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译驰发完消息,盯着屏幕,丧气才一点点收敛。一秒,两秒,三秒,对面越久不回复,沈译驰越煎熬。
叫他出去做什么?说发现他一整顿饭心情不好,要哄哄他,方便继续钓着他暧昧,免得他不跟自己一起自习了?
正当沈译驰气急败坏地起身,打算出门问问清楚时,手机微震,新的消息弹出来。
甜的姜汁:“你的杯子和牛轧糖还在我书包里。不出来也行,我上完课把东西放在亓老师家或者挂在你家门口。”
沈译驰:“……”
第14章 第十四晚
◎有人的嘴,比铁还硬。◎
14
沈译驰从包间出来, 视线本能地寻找姜织。他脸色算不上好看,因为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理性,不想带情绪处理事情,结果适得其反。
唐湘汶和好友聚餐结束, 见到的正是他一副冷脸的样子。成天不着家, 整天垮着张脸, 多酷似的。
临娴紧跟着看到他,熟络地招呼:“是小驰啊。我跟你妈正说你呢, 你是来接你妈的?”
“临阿姨。”沈译驰视线在鬈发女人身上短暂停留,然后看向旁边的唐湘汶, “妈。”
唐湘汶应了声, 把手腕上的铂金包往小臂上推了推, 说:“正巧碰见,你没事的话跟我一块回家吧。你爸今天出差回来,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说话间,唐湘汶注意到沈译驰穿的衣服,前几天小悦陪她逛商场买的。他以前总穿黑白灰这些暗色系,看着冷冰冰的, 衣服有点亮色人看着有朝气。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他感兴趣的那块砚台我找到了, 要回出租屋取一趟。”沈译驰说。
唐湘汶:“行。司机在门口等着, 一起下去吧。”
考虑到唐湘汶添油加醋的联想能力,沈译驰打算让姜织先走。消息编辑到一半, 又觉得自己过于心虚了。他还不能有异性朋友了吗?没必要为唐湘汶的臆断诚惶诚恐。
唐湘汶看他一直盯着手机似乎很忙的样子,皱了下眉,碍于有外人在场, 没太下他面子:“今天和谁吃饭?”
“给周淮庆祝生日。”沈译驰没再发消息, 把手机收起揣回口袋里。
临娴受唱歌剧的影响, 声音悠扬欢快,富有感染力,但架不住话密时令人觉得吵闹:“小淮过生日啊,诶我看小悦今天没有出门啊?这孩子最爱热闹,估计是忙忘了。她这几天闷在家里学习,那劲头儿饭都顾不上吃。小驰你见面替阿姨好好劝劝她,学习哪有身体重要。”
临娴只有卢悦这个宝贝独女,从小就宠,不管人前和人后,一提到就安耐不住夸赞炫耀。
…………
姜织按照沈译驰信息里说的,在餐厅门口等他,却没料到他跟他妈妈一起出来。
姜织原本百无聊赖地发呆,登时站直,等人走近,礼貌地喊人:“唐老师,临老师。”
唐湘汶一如既往的冷淡,点下头,错身而过时,不知是察觉到姜织落在沈译驰身上的目光,还是记起什么,脚步顿了下,问:“最近还跳舞吗?”
正如吴桐雨的印象,唐湘汶在舞台下给人的观感并不亲切,有种与普罗大众格格不入,居高临下的傲慢气场。姜织从开腰踩胯便被她带,对她的记忆是伴随着骨头响和无数血汗泪的,比起校园教师精神层面的传道受业解惑,唐湘汶的老师身份显得沉重很多。
“没再跳了。”
“文化课能打多少分?”这是唐湘汶带艺考生时,问过最多的问题,分数在某种意义上等于前途。
姜织受唐湘汶高要求多年,企恶君羊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本能地自责过去辜负她的期待,因此在文化课成绩上,答得非常不自信。
哪怕这个分数,对于艺考生而言,足够出色,但姜织不是艺考生了。
如今不太拿得出手的文化课成绩,衬得她放弃跳舞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
姜织迟钝地想,唐湘汶这个复杂沉默的眼神大抵是这个意思,唐湘汶始终没说话,就像过去每一次她越是沉默,学生越自觉检讨的效果一样。
高三生的家长对分数都有概念,再不济也会对比自家孩子的分数看出差距。临娴心说这分真不低,但嘴上又不承认有谁比自家女儿优秀。
只见临娴像是费了些心思才记起姜织是谁,脸上扬起标志性的笑容,优雅又疏离:“你一直都是这么省心。不像小悦,去北京考个试还得我陪着,非说要带我见证一下自己的重要时刻,我看她就是紧张怕发挥不好。好在小悦平时没定性,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这不拿了四个学校的专业第一。”
一直没打扰师徒叙旧的沈译驰闻言,微微蹙起眉。饶是他这个外人,也听出来临阿姨话里话外,暗指姜织平时训练再出色有什么用,临到关键时候直接放弃连上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姜织,还有心思笑。
笑得这么甜干嘛,傻啊你。
察觉到姜织慢吞吞望过来和自己四目相对的目光,沈译驰一时忘记明明是自己先盯着她看的,恶人先告状般不解地歪了歪头。
