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怎么会,帝君听错了。”她轻轻笑了,说着撩开轻纱,穿鞋下榻。
  但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差。
  天色早已沉黑,几点疏星,半弯月,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雾气,脚下的夜明珠幽幽地散发着光亮,她竟睡了这么久。
  转过身,文昌仍然在榻上,一动未动。
  “还不肯起,是等着我来请你吗?”玄女岔开话题,不想再提梦境之事。
  “我的腰带,被娘娘拿走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拿你……”
  玄女话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了,片刻后取下头上的“束发带”,绷着脸掷过去,“还你。”
  无极殿里点了灯,她换上燕居常服,百无聊赖地倚在窗边的长榻上看景。
  文昌坐在里间处理公务,忽然听外间有一声长叹:“哎,好无趣啊。”
  他刚巧批完最后一册,紫霜毫搁回笔架上,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睡也睡不着,我作息都乱了,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用处。”玄女嘴上抱怨个不停,终于把文昌引来了。
  他弯下腰,投下一片阴影在她的脸上,“我们出去逛逛?”
  她歪着脑袋,有些为难的样子:“啊,帝君想出去逛一逛。其实本尊是不大想去的……”
  “嗯,我很想去。”文昌从善如流。
  玄女满意地点点头:“走吧,那就出去逛逛。”
  说走就走,他们站在云彩上,夜风将衣袖吹的鼓鼓囊囊,漫无目的的闲逛。
  过了一会,玄女懒懒地坐下来,忽然她指着下界的一处笑了起来:“记不记得玄股国,我偷你供奉那事。当时阿福说,倘若文昌帝君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东窗事发后我很难收场。想不到竟被他说中了,你真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文昌奇怪道:“我哪里睚眦必报?”
  玄女掰着手指头:“哎……我算不清了。有时总在想,如果没有挪用供奉,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交集,也就不会节外生枝,平地起波澜。”
  文昌没有接话,他看着夜空出神。玄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不觉中,繁星布满银河,耀光清亮,万古不灭。
  真美啊,玄女身子微微后仰,浸在这片星辰中。
  她好久不曾看夜空了,上一回,好像也是与文昌一同看的。
  怎么又是他?玄女忽然觉得她与文昌之间应当是有一段孽缘在的,像是两条拧在一起的红线,说不清是谁揪着谁不放。
  “我在是那颗星。”在寒露升烟没有说出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文昌指着其中一颗,那颗星辰在群星中闪耀,散发出明澈的光晕。
  “好亮啊。”玄女认真点评道。
  文昌的声音有点发颤:“你真的不认识?”
  玄女又认真的看了一眼,诚实道:“从前在神界,我讨厌的一门课便是观星,太多了,实在是记不住。”
  文昌一挥袖,银河骤然散去,夜空中只剩下一轮满月,还有几颗发亮的星。
  他方才指的那颗更为显眼,隐约泛着红光。
  “现在呢,可认得?”他淡淡地说,“小次山。”
  “小次山……”玄女怔了一怔,慢慢地坐直了上半身,看着那颗星子,陷入了回忆。
  当时她才十三四万岁,初出茅庐,血气方刚,被堕仙与魔族暗算,小命差点交代在小次山。
  玄女记得清楚,那个灭灵阵十分古怪,在阵中不能使灵力也就罢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会越来越迟钝麻木,无休止的挥剑落剑,时间在这个阵中仿佛失去了长度。
  就像被隔在时间之外,被虚无吞噬,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魔军,她数次崩溃,一度想要自我了结。
  直到发现空中有一颗星,她被困了三天三夜,那颗星就在原地呆了三天三夜,日隐夜现,默默陪伴,给她带来了时间。
  可以说,没有这颗星,她可能撑不到勾陈大帝前来搭救。
  玄女后来找过很久,她认为这颗星一定是有灵识的,或许是哪位星君,她一定要当面感谢。
  “怎么会是你?”她轻声问,“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消息。”
  文昌道:“彼时我只是小小的星君,擅自违反了天地规律,被紫微大帝罚作星辰两万年。”
  “做一颗石头,两万年?!”她不可置信。
  玄女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一般。
  文昌平静道:“听起来很长,但对于石头来说,这两万年并不难捱。”
  他没有任何意识,再一睁开眼,已是两万年后。
  “你知道小次山的神女是我吗?”
  “知道。”
  玄女仰头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可以向紫薇大帝解释,你何苦去受两万年的罚?”
  文昌摇摇头:“我违反了规则,该受此罚。”
  玄女仰的脖子有些累,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文昌坐下来。
  俩人并肩而坐,她用余光看他:“为什么帮我?”
