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进入宫殿后,眼前景象骤变,他身处一间朴素无华的院落。
  文昌忽然觉得莫名熟悉,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又好像已经来了许多次。桌椅板凳,就应该放在那;葡萄架下,就应当有一个竹躺椅。
  文昌慢慢地转过身,他想,角落里如果有一树蔷薇花......
  目光所至,竟真的有一片蔷薇。
  起风了。
  那一树蔷薇,高出院落的矮墙许多,汪着碧绿的树叶中托出淡白、浅红的,像云朵一般轻盈的花。
  文昌低下身子,去拾地上的一瓣花。
  头上忽然有一阵飓风袭来,“锵”地一声,诛仙剑明晃晃地钉在他的头顶三寸,震得满树花动,洋洋洒洒地落了一身。
  原来方才不是风动,是剑气,文昌避开诛仙剑起身,回头看向玄女。
  她穿了一件薄纱月白长裙,清冽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他,冰冷道:“文昌帝君,你觉得你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吗?”
  同样的话,她说了第二回。
  上一回也是在夏犹清,她故意将长剑脱手,想看文昌帝君的笑话。
  文昌怔了一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细微的痛楚又渐渐苏醒。
  他手里仍然捏着一瓣花,平静道:“娘娘想杀我的话,就不会等到弯腰。”
  她今日很累,情绪格外低落,没有心情与文昌纠缠。
  诛仙剑嗡嗡作响,黑息弥漫,院中一改风和日丽,凄风苦雨说来就来。
  “趁着本尊暂时还不想背上诛杀帝君的罪名,滚回你的蓬莱岛。”
  文昌取出袖中木匣:“受人所托,前来送东西。”
  狂风骤起,她的长发散在身后,随着衣袍飞舞:“仙界视本尊为背叛者,文昌帝君不知情吗?”
  “知道。”
  “那为何要来?是不怕死,还是特意找死?”
  寒丝丝的雨很快浸透衣袍,文昌托着木匣的手没有收回,看着她的眼睛道:“菊花仙子说,这是娘娘旧物。”
  玉裁为什么会拜托文昌帝君前来送东西?照理说,玉裁与文昌的交集皆因她而起,文昌不记得她,更不该记得玉裁。
  文昌将木匣抛了过去,落在玄女掌心。
  她打开后,匣中赫然卧着一支金莲簪。
  玄女微微一怔,半晌无言。
  这是文昌在琅邪台送她的金莲簪,自她历劫归来后,就再没见过这支金莲,原以为是掉落在哪处了,没想到竟然在玉裁手上。
  铁定是阿福,趁她昏睡历劫时取了下来,交由玉裁保管。
  玄女很快回神,将盖一合,又抛了回去:“菊花仙子记错了,这不是本尊的东西。”
  这样的物件,放在身边只会扰乱她的思绪。
  “当真不是?”
  “不是。”
  玄女与菊花仙子,总有一个人在说谎。
  文昌掸了掸肩膀上的水珠,叹了口气:“那本君该如何处置?”
  玄女提醒道:“滚回蓬莱岛。”
  文昌帝君微微一笑:“娘娘用词一向如此不客气吗?”
  雨下个不停,疏一会,密一会,地上激起一层雾气,玄女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帝君想听什么客气话?”
  文昌垂目看着地上的残花落叶:“这雨是非下不可吗?”
  他话音刚落,滂沱大雨劈劈啪啪地往下砸,以一种不可以抗拒的姿态告诉文昌:是的,非下不可。
  他忽然觉得,与她斗嘴皮子也算是一件趣事。文昌捏了一个避水决,灵光闪烁,毫无用处。
  文昌微微一笑:“连术法也不许用?”
  他已经从头湿到脚了。
  竹帘子被风雨吹得噼啪作响,玄女的视线自檐下的雨帘挪过来,冷漠道:“文昌帝君,该说的话本尊已经同你说得十分清楚了,为何纠缠不放?”
  文昌淡淡道:“关于你我之间的事,并没有清楚。”
  玄女不冷不热道:“妖魔的话,你奉为圭臬。紫微大帝的弟子,东王公看上的继任者,竟蠢钝至此,仙界果然要亡。”
  “我只要一个真相。”文昌低声道。
  玄女撑着沉沉的脑袋,在考虑是不是把文昌打成重伤,丢回蓬莱岛修养个上万年是否会更省事省心一些。
  她没有说话,剑随意动,诛仙剑已经悬在了半空,沉重黑息朝着他兜头罩下,绝对压制的力量使文昌无法反抗。
  一霎那,文昌已经站在了北荒魔宫外。
  文昌无奈一笑,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确实要改一改。
  他捏了个诀使周身清爽,眼神忽然凌厉。
  血月如盆,寒风砭骨,青烟弥漫在大地上,身后巨大枯树上的立着一只寒鸦,阴森森地俯视他,啼叫声粗嘎嘶哑。
  文昌旋身看过去,淡道:“既然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寒鸦化作人形,罗睺立在树枝上,笑道:“文昌帝君,怎么走的如此匆忙?玄女的脾气是有些暴躁,孤替她赔个不是,请帝君莫要往心里去。”
  替她?凭什么。
  文昌扫他一眼:“魔祖追出来,只是为了赔不是?”
