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文昌想起了那一日,他与她在寒烟升露。
  西王母藏在袖中的手捏出一个安神决,角落里的仙鹤香炉飘起一缕馨香,牵绕梦魂。
  玄女沉沉睡去,西王母对着屏风轻唤:“帝君,进来吧。”
  文昌绕过屏风,径直走到玄女榻边。
  西王母很知趣的回避,顺手将瑶池周围的所有小仙子支开,省的打扰有情人相处。
  她睡容轻松安泰,唯有眉头不解,拧在一处。他轻轻坐在榻沿,忍不住伸手去抚平那一道愁结。
  玄女忽然睁了眼,文昌的指尖来不及收回,她迎面望入文昌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挂着笑意的唇角:“你为何对我施昏睡决?”
  文昌细看她的神情举动,眼角眉梢的一丝一缕都不愿漏,试探着问:“我何时对你施了昏睡决?”
  “就刚刚,在寒烟升露。”玄女稍顿了顿,错开眼才说,“你还亲了我。”
  哦,文昌料想,大概是安神决的缘故,使她记忆错乱,还以为自己仍在琅邪台参加法会。
  这样也好,总归是能好声好气地与他说几句话的。
  文昌仍倾着身,俩人呼吸交织,他眼底有潮热徐升,心鼓能闻:“我错了,下回不对你施昏睡决了。”
  “还有呢?”玄女撑着手肘将上半身抬起,俩人便凑的更近了,她脸颊渐渐泛起红。
  “还有什么?”文昌忍下将她拥在怀中的心思,没忍住去拨动她腮边碎发,明知故问,“是我亲的你吗?”
  在她一息缄默中,文昌的身体莫名僵硬,那日在寒烟升露,她唤了凌苍。
  玄女突然去捧文昌的脸,诸多言语都化在浓烈的一吻中,重而清晰,无边温柔。
  “是我。”她唇齿间落下含糊不清的两字,一点星火燎原。
  唇齿间皆是酒香,她边吻,边用双手细细摸索他的轮廓,极慢极慢,要一寸寸刻在元神里,与她同生共死。
  文昌想,倘若她要他的命,他必拱手相送,没有二话。
  压回长榻时,从眼到唇,细颈与锁骨,他细细密密得吻遍仍不肯罢休。
  乌发洇湿红袍,耳鬓厮磨极尽缠绵。烈火焚心,情动难抑,而在触碰到她腰侧伤疤时,文昌忽然没了下文。
  他转而去抚摸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疤痕,轻且缓,像是羽毛刮过,她不怕疼,最是怕痒,身子轻微的战栗。
  她双眼湿漉,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青涩地吻了吻肩膀,像是在说:亲亲我,好不好?
  他分明一直卖力。
  难舍难分之际,文昌的手掌扣上她的后脑,珍宝般抚摸,心中默念昏睡决。
  怀中只余沉沉呼吸,他耐着性子为她擦拭湿发,整理衣袍。静看她良久,最后在脸颊落下一吻,极低极深的一句:“亲亲你,我的神。”
  西王母进来时,玄女正抱着胳膊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白玉兰树发呆。她快步走去香炉,一面惊讶道:“你怎么醒了?”
  玄女扯了扯嘴角:“好歹我也活了三十万年,总不至于每次都叫你得逞吧?”
  还有文昌,实在鬼话连篇。上一刻还在说错了,下一瞬就毫不犹豫的念出昏睡决,真不晓得是不是该夸他一句:坐怀不乱,真君子。
  “原来你是装睡。”西王母拖长了声,“你分明想见他,为何不肯大大方方的相见?”
  风动时,满院白纷纷。暗香中,玄女慢慢抬眼看她:“我与他,如何清醒相见呢?”
  西王母道:“在感情一事上,我觉得你这人实在纠结的可怕。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倒不如战场上洒脱。”
  玄女道:“战场上我是一人,感情中却有两人。若你是我,而东王公是文昌,你未必处理的比我利落。”
  西王母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搞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相爱,就该一同面对,而不是替对方做决定。”
  玄女敏锐地抓住了“一同面对”四字,偏头看她,意味深长道:“因为他爱我,所以就要替我背负原不属于他的宿命吗?我已经失去了阿福,你如今还要我眼睁睁看着文昌送死吗?”