  过了许久,文昌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见不平,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况且我帮的太少,甚至算不上帮,全靠你自己撑了下来。”
  原来,她与文昌渊源颇深,竟能追溯到神界。如果她没有挪用供奉,他们也会有交集,只是时间早晚。
  他们是有天定缘分的,想到这里,玄女由衷一笑:“多谢你,小星君。”
  “仅仅只是谢?”文昌问。
  玄女想了想,大方道:“许你一个心愿吧。”
  “什么都行?”
  “你知道什么不行。”
  他们像是在打哑语,却又都清楚知道谜底。
  也算默契。
  文昌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飞下云端,“走吧,去圆我的心愿。”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我听见了,你爱我很多很多年。”◎
  云端之下, 是轩辕国。
  “为何带我来轩辕国?”玄女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女娲娘娘。
  文昌道:“轩辕国世世代代供奉女娲娘娘神像, 而我的心愿需要女娲娘娘见证。”
  “女娲娘娘早已陨落, 你寻她见证什么?”
  “去了便知”
  既然已经应了他的要求,此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玄女默了一默, 在前带路:“跟我来。”
  并肩而行,文昌问道:“你对轩辕国很熟悉?”
  玄女轻轻应道:“嗯, 我小时候跟着女娲娘娘住过一段时间。”
  “怪不得, 他们也为你建了神庙。”文昌指着不远处的玄女庙说。
  玄女飞快地往神庙的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道:“供奉我没用, 女娲娘娘陨落后, 我再没有降临过轩辕国。”
  “到了。”玄女站在富丽堂皇的女娲神庙面前, 侧脸对文昌说, “你进去吧。”
  她无颜面对女娲娘娘,哪怕只是神像。
  “你不进去, 如何替我实现心愿?”文昌捉住她的胳膊,大有怕她跑掉的意思。
  她又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回自己的蠢脑子, 竟然会因为感动而上文昌的当。
  玄女咬牙切齿:“文昌, 你不要得寸进尺。”
  文昌从容一笑:“你要反悔吗?”
  他作势松开手, 口吻颇委屈道:“既然玄女娘娘要反悔,我也不强求。区区两万年岁月,确实不值一提。”
  “好了——你进去吧。”玄女做出个请的手势, 蔫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
  文昌看出她不情不愿, 非要牵着她, 理由是:“万一娘娘偷偷跑了, 我可追不上。”
  他牵着她, 慢慢走在神道上。
  “为什么不想进去?”他耐心询问。
  她数着地上的石砖,声音细不可闻:“心中有愧,自然不敢相见。”
  文昌想,她愧疚的应当是神界陨落。
  他突然停住脚步,淡淡开口:“女娲娘娘很牵挂你。”
  “胡说八道。”玄女有些生气,“你又没有见过女娲娘娘。”
  “可是我认得你啊。”文昌停在巨大的石柱前,而石柱上正刻着一只腾飞的玄鸟。
  玄女怔怔地抚摸着石柱上的纹路,惊喜又难过:“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文昌抬手一挥:“召来守庙仙使一问便知。”
  一阵青烟过,守庙仙使现身,与玄女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她记得应当是个少年。
  守庙仙使者拄着拐杖,白发苍苍。上前躬身行了大礼,亲切道:“久违了,玄女娘娘。”
  “你怎么老了?”玄女上前扶起他。
  仙使笑道:“我原是凡人,由女娲娘娘点化成仙,自然会老去。”
  玄女将仙使引到石柱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玄女娘娘所刻吗?”他有些惊奇,“具体的时间臣不知晓,只知道是在女娲娘娘陨落后的某一日,突然出现在了石柱上。”
  “怎么会这样……女娲娘娘……”她反复抚摸着,眼中有泪花闪过,“我竟然不知道,一直没来看您。”
  仙使向俩人拱手道:“娘娘,帝君,请随我入庙拜见女娲娘娘吧。”
  篝火随着步伐逐渐点燃,女娲娘娘的绝美之姿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与火光重叠的那一瞬,玄女仿佛看见她眼底交织出充满神性的温柔光辉,如皎洁神圣的月光,轻柔地洒在她身上。
  就像从未离去一般。
  “女娲娘娘,我来了。”她缓缓地走上前,“云霁来了。”
  玄女倚偎在女娲神像边,过了许久才问文昌:“你的心愿是什么?”
