,丝毫不觉因此案牵扯进来的人为此丧命。
大至一国之师,小到一个仆人,皆是这场权贵游戏的牺牲品。
商侑安收回视线,淡漠垂眼,心里莫名想起了沈知珉,那样天真灿烂,当是世间最为珍贵的品质。
此刻,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光明正大的见她。
以一个能娶她的身份,见她。
宫门外的贺锋翻身下马,守门的侍卫目光瞥向贺锋背后的伤口,那举着令牌的手还在发颤,“将军进去吧。”
贺锋谢过后,动作有些缓慢,却又带着稳重,抬脚走上层层阶梯。
此刻的阳光照得他有些虚汗,他也未曾去擦,直到眼前的台阶被人拦了去路,他才停下脚步,抬起视线看去,傅仪身后跟了一行宫人,拦了他的去路。
贺锋目光深沉:“皇后娘娘。”
傅仪雍容华贵的凤眸视着贺锋,淡淡递了块帕子:“贺将军,如何将自己弄成这样?擦擦汗吧。”
贺锋没有去接那块绣着鲜丽牡丹的手帕,反是后退了一步:“臣是粗人,受不起娘娘如此体恤。”
傅仪收回帕子,视线在贺锋那身血迹斑驳的衣服上扫过:
“衣裳如此污秽,如何面圣?这守宫的侍卫也是,怎不提醒一下将军呢?去,带将军换身干净的衣裳。”
贺锋知道傅仪的目的,并未跟着宫人去换衣。
傅仪道:“若是冲撞了圣上,将军当如何是好?”
贺锋回绝:“谢娘娘的好意,臣有要事需立即进殿面圣,还请娘娘移步,让老臣过去。”
傅仪见好言好语请不动他,便当即冷下了脸:“贺将军,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的耐心不是很好。”
贺锋听着傅仪偏激的话语,没有再出声反驳她,却也不曾屈服,而是收敛情绪,默站在台阶处,不退一步。
傅仪眯眼,掐着华服下的手心,红颜静默得可怕。
就在此刻,傅仪身后,从万阶之上跑下来一小太监,他低着头,掏出手间的令牌,压粗声音道:“将军,丞相请您进去。”
贺锋看了眼这位强装镇定的小太监,对着傅仪行了一礼,抬步走向台阶,随后脚步一顿,对着那名小太监:“劳烦带路。”
沈知珉低着头,闻及这句能将她救离傅仪视线下的机会,忙低头,跟上贺锋。
傅仪脸色一冷,训斥住这名多事的小太监:“站住!”
沈知珉停住脚步,不敢抬头看。
傅仪见贺锋的视线还留在这名小太监身上,“怎么?贺将军又不着急见圣上了?”
贺锋眸子一暗,收回视线,抬步离去。
沈知珉见贺锋上了那万阶之上,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父亲交给她的令牌,当是为了让贺锋顺利进入到三司会审之中吧。
只是,眼下有些不好脱身,若是被皇后知晓了她的身份,怕是气得活扒了她不可。
“沈知珉,好玩吗?”傅仪缓缓移步于她旁边,慢慢俯身,轻声问着低头作太监打扮的沈知珉。
这位未来的准太子妃,竟是帮着外人,连合起来对付自己的夫君。
丞相真是教了位好女儿。
沈知珉身子一愣,打了个寒颤,她犹豫再三,抬起头,那张微慌的小脸上强装镇定:“皇,皇后娘娘。”
傅仪似是怒极而笑,红唇轻启:“有意思。”
她咯咯一笑,凤眼一挑,扯过沈知珉的手,台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