  西王母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
  玄女缓了缓情绪,目光落在鹤炉,漫不经心道:“你这安神香不错,取一点给我。”
  “你要封印文昌的记忆?”西王母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以阿福为媒介,将罗睺的执念与我的记忆封印于右手,使我忘却一切,故而能重新拿起诛仙剑。那么,只要文昌忘记我与他的一切过往,便拿不起诛仙剑。”玄女徐徐生出一笑,“如此方能护他周全。”
  “这世间并没有永远牢固的法术,总有一日,在某种契机之下,文昌会清醒。”西王母提醒她。
  “倘若我不在了呢?待一切尘埃落定,五界归于平静,就算他想起来,又能如何?”玄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我左思右想,既然诛仙剑阵无用,那只有……”
  “我不听。”西王母猛地起身,打断她的后话。
  “只有混元大阵。”玄女固执地说了下去,“我会将元神融入诛仙剑,与罗睺同归于尽。”
  “本尊说了,会想出办法,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西王母的声音陡然上扬,震得满树玉兰落,有一瓣落在玄女衣襟上,沾染了兰香。
  玄女手里捻着花瓣,平平生出无奈的笑,像往常一般耸了耸肩:“阿姐,别骗我了。”
  自玄女懂事后,就不曾唤过她“阿姐”。
  用玄女的话来说,她已是战神,整日“阿姐”“小妹”的,实在有失威严。
  “你心里知道的,唯有此法。”她目光坦然,“清屿尊神与阿姐拼尽全力将我保下,就是为了让我亲手了结罗睺。”
  “这样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西王母沉如静潭的一双眼,在一声落叹后,越显深邃,“云霁,你是神界最小的孩子,他们为你留下一线生机,就是期望你能够想出彻底消灭罗睺的办法。”
  “若你的元神可以消灭罗睺,清屿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至八荒六合于危险不顾。须弥山一战,清屿觉察到罗睺魔魂不全,有一缕藏在你的右手中,但混元大阵已开启,他别无他法,只能将你留下。”
  西王母定定看她,半天才从口中搓磨出一句,“罗睺从你右手中逃脱,如今不知又将魔魂藏在何处。云霁,找不到他逃脱的魔魂,你便灭不了他。”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说,床伴。◎
  距玄女娘娘与罗睺在东荒交手, 整整过了一月,魔界都不曾有异动,更没有魔族罗睺的消息。诸仙提心吊胆, 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日, 南荒山神急赤白脸的冲上天宫,站在三十三天外嚷嚷:“我有急事要见天帝。”
  不巧, 今日是马元帅当值。他是仙界出了名的死脑筋,当即将人拦在天门外, 执法不阿:“南荒山神, 你有何事?”
  南荒山神抹了一把头上热汗,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往外冒着话:“南荒魔界树枯草死, 河流浑浊恶臭, 万物凋零。这其中必有古怪, 请马天君帮我通传!”
  “等等。”马元帅连忙摇手制止, 摆起了架子,“既然你所管辖的地方山川河流有异, 你应当先将此事禀告崇圣大帝,由大帝定夺, 是否要面见天帝。我不过是小小元帅, 不敢擅作主张放你进去。”
  南荒山神耐着性子听他讲了一通屁话, 听到最后时,实在是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事关南荒魔界, 我哪里有时间再去寻崇圣大帝?!”
  马元帅没想到小小地仙竟敢顶撞他, 脸色铁青:“魔界异动, 那你便去寻真武大帝。你越级禀告, 我无权放你入内。”
  话音刚落, 他人就消失了,不给南荒山神半点纠缠的机会。
  南荒山神望着铜墙铁壁般的结界,急的直跺脚。他盘算了一下,现在去下界找崇圣大帝与真武大帝铁定是来不及了,不如下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逮着哪位住在大帝天尊。
  他风风火火地冲下三十三天,没碰着大帝天尊,倒将出门办事的墨山一头撞倒,文书卷轴飘飘落了一地。
  “哎呦,真对不住。”南荒山神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脑袋去看是谁,在看清是文曲星君时莫名有些失望,“小星君,我有急事,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不碍事,你不必登门了,帝君不喜外人打扰。”墨山追着喊了一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施法整理地上的文书。
  “哐”,墨山又被撞了个满怀,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帝君?是文昌帝君吗?快,快领我去见帝君。”
  墨山奇怪道:“山神为何要见帝君?”
  南荒山神拽着墨山的袖子就往紫微宫奔,“事关魔界,时间紧迫,说来话长。一会见到了文昌帝君,你就晓得了。”
  墨山一听与魔界有关,便不再阻拦,领着他去见帝君。
  进了紫薇宫,南荒山神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与文昌帝君听,言辞恳切:“事急从权,还请帝君见谅,此事必须立刻告知天帝。”
  文昌长袖一挥,南荒山神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又回到了三十三天外。
  马元帅想,今日怎么如此繁忙,刚送走了小山神,谁又来了?他还没看清是谁,清光一闪,他就被一阵狂风掀翻,文昌帝君的声音冷冷传来:“倚势挟权,自会有人找你算账。”
  天帝听完前因后果,道:“即刻将马元帅贬至下界,非召不得入天宫。南荒山神,你观察入微,禀告有功,即日起拜于真武大帝座下,去吧。”
  南荒山神领旨告退,天帝转而去看端坐在位置上品茶,并没有离开意思的文昌帝君。
  “文昌,你好像格外关心此事。”天帝笑了笑。
  文昌神色如常道:“事关万物众生,臣不能置身事外。”
  天帝了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文昌帝君跑一趟昆仑山,将此事告知西王母与九天玄女。”
  文昌放下茶盏,一向平和的眼睛掺了些冷,平望向天帝:“这是何意?那日在殿上,九天玄女说的清楚,她不管此事。”
  “兹事体大,昆仑山应当知晓。”天帝的身影逐渐淡去,“管与不管,全凭玄女意愿。”
  马元帅被压下界时嗓门太大,一路嚷嚷,这桩事如风一般很快刮遍了九重天,从前被他欺压过的小仙无不拍掌叫好。
  但很快又生出了另一段传闻。南荒山神怎么就这样巧,碰上了墨山,进了紫薇宫,还被文昌帝君领去见天帝。这文昌帝君一向不爱管闲事,怎么对魔界格外上心?
