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你和我爸怪怪的?”
“我看群里周淮说,你们到家了。要语音聊会吗?”
有两条,间隔了二十分钟。
沈译驰清了下嗓子,发出语音邀请。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姜织的声音:“喂,等我会儿……爸不用给我送水果,我想吃了自己出来端。”紧跟着是拖鞋鞋跟拍在地上的脚步声,紧密的,小碎步,然后是关门声,电视声音消失,姜织的声音清晰:“好了,我回房间了,现在可以说话。”
沈译驰无意识地翘了翘嘴角,这种被秒接语音的待遇挺爽的,四舍五入意味着被在意,他得了便宜卖乖,想说急什么,他又不跑,又想说你这兴师动众的样子,让你爸又得给我记一过。
姜织迟迟没听到答复,不由得放轻声音,语气里带着疑惑,询问:“沈译驰?你还在听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话:“之前参加长辈的生日聚会时见过,今天才知道他是你爸。”
“这么巧?我爸都没跟我说过。”姜织突然想起来,“你认识孙恙叔叔?”
“嗯。”
不等他多说,姜织先道:“原来你那天真去参加长辈生日了。我还以为你骗我。”
沈译驰正感慨宿营挺小的,闻言,问:“为什么以为我骗你?”
沈译驰这问话方式很微妙,不问“我骗你什么了”,一下将问题的重点落在她身上。那股酸酸涨涨的感受又来了,就像她想不通自己如此反常的反应从何而来,同样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姜织犹豫之下,帮他回忆:“你那天不是不开心嘛,因为我躲着你的事。我们前几天聊过的。”
怎么又提起这个黑历史了,沈译驰挺烦的,但也没否认:“是不开心,但没躲着你。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小心眼?”
晚饭的氛围不错,连带着姜织的心情也好,她语气轻快道:“是啊。我觉得自己没表现出异常,你都能发现我躲着你,还因为我躲着你,跟我生了好几天的气。要不是我主动找你说开,你是不是已经给我判死刑了?你说自己像不像个要人哄的娇气包吧。”
说的像你哄过我似的。沈译驰腹诽。
姜织算起账来没完:“还有晚上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我几次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跟没听见似的,我一看你你就别开眼。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沈译驰严肃冷漠些,盘问的语气:“打语音就是为了指责我?那我挂了,我傲慢自大,偶像包袱重,不接受批评,更不会反思。”
“别啊。”姜织急着制止,殊不知沈译驰仰躺在床上,保持着把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动都没动,姜织似乎怕他真挂了,说起:“我这不是打电话来哄你了嘛。”
沈译驰回忆了遍晚上的事,真不记得自己冷落了姜织这么多次,不止被发现,还被戳破了。他想道个歉,说不是故意的,当时怕她爸多想误会,谁知弄巧成拙。但解释的话到嘴边,只落俩字:“你哄。”
姜织思路清晰,没被他绕进去,说:“我得先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沈译驰绷唇,冷声:“给我挖坑呢,想坐实我小心眼?我没生气,少套我的话。”
姜织嘟囔:“谁让你顺竿爬的。还想骗我哄你,”
沈译驰不背这个锅,把话往回倒:“姜织,你讲讲理,是你自己说要来哄我的。”
姜织脸不红心不跳,语气脆生生:“我忘了,你录音没?没有证据的事,疑罪从无。”
沈译驰被她气笑了,想问一句“你是不是欠收拾”,这会儿气氛太好,话赶话说出来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及时刹车,正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只听姜织语气小心试探地问:“我听见你笑了。你心情好点儿了没。我是不是还挺会哄人的?”
沈译驰收敛神情,哼了声,学着她的话说:“你挺会耍无赖的。”
他迟迟没去开灯,卧室的窗帘也没拉,只有月光洒在地板上、床铺上、少年的身上,除此外,还有手机通话状态下蓝莹莹的屏幕光。他语气正经些,认真澄清:“晚上没生你的气,也没在生气,没注意到你跟我说话,当时应该是在想别的事,抱歉。”
姜织哦了声,说:“没事,我心大,一般不会想多,就是看你不理我还吃得那么香,特别想把你的饭碗夺过来,把你赶走。”
沈译驰笑:“这不能怪我,怪叔叔做饭好吃。”
“我爸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就说你跟他肯定聊得来。”一提到姜国山,姜织的语气更加放松。明明隔着网络,沈译驰却觉得她音容相貌近在眼前似的,明亮的杏眼、圆润的鼻尖,莹润的双唇,嘴角扬起来时很甜,没什么表情时有很凶,明明她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浑身气场毫无攻击性。大概是因为深谙这一点,所以她“凶”起来,沈译驰总觉得凶呼呼的过分可爱。
“是,跟你爸相处得没有代沟。”沈译驰有点儿走神,没怎么听进去她如何夸自己爸爸,想到别的事,“心仪男生的标准也是受你爸的影响?”
姜织唔了声,没否认,也不算承认:“怎么突然提这个?”