  文昌看着她的眼睛:“张殊南与云霁不曾结为夫妻,我的心愿便是,将他们俩人姓名登记在女娲娘娘的姻缘册上。”
  玄女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极力抑制着情绪:“文昌帝君,本尊再同你说一次,凡人云霁已经死了。”
  “我知道。”文昌的语气里听不出悲欢,“张殊南也死了,死在景泰十七年的深秋,与云霁共葬火海。”
  景泰十七年的深秋?她记得,云霁死在十七年立春的前几日。
  回来后,玄女不曾提起过一句凡间,正如她所说的,一切烟消云散。
  可她想不明白,张殊南为何会死在景泰十七年的深秋?张殊南那样的人,放在哪里都该熠熠生辉,前途无量。
  他苦心经营多年,竟付之一炬?
  “他……殉情了?”玄女低声问。
  “是。”文昌应得干脆。
  “为什么?他不是满腹壮志,怎会囿于儿女私情?!”
  玄女“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文昌面前,一指点在眉心。她不信,她要看张殊南的记忆。
  文昌没阻拦,任由她窥探记忆。
  张殊南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玄女仔仔细细,一节一段地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看他为了宁武关的粮草,被迫娶了昭宁公主;看他不做枢密院督承旨,去做驸马都尉;看他如何螳臂当车,以一人之力拨弄朝堂风云;看他堂堂状元郎,囚于公主宅邸,不见天日。
  看他……看他如何自废双目,落难寺庙;看他怀抱骨灰,葬身火海,始终不渝。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知道张殊南为她付出良多,却不想,他将自己变成一根红烛,放弃一切,燃尽生命只为照亮她的前路。
  可他一生都如漫长黑夜,再没见过光明。
  记忆随着火光慢慢消散,她的指尖也自眉心轻轻滑落,慢慢描摹着他的眼,哽咽道:“殊南,让我摸一摸你的眼睛。”
  他闭着双眼,感受着她指尖的轻颤,无比郑重地说:“云霁,我一直没能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此时此刻,她不是九天女,他也不是文昌帝君。
  只是云霁与张殊南。
  她的眼睛里静静流出笑,“我听见了,你爱我很多很多年。”
  守庙仙使手捧姻缘册,步履蹒跚地走到俩人面前:“这本姻缘册自女娲娘娘陨落后,就不曾添过一笔。今日有幸见证,小老儿也算圆满了。”
  文昌执笔写下“张殊南”,递笔给玄女时笑说:“韩自中还与我争过一回,如今他再也争不过我了。”
  玄女慢慢写下“云霁”两字后,姻缘册自手中飞出,径自飞往女娲娘娘神像手中,消失不见。
  玄女不解地看向仙使,他笑道:“玄女娘娘是神界最小的孩子,今日您将姻缘登记在册,姻缘册的使命业已完成,自当消失于世间。”
  女娲娘娘含笑看她,笑中有着驱散黑暗的光亮,直抵心底。
  玄女虔诚地跪下,在心中默默祷告:“我的女娲娘娘,请你庇佑文昌帝君,庇佑我的殊南。我只愿他,从今往后,仙途平坦,香火不熄;情缘美满,和如琴瑟,儿孙绕膝。”
  “再不识我。”
  -
  走出女娲神庙后,在神道上,文昌突然问她:“你刚才向女娲娘娘求了什么?”
  玄女还浸在悲伤里,心不在焉道:“没求什么。”
  “他们终得圆满,我们应当高兴,不是吗?”文昌牵起她的手,用她的话安慰,“凡人只活一世,可我们做神仙的,有万年,万万年的岁月可以相对。”
  “小星君,帝君,还是殊南。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该如何回报呢?”玄女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
  文昌对上她的视线,坚定道:“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有多么值得让我付出,毫无计较,赴汤蹈火,纵死无悔。”
  玄女眼里闪过动容,笑着说:“你是不是故意哄我高兴?”
  倘若你知道,我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与瞒你永生永世的决定与你在一起,你是否还会觉得值得?
  “臣所说字字属实,不敢欺瞒娘娘一句。”文昌抚摸她的脸颊,在额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像是在做梦,生怕明日一醒,你就变卦了。”
  “那你就跪在女娲娘娘的神像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她为你做主。”她含笑凝看,眼波流动,“从前我在神界,只听她的话。”
  俩人并肩而行,走得又缓又慢,恨时间不能停滞,将此刻永远镌刻。
  “我舍不得告你的状。”文昌偏头看她,“若你变卦了,我就等着,等你回心转意。”
  玄女笑得高兴,将头搭靠在他肩膀上,她今夜格外感性,情真意切:“三十万年漫长神生中,我从没想过会有今日,所有的喜悦、悲伤、忧愁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文昌愣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很高兴。”
  “你怎么突然嘴笨?”玄女凑过去看他,鼻尖差一点就要碰到,笃定道,“你害羞了。”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坏笑道:“啊,巧舌如簧的文昌帝君,竟然也会有嘴笨说不出话的一天?”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