  “这有什么巧不巧的?文昌帝君一向乐于助人。”上生星君摇着扇子路过,顺嘴说道。
  “确实如此,我有一回就撞见文昌帝君抱着一位受伤的女仙,匆匆进了紫薇宫。”人群中传来赞同的声音,“好像是,像是……”
  “是玄女娘娘吧?”有人弱弱接话。
  上生的扇子差点没拿稳,尴尬咳嗽一声:“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快散了!”
  文昌磨蹭到第二日才去昆仑山。
  玉虚宝殿内坐着真武大帝与南荒山神,他被仙子领进殿,殿中谈话声戛然而止。
  玄女坐在上方,单手支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帝君前来,所谓何事?”
  文昌从容拱手,回道:“奉天帝命,有要事告知玄女娘娘。”
  “南荒魔界的事?”玄女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突然笑了,“你这仙使,不大称职啊。”
  “嗯,娘娘教训的是。”文昌诚实地回答。
  南荒山神垂头尴尬喝茶,就不知道真武大帝是哪根弦搭错了,义正严辞道:“帝君太谦虚了,若不是您仗义出手,我与娘娘还不晓得魔界的异动。”
  文昌与真武交往甚淡,俩人见面至多点个头,万年都说不上三句话。
  我与娘娘。这四个听得文昌极其难受,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他直挺挺地站在殿中,一双眼盯着玄女看,不说话也不动,说不出来的奇怪。
  文昌今日犯的什么毛病?玄女心里终究没有面上硬气,慢吞吞的开口:“路途遥遥,请帝君坐下来喝盏茶吧?”
  文昌像是活过来一般,对着真武大帝惜字如金地吐出三个字:“谬赞了。”
  合着是在等她给台阶,玄女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垂头笑了。
  “你笑什么?”文昌忽然问。
  玄女微微抽了一下嘴角,再抬头时,已是神色如常:“瑶池仙露不合帝君的胃口?”
  言外之意,喝茶都堵不上你的嘴?文昌心领神会,闭嘴乖乖喝茶。
  真武大帝见俩人你来我往,察觉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他是个大老粗,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没品出玄女与文昌之间的不清不白。
  “真武,你接着说。”玄女漫不经心地换了一只手托下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文昌。
  素雅的陶瓷茶盏在他手里如同一件惊世珍宝,举止文雅合度,神情从容淡泊。
  “刚才说到南荒魔界突然万物凋零,属下怀疑罗睺就藏身于南荒,极可能在修炼秘术。”真武见玄女心不在焉,声调上扬,“娘娘,罗睺极有可能在修炼秘术。”
  玄女被他唤回神,明知故问道:“就算他在修炼秘术,那与仙界有何干系?”
  “目前确实没有危及仙界,但保不住日后会啊。”南荒山神接道。
  玄女了然地点点头,道:“那么与本尊又有什么干系呢?”
  南荒山神被噎的说不出话,抓耳挠腮,用目光求助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视而不见,他此行也只是想提醒玄女:魔界与罗睺有异。如今话已带到,玄女娘娘如何去想,如何去做,不是他能干涉的。
  玄女慢悠悠地将视线挪回文昌身上,嗓音清淡:“仙使,听明白了吗?”
  文昌放下茶盏,还以玄女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昆仑山的茶确实不错。”
  这文昌,好不要命。真武大帝总算是琢磨出来这俩人之间关系不大一般,不敢再看热闹,唯恐引火上身,立刻寻了个由头领着南荒山神告退。
  殿内一派寂静,玄女扬眉看了他一会,问:“是吗?要不要再添一盏茶,上些糕点蜜饯?”
  “娘娘客气,我不喜甜物……”文昌顿了一下,低声,“吃一点吧,后来我也吃甜食了。”
  因为云霁喜食甜,所以张殊南也渐渐吃起了甜食。
  他什么都没说,一字一句却落得沉重清晰,他就是要逼她承认凡间的过往。
  玄女沉默良久才有一问:“文昌,你当真觉得我是凡人云霁吗?”
  那些冷嘲热讽、薄情伤心的话,她不想再说了。
  文昌薄笑一声,而眼中并无笑意。此时此刻,他仍旧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错了,才使俩人走到如今局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平静的问,“我只求一个解释。”
  玄女头一回觉得,情是这样黏腻恶心的东西,让她变得犹豫,变得懦弱,变得虚伪,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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