“正好想到了。”沈译驰在心里给姜国山道了个歉,才说,“感觉你爸很疼你,应该不舍得把你交给一个油嘴滑舌的人。”
怎么就聊到这了。姜织边疑惑边说:“我那天没想到会聊到择偶标准的话题,临时潦草地想了几个答案。而且我现阶段的重心不在这件事上,没想得这么深,等考上大学再考虑。聊到学习就想到一模……唉,没什么底,还不知道考的怎么样。”
“信我的判断吗?我觉得你这学期状态很好,这次考试题型难度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你把掌握的都发挥出来,成绩肯定不错。”
“借你吉言。如果我考得不错,请——”
“又要请我吃饭?”沈译驰默契地打断她,说,“攒着高考完请我顿大的就行。宿营的馆子都吃腻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北京上大学吗?考去北京再请不迟。”
她要考北京的大学?姜织愣了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她想了想,好像是提过,在聊商鹤宇时说过这个话题。
姜织感慨沈译驰的记忆是真的好,很快回答:“有这个想法,但……看成绩再说。我心里其实舍不得跟我爸妈分开太远,好吧,我现在就跟我妈分开了,宿营到南京在我看来也够远了;而我的监护权在我妈那,因为转学不便才继续住在这里,等高考完我也会和我爸分开。”
姜织说:“我原本觉得我爸妈各自冷静了还会复合,他们过去感情很好的。但我那天在南京和我妈见面时,不小心撞见她跟别的男人一起,好像要开始新生活了。就连我爸……我奶奶这边的亲戚已经开始给他介绍对象相亲了。所以我觉得,没有人会永远止步在某段关系中,都在以不同的速度往前走。他们应该不想我留在身边吧。”
沈译驰有些懊悔不该往这个话题上聊,姜织这迷茫的语气令他跟着忧心,他想了想,才说:“我最近更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通过个人理解和自我认知去判断甚至预测别人对某件事的看法,只有沟通才能弥补认知之外的信息偏差。你发现没,你说话时频繁地用到‘我觉得’‘应该’这类词,你心里明确地知道,这是你的想法。所以,你得和他们沟通。”
“等高考完吧。考完试再说。”姜织说,“上学期我花费了太多时间思考大人的关系,严重影响了学习,有时候想起来也不是后悔,就是遗憾没有平衡好这两件事。”
“不要想太多,你当初做的已经是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不要去美化没走的那条路。就像你之前不也在疑惑,高考会比陪人家人更重要吗?很多问题本身是无解的,或者说答案不是单一的,就像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一样。”
“你说的对,我跟你聊聊感觉好多了。”这是实话,略停顿,姜织意识到,“不对,我原本心情挺好的。是你非提学习,引出这一连串烦心事,让我不得不处理这些情绪。”
沈译驰这会儿也满血复活,起身开了卧室灯,拉窗帘,然后去外面冰箱里找水喝,嘴上接下这个锅:“行行行,世界末日了都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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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考试不过持续两天,结束就结束了。但成绩公布后带来的余震,却轰隆隆地影响着每个人。
周一这天,午饭过后班主任陆续叫学生去办公室拿成绩条,但从一早,班里就对成绩格外关注,原因离不开姜织和邓廷的那个赌约。
原本没几个人知道的事,不知怎的就传开了。大多数人说不上恶意,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关注这件事的进度,更有直接问到他们面前的。考得怎么样啊,姜织要是考不过邓廷不会真去找班主任换座位吧,这也显得太事儿了。
邓廷自打赌约确立那天,收敛了些,又经过沈译驰演讲稿被换的事,更加低调沉心学习,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也控制不了疯长的闲话。
事态在下午第一节课后,邓廷去办公室拿回自己的成绩条后发酵到了峰值。因为邓廷这次发挥得不错,较之前的年级排名有了很大的进步。
学校老师都说一模的难度是最接近高考的,对预测高考成绩最具有参考性,邓廷无疑是开心的。
这也代表着姜织想要赶超他名次的几率更小了。
“我看这些人还是太闲了。不紧张自己的成绩,净等着看别人的笑话。就这点志气嘛,传出去自己先被人笑话死了。”史唐作为班长,对班里的消息关注得勤,这会儿正替姜织打抱不平,同时不免对姜织的处境有些担心。
沈译驰对此反应平淡,继续忙自己的:“不是还没公布成绩吗?”
史唐将这言外之意理解成“谁说姜织就输了”,只当他不了解姜织的情况,给他科普:“先不说市里排名,邓廷这次的成绩在年级排在十一位,而姜织呢,升班后成绩一直在下滑,上学期末的年级排名是四十三。你说她拿什么赢?分数要是这么好提,你能常年稳居年底第一压得第二名那谁死死的吗?”
沈译驰叹气,觉得比姜织还不会开解人的出现了,史唐这一句句除了给人制造焦虑起不到任何作用。
史唐思来想去决定:“姜叔叔对我们多好啊,我们也不能干看着,要不我去找老班提建议调次座位吧,说起来班里有一学期没动座位了。诶,你怎么想的?”