突然看他做什么?不是不喜欢他吗?找他帮忙倒是很趁手,需要解围就直说。
姜织并没有这个意思,人的情绪是有温度的,她只是感觉周围的气压突然冷下来,下意识寻找原因,便看到沈译驰不知为何在生闷气。
此时,临娴一个人说得起劲不行,还要把唐湘汶拉入话题。她望着好友,笑道:“小悦还说呢,好歹是没给老师丢脸,之后出去敢说是你的学生了。”
唐湘汶笑了下,算是附和了这句话。
过去姜织处处压卢悦一头,还被歌剧院的高层领导赏识。这事临娴记了好久。
但人生很长,妙就妙在谁也不知道当下耀眼的成就是个人不可复刻的高光点,还是绽放前的蛰伏期。
临娴看回姜织,缓慢仔细地瞧着,不说话胜过千万辞藻,有种横扫千军后深藏功与名的低调气势。
偏偏姜织对此无知无觉。
“卢悦是大赛型选手,越大的场面心态越稳,发挥得越好,我一直很羡慕她这点。”姜织对长辈态度端正,话得体,“油盐不进”般礼貌笑着,仿佛感觉不到卢悦妈妈的潜台词,像一团棉花挡住了刺过来的尖刀利刃。
这让临娴为自己跟一个小孩儿计较的行为感到羞愧,但只是一瞬,她一向骄傲,从不低头审视自己,张张嘴,下意识要回击。
唐湘汶习惯了临娴精致的利己行为,过去上课时,临娴总借着看课的名义让她给卢悦特殊照顾,唐湘汶和临娴私下关系不错,无所谓这样的“偏心”,但次数多了,她也会四两拨千斤地下一下临娴的面子,护着别的学生。
但今天没有,因为沈译驰比她动作更快。
“临阿姨,您家司机到了。”沈译驰毫无征兆地突兀提醒道。
临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恢复镇定,也觉得自己计较下去过于小家子气,拢了拢披肩,跟唐湘汶作别。
趁这功夫,沈译驰看了姜织一眼,她身上有容乃大的格局不是假装,而是分外真诚。
他见过脾气温和得没有棱角的女生,但总觉得性子过于柔软好拿捏;也见过言行惹眼锋利的女孩,但又觉得莽撞中暴露几分幼稚。
姜织是他很少见到的一类女生,有棱角,但没有攻击性,温和,但不会失去力量,冷淡,却又有人情味。好似一切矛盾的形容词,都能和谐地用来修饰她。
送走临娴,唐湘汶叫沈译驰也上车。沈译驰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姜织身上的目光,果断地表示:“妈,你跟临阿姨一起吧,我去出租屋取了东西就回去。”
唐湘汶在剧院当首席做老师,在家里也有话语权,不喜欢被人拒绝。
她下意识蹙眉,但就在这时注意到了姜织。其实她对姜织的印象很好,除了她对舞蹈的态度,还有她的脾气和自己很合。唐湘汶没有临娴那么盲目的优越感,她清楚自己性格中多少有点词不达意的尖锐,往好听了说刀子嘴豆腐心,往坏了说,就是控制不住时容易阴晴不定。她到如今这个岁数和社会地位,性格中不体面之处便称得上是个性,算不上恶习。但人心是软的,偶尔也会觉得抱歉。姜织是她带过这么多学生中,对她脾气包容度最高的人,其他学生背地里吐槽她脾气差,姜织是唯一一个会替她说话的人,有种单纯耿直的傻气。
唐湘汶看向儿子,平静地答应:“行,别太晚。”
接连送走两个大人,沈译驰觉得再就刚才的话题聊点什么都是小瞧了姜织,他低头看眼时间,见姜织盯着他家轿车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回神了。”他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问,“怎么走?”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姜织望来时,眼神里丝毫没有被什么事困扰的情绪。她抬了抬手腕,要把手里的两个手提袋交给他,见他一脸“你这什么问题,我刚刚吐字不清吗”的疑惑状,知道答案是“是的”,又把手缩回去,摘下书包,把东西搁好,“还是我给你装着吧。公交车?你着急的话我打车也行。”
正好来的时候是他付的车费,没要她A。
沈译驰心说出发点目的地相同的两个人,用得着选两条路线?
他这个心怀不轨的人还没不自在呢,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对他没想法的人,闹什么脾气。
“去等车。”沈译驰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公交站牌。
等公交时,姜织琢磨了下沈译驰的眼神,觉得他似乎有别的情绪,慢半拍确认道:“你是真的要回家取东西?”
还是单纯找借口支开唐湘汶,从姜织这里取完东西,然后再回包间和周淮他们继续聚餐?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送你去补课找的借口吧。”沈译驰没什么情绪地瞥过来。
“我以为是借口……”姜织脱口说完,后知后觉他刚说了什么。
他怎么还曲解她的意思,这是什么理解能力,理解了又没完全理解,理解个百分之五十,就是误解啊,这误会可大了。
为了送她补课?她多大脸啊,是弱智不认识路吗?