  “自然不是。”罗睺轻飘飘地落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喜帖,笑着递过去,“十日后,须弥山的喜宴,请帝君务必赏脸前来。”
  文昌眼神一暗,问:“喜宴?”
  罗睺神情舒展,仿佛俩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我们三人一同下凡历劫,我与云霁成婚时,你正巧与那什么公主成亲,没能喝上喜酒。这回,孤与玄女娘娘成婚,帝君应该没有不来的道理吧?”
  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看来是东王公等人有意隐瞒。
  他的手是冰冷的,喜帖变成了一团火,冷气被熨开,皮肤被狠狠的灼伤,不疼,但是极痒,是渗透到身体深处,捉摸不透无法缓解的痒。
  文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本君一定到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蓬莱仙岛,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吹了很久的冷风,月从海中升起,白蒙蒙地一圈光雾,看不清,就像他的心一般。
  玄女丢回来的木匣放在手边,文昌在想,要不要打开看。还是丢下界去,让菊花仙子自行处理?
  他猜,玄女在说谎。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一瞬,他的手就已经摸上了木匣,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
  一支华贵典雅的金莲花簪子,应当是照着观音菩萨手中的一茎莲花所制。
  文昌一时僵硬,一时战栗,意识里有什么东西迫切地往外涌,像是一孔深隐清泉,咕嘟咕嘟地响着。他沉重的双眼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支金莲簪,指尖顺着花瓣的纹路一寸一寸地摸下去,如同再次镌刻。
  再次?
  文昌沉思许久,除却熟悉的感觉,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那么该怎样证明,玄女欺骗了他?
  他缓缓地将金莲簪翻面,在花瓣背面,细微处,刻有小小的三个字:文昌赠。
  是他赠予玄女的簪子。
  此前无数个令他心悸的瞬间在此刻终于汇集成了滔天巨浪,排山倒海的闯进他的意识,过往的许多碎片在脑海中交织,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搅得天翻地覆,鲜血淋漓。
  痛不欲生。
  文昌闭上眼,沉湎在破碎不堪的记忆中,他试图抓住什么,摊开手掌却空空如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记忆消失,一瞬清晰,一瞬模糊,虚无缥缈。
  他久久徘徊,不肯再清醒。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被困住了。”◎
  罗睺回来时, 院中的雨更大了。
  苍凉的暴雨横扫而过,天与地在雨中融为白茫茫地一片,玄女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雨, 细长的眼里盛满了孤寂。
  她没说话, 倚在墙边的诛仙剑发出了沉闷的怒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么烦躁啊。”罗睺靠在门口看她, “不得不说,你这道封印下的确实够牢固, 直到现在, 文昌帝君仍然不能突破。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你与他同舞诛仙剑, 落花似雨, 无边风月。啧, 玄女, 我好嫉妒啊,嫉妒到恨不得杀了他。”
  “罗睺, 你不会累吗?”玄女忽然转过头看他。
  罗睺笑眯眯道:“我费劲心思才与你再次相逢,怎么会觉得累, 是乐此不疲啊。”
  “你是怎么挑中仇千行的?”玄女问, “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分明被封印在我的右手之中,是如何蛊惑仇千行的?”
  罗睺又开始说鬼话:“因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纠缠。”
  玄女并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世间万物万事, 皆有联系,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她的指尖抵在眉心, 一寸寸地翻看着记忆:“有一日, 我追踪黑雾一路到东荒魔界,明明有机会可以完整的封印,却被仇千行等人打断,只镇压到一缕气息。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仇千行。”
  “不错,黑雾也是我的一部分。”罗睺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回到仙界后,我随手就把这缕气息扣在了茶杯底下。”玄女顿了一下,“后来,我去琅邪山参加法会,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你的记性着实不大好。”
  “琅邪山法会,仇千行一直与我呆在一起,你没机会接触他。”玄女淡淡的看他一眼,“事已至此,何不大方解惑?”
  罗睺手中幻化出一盏热茶,悠悠开口:“东荒魔君仇闫最先发现了我残存在世间的气息,保护魔息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宿体。”
  “为了从混元大阵下逃脱,我把魔魂分割成了无数块,仇闫不断地寻找,一点一点地填进仇千行的身体里。”
  “他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了容器。”玄女勾出一个嘲讽的笑,“他有今日,实属自找。”
  “被你镇压在茶杯底下的黑息,是最后一块。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一日镇压的法术忽然消失了,正巧仇千行走了进来,最后一缕气息便十分顺利的与宿体融合。”罗睺感慨道,“怎么会如此巧,好像天命注定。”
  法术消失了?