沈译驰嘟囔了一句“随你”,心里在琢磨别的事。前排处,姜织坐在座位上,状态与往日无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高三才升上来,一直游离在班级之外,跟班里的同学没有矛盾,不疏远,但也不亲近。这种孑然一身的姿态让她此刻看上去有些孤立无援。
史唐又嘟囔了什么沈译驰没听清,他看着手机微信页面,手指在姜织的头像和他们四人组的群聊上方徘徊几次,最终点开后者。
饶是上学日,群里依然不缺消息,周淮正聊着傍晚吃点什么好。沈译驰直截了当地打断:“今天气氛这么好,搞点事怎么样?”
…………
第29章 第二十九晚
◎大胆的念头。◎
29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姜织去四楼叫吴桐雨一起吃饭前,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手机,发现了姜国山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路过你喜欢的那家蛋糕店,看到推出了春日新品, 给你买了。”
似乎是樱花和抹茶口味的, 色彩鲜亮, 精致细腻,很有生机的气息。他拍了蛋糕的照片发过来, 借题发挥开始给她煲鸡汤:
“织织你看,社会上有人坐在办公楼里衣着光鲜, 有人在城市穿梭送货派件汗水洗面, 每个职业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社会因此精彩,才会有商店卖着你爱吃的蛋糕;同样,学校里有人能金榜题名,也一定有人名落孙山,谁也不能凭此否定每个人的价值,沈译驰虽然成绩很好, 但只有你才是让爸爸骄傲的宝贝。享受这个阶段,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爸爸等你晚上回家吃蛋糕。”
姜织弯唇笑着,从小喝他的“鸡汤”长大, 神奇的是没有免疫,回回受用。
她捧着手机给老爸回了消息,然后才出教室。教学楼东西两侧都有楼梯间, 一班和十班在教学楼西侧, 从这边的楼梯下去更方便, 同时西侧连接着办公区,姜织出了教室下楼时,正巧碰到吴庆诸。
吴庆诸正好有话跟她说,就吴桐雨成绩进步的事向她表达感谢,说让她多督促吴桐雨。
没等姜织说这都是吴桐雨自己的功劳,她没做什么的,便听吴庆诸又说起:“哦对,你的成绩我没偷偷给你爸说,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回家自己告诉他才惊喜。你班主任公布成绩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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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译驰他们四个人牺牲掉晚饭时间排练,大餐自然没吃成。
周淮手搭在麦克风支架上,嚷嚷着:“等这事完了阿驰你得请顿大的,你选的歌这么高,我指定得破音。”
“这首歌就得破音才好听。”沈译驰托人去学校食堂打包了晚饭,把最后一份拿给周淮。
周淮不急着吃,空的那只手捞住好友的肩膀,窃窃私语:“那你唱呗。我可听说了姜织跟她那同桌打赌的事,你是怕人家考不好伤心,提前准备这个安慰她吧。”
食堂的牛肉卷饼好吃归好吃,但就是油腻腻的,薄薄的单层塑料袋装着,被周淮拎在手里晃来晃去,沈译驰怕他一不留神甩自己身上,一直躲着。
方时序拿着水从旁边经过,问:“你们班还没出成绩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没出全,班主任挨个叫人去办公室拿成绩条。”
方时序在四人组中最“独”的那个人,他最初跟史唐要好,后来周淮成了他在四人组中的粘合剂。他和沈译驰关系也不错,掏心窝子地相处着。他比沈译驰认识姜织要早,也熟悉她,自认她不需要安慰,拥有足够强大自洽和自愈的能力。
但有时候,安慰并非只有一种意义,它可以是一种讯号,一种示好、甚至示爱的信号。是方时序无数次想要释放却不敢的信号。
每个人都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这两件事都会令人感觉到快乐。
在周淮眼色示意下,方时序平静地附和:“我也赞同你唱。自己唱才有诚意。”
沈译驰深深地看着他,没等说话。
这时,史唐捧着手机,不知看到什么陡然坐直,差点把手里的饭扔了。
他“卧槽!”一声,周淮被他吓得没站稳,连带着麦架一起往沈译驰身上倒,刚准备吐槽一句。
只见史唐举着手机,自由女神似的,一脸兴奋地冲沈译驰传达:“姜织牛死了!她年级第九!卧槽卧槽卧槽!这成绩看得我热血沸腾。难怪家长总说要跟学习好的孩子玩,这话真没错,这成绩谁看了不说一句‘老师我也想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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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此刻的氛围印证了史唐这句话。没人再八卦,甚至没人在意所谓的赌约,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带着自惭形秽的敬意和艳羡,短暂地为自己的成绩感伤,然后紧锣密鼓地进入学习状态。
邓廷原本沉浸在自己名次进步上暗自兴奋,姜织的成绩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当即清醒,怔然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