姜织斩钉截铁地强调:“当然不可能这样想。我又不是你的谁,你也不是喜欢我,补个课有什么好送的。”
沈译驰:“……”
句句扎心。
她故意的吧,提示的这么明显,几个短句,句句都是陷阱,沈译驰回答哪个都不对。
非得让他承认对她有想法是吧。
小姑娘家家好胜心怎么这么强,以后结婚了怕不是要成你的一言堂。
这时沈译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周淮,估计是问他怎么还没回去。
沈译驰不想也知道,周淮要是知道他说不回去要脑补些什么,果断按下挂断。
但这并不耽误周淮输出观点:“靠!你这电话挂得让我不禁怀疑你俩此刻没干正经事。”
沈译驰:“……”
早知道接了。
你淮爷:“猜你一定是不回来了。去送她?饭都没吃完就去送人,贴心啊。”
沈译驰觉得周淮这人谈什么恋爱,自己一个人自问自答,自话自说,肯定不会无聊。
沈译驰无意义地垂死挣扎,也不知道跟谁较劲:“她给我发消息,叫我出去的。”
你淮爷:“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约了?”
“……”就不该回。
第15章 第十五晚
◎我们阿驰,真好哄呢。◎
15
不知道周淮是故意的还是无心, 沈译驰回出租屋一趟再打车到别墅的路上,周淮把沈译驰和姜织拉到一个群里,当然,群里还有吴桐雨、史唐、方时序, 连殷茹都没落下。
群名设置的是“南京五月天演唱会股东内部群”。
沈译驰前一瞬还在嘀咕周淮出什么馊主意, 后一秒, 哦,吃饭时确实聊过去看演唱会的事。
沈译驰捧着手机看群里聊得火热, 面前的门开了,唐湘汶劈头盖脸的一句, 好似要把在餐厅门口反常的宽容平衡回来:“到家了不进门, 堵在门口怀疑自己走错了?你爸在书房等你呢。”
他适才收起手机, 进门。
父子俩眉眼有七八分像,沈敬衷站着桌前俯首写字时,感觉像见到了年长二十来岁的沈译驰。外人常常说他们父子俩像,偶尔沈译驰看着沈敬衷,会想自己二十年后的样子,不是指个人形象, 是经历了一次次人生选择与舍弃后被岁月成就的那个成年人, 他的职业是否是最初追逐的梦想, 他的选择是够守住了一直以来的本心。
沈敬衷是个喜欢往长远看的人,沈译驰也喜欢, 但他看到的是一团久久不散的雾。
十八岁的年纪,人生是向上的,朝气的, 充满希望的, 可也是迷茫的。
尤其是面对沈敬衷时, 沈译驰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爸。”
沈敬衷见他过来,往旁边让让,给他递笔:“来,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字。”
沈敬衷过去是高中老师,经商创业后,保留了很多以前的习惯,写书法是一项。
沈译驰读小学时,正是沈敬衷最忙的那几年,他对家人的陪伴减少,沈译驰在唐湘汶身上体会不到母爱,书法就是那时候偷摸着练出来的,说是偷摸,因为没人知道,小沈译驰抱着讨好的目的,想跟爸爸有点共同语言,想在学成后得到一句夸赞。
沈敬衷确实注意到了,不止注意到他能写一手好字,还注意到他更多的优点。
沈译驰本该是高兴的。
但就像此刻沈译驰站在书法桌前,悬腕写完沈敬衷刚刚所题之字的后半句。沈敬衷背着手,欣慰的目光毫不掩饰:“‘川不辞盈’,写得好,一看平时就没少练。巍峨的高山不拒绝细小的尘埃,壮阔的河流不嫌弃细小的流水。这不仅仅是做人的道理,也是经商之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和沈敬衷聊什么总能被他绕到商人思维上,沈译驰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管理公司是门学问,大学校园里教的东西有限,都是纸上谈兵,等你学了这个专业就知道,还是需要你亲自上手才行。你高考完有什么打算?有感兴趣的项目吗,我给你组些人练练手。”见沈译驰有话要说,沈敬衷添了句:“还是你想自己组人,那也行。”
沈译驰发现小指腹不知什么时候蹭了墨汁,被他错手一搓,晕的区域更大了。他收回视线,说:“爸,我不想学经济管理。”
“是觉得A大经管专业一般?出国也行。”
“我想……”学计算机。但话还没有开口,楼梯上噔噔噔响起一阵轻快脚步声,紧跟着一道黑影耗子似的蹿过来。
“哥!”沈一星紧紧抱着沈译驰的大腿,仰着头,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暖,“我好想你啊!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沈敬衷望着小儿子,无奈地提醒他:“上周末刚见过你哥。”
沈一星眼睛亮亮的,委屈巴巴地在沈译驰衣服上蹭:“那也有六天没见了,好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