  玄女愣了一瞬,缓缓地看向他,是她从鹿妩的幻境中出来,灵力消失的那一日。
  竟然是那时被他钻了空子。
  玄女脸色冰冷:“然后你就在仇千行执念深重不可自拔时,蛊惑了他。”
  罗睺笑得犹如春风拂面:“如果你不来替他受天罚,我不一定能冲破封印。玄女,我还得谢谢你呢。”
  ……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每一点都有迹可循,是她太大意了。
  玄女缓缓一笑:“我也在这样的雨天,教了仇千行惊雷阵。你占据了仇千行的躯体,偷窥了他的记忆,却永远无法体会他当时心境。可悲的是你,你从来没有拥有过。”
  罗睺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仇千行被唤醒,夺回了意识。
  仇千行神情突然变得柔和许多,快步走进院中,笑着说:“你还记得?只是我天赋不够,下凡历劫前仍不能使出此阵,给师傅丢脸了。”
  原来如此。
  罗睺与仇千行的意识是共通的,只是罗睺还没有完全与仇千行融和,所以当属于仇千行的那一部分被触动时,仇千行就可以短暂的拿回这副躯壳。
  玄女微微挑眉,顺着话往下说:“恰逢雷雨,我可以指点你一二。”
  “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仇千行坐在她对面,轻声,“我被困住了。”
  雨势渐小,有一搭没一搭的落着雨丝。
  玄女说:“我知道,你被他抓住了弱点,这得靠你自己。”
  “我徘徊了很久,冲不破无边无际的黑暗。”仇千行痛苦无助地叹息一声,“我已经拼尽全力了,云霁,你是我仅存的光亮。”
  “嗯,我一直在。”玄女的声音越发轻柔,像一片羽毛坠落,“告诉我,罗睺把他的魔魂放在哪里了?”
  罗睺可以掌握仇千前的一切思想和意识,同样的,仇千行也能感知到罗睺。
  玄女耐心诱导:“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
  “你可以帮我找回云霁吗?”仇千行微微前倾,他瞪着眼睛,急切的想从这张脸上找到属于凡人云霁的神情,“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吧。”
  仇千行的执念太深重,玄女不着痕迹地皱了回眉:“你先告诉我,魔魂在哪里。”
  滚滚雷声袭来,仇千行的脸色半明半暗,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说:“我会替你找回来的。”
  罗睺死死盯着玄女的脸,语气变得阴冷:“你好聪明,竟然晓得去套他的话。”
  又换回来了。
  玄女不再接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罗睺面上浮现出疯子般的笑容:“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是吗?那你可得藏好他。”玄女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别让我抓住。”
  罗睺凑近她,亲昵地问:“这算是你我之间的游戏吗?”
  玄女不耐烦地一挥手,进屋后撂下一句:“这是你死前遗言吗?”
  走出夏犹清的一瞬间,罗睺流露出脸皮之下的阴森恐怖,想不到仇千行的魂魄仍不安定,他一定要拿回封印文昌的一缕神识,只有满足仇千行的执念,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和他完整的融合。
  至于玄女心心念念的魔魂?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在突破封印,进入仇千行身体的那一瞬,魔魂就被仇千行藏了起来。
  -
  东王公着急上火地把西王母请来蓬莱岛,夫妻俩站在文昌帝君的榻前,大眼瞪小眼。
  “这一天天的没有一个是让我省心的。”西王母边骂边去探文昌的元神,不对,出事了,她神情陡然严肃,“他去哪了?见了谁?”
  东王公摇头道:“仙童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昏迷。我尝试了许多种唤醒的术法皆无用,应该是他元神上的封印出现了问题。”
  西王母收回手,啧声:“封印松动的厉害,元神受到了反噬伤害。哎,你这老头,平时惯会吹嘘蓬莱仙岛灵脉得天独厚,灵气充沛,怎么连个文昌帝君都护不住?”
  东王公气的跳脚:“他要是老实一点也就罢了,昨日我要考校新飞升的凡人功课,实在是抽不空,才让文昌替我去了一趟惩仙台。他倒好,搬出了紫薇大帝、长生大帝还有蓬莱仙岛的名头,和天帝呛了起来。虽说天帝确实缺德,但是他也太过冲动,这简直是……”
  “好了,惩仙台的事我通过昆仑镜看到了。”西王母打断他的话,“从惩仙台出来,文昌去见了谁?拣重点说。”
  东王公道:“我去问了墨山,菊花仙子下界前交给他了一个木匣,说是玄女的旧物。”
  “我一猜便是,除了去见玄女,封印没道理松动。”西王母捧着茶盏坐下来,“玄女也是倔的厉害,我劝不住,随她去吧。”
  东王公坐在她身边,担忧道:“文昌帝君怎么办?那个封印,你再给他加固两层,省的总是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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