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园圃深处坐落着菊花仙子的紫府, 一座没什么排场的小院, 院门外挂着一块小牌匾, 上书冷金寒三字。
  冷金寒, 这名字起的倒是别致, 玄女在嘴里默默咀嚼了一回,才伸手叩门。
  等了一会,玉裁缓缓将门从里面打开,见来人是玄女娘娘,瞪圆了眼睛:“怎么是娘娘亲自叩门?”
  她又歪了歪头,朝玄女身后望去,却没看见阿福,更疑惑了。
  “哦,我路过此地,突然想起菊花园深处还有一位故人在。”玄女微微一笑,“有酿好的菊花酒吗?”
  “好巧,今早上才开了一坛,娘娘真是有口福。”玉裁笑着把人领进屋,端来酒坛与两只精巧的菊花琉璃酒盏,又准备了一碟菊花糕,一碟炸菊花瓣,忙活了好半天才坐下来。
  三杯下肚,玉裁问道:“阿福怎么没来?我给他准备了几笼糕点,一会请娘娘带回去吧。”
  玄女盘腿坐着,手里摇晃着琉璃盏,好半天才说:“阿福啊,他回家去了。”
  “嗯?他不侍奉娘娘了吗?”玉裁疑惑道。
  玄女点头,一本正经道:“是啊,这小子觉得伺候我是一件极为费劲的事,于是撂挑子不干,回南海去了。”
  她侧过头,看着菊花仙子有些苦恼的神情,慢慢笑了一声:“你不会真觉得他只是一位小仙童吧?”
  “哎?”玉裁惊讶道,“他不就是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吗?”
  玄女叹了一口气,让玉裁去取笔墨纸砚,说:“今日我有口福,你却是有眼福的。”
  “阿福是他的小名,神界还未陨落时,我唤他......”玄女歪着头想了一会,“哦,他叫奕怀。”
  “奕怀,这名字真好听。那奕怀为何要以小仙童的样貌示人?”玉裁挽袖研磨,不知玄女要做什么。
  玄女提笔蘸墨,在纸上勾勒出线条,边回忆边说:“南海丹鸟一族灭亡时,奕怀还是一颗尚未孵化的蛋,经历雨打风吹,岁月侵蚀,变成了一颗没有灵气的石蛋。有一日我路过南海,顺手将这颗石蛋捡了回去,日夜浇灌神力,才使奕怀破壳而出。奕怀是我神力的一部分,他因我而生。”
  也因我而亡。
  玄女默了一默,在玉裁期待的目光下又接着往下说:“他很威风,赤橘相间的羽毛燃着烈烈火焰,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熠熠发光,一声啼叫能传遍六界八荒。欸,你见过三足金乌吧?奕怀可比三足金乌好看百倍。”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晓得了。”玄女苦笑一声,“神界陨落,我神力衰弱,奕怀难以幻化为原身,只能变成小仙童的模样。”
  玉裁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只见过他小仙童的模样。”
  她将当年西王母骗她的话又拿出来骗了玉裁一遍,只是这样对奕怀公平吗?他做了一件极伟大的事情,拯救了一位堕神,挽救丧生,难道不应该被他所心悦的女子知晓吗?
  玄女将笔丢开,让玉裁把头靠过来,缓缓道:“我可没那个本事把奕怀的英姿画出来,你过来,我让你亲眼看见。”
  指尖抵在玉裁的眉心,霎时间灵光闪烁,玄女脑海中关于奕怀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玉裁灵台,包括昆仑山巅那一场惊心动魄,血流成河的杀戮。
  玉裁久久不能回神,玄女拎起酒盏坐到了角落里,伤疤记忆重现,她又痛苦了一次。
  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愈合的伤口,时间已经将它深深的埋藏,可你就是知道,它在那,只是落了一层灰,随时准备溃烂流脓,使你痛不欲生。
  玄女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淡淡地问:“你见过他了,我想,奕怀应当是不遗憾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玉裁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
  尽管玉裁竭力挤出笑容,但眼角的红痕和眼眶里湿漉漉的水光不会骗人,玄女知道,她哭了。
  “娘娘想不想吃一块菊花糕?”她捧着碟子,笑盈盈地问。
  “你为什么哭?”玄女想不明白。
  玉裁轻声说:“娘娘很痛苦。”
  是啊,很痛苦,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小仙子,与那一天死在昆仑山的生灵一样,无辜,弱小,一触即碎。
  玄女凝望着她的眼睛:“我杀了很多和你一样的生灵。你不可怜他们遭受了无妄之灾,反而来心疼我?”
  玉裁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在记忆中看见了悔恨,也看见了你所付出的代价。娘娘清醒的徘徊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我心疼现在的你。”
  她的眼神很纯粹,找不到一丝杂质。在她的注视下,玄女缓缓地拿起一块菊花糕,抿了一小口:“嗯,好吃。”
  玉裁松了一口气,笑眼弯弯:“奕怀也很喜欢。”
  “嗯,他喜欢。”玄女说。
  玉裁明白玄女的意思,她想了想,也给出了最贴切的答案:“我也很喜欢和阿福呆在一起。”
  她待得已经够久了,也替阿福听到了想要听的话,玄女起身要走。
  玉裁送她出门,玄女在云朵上听见她说:“我会替阿福守护娘娘的。”
  玄女默默一笑,多么天真可爱的生灵啊,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世间生灵,如果牺牲是必须的话,那么她责无旁贷。
  从仙界离开,玄女又拐弯去了一趟南海,自从她把阿福领出南海,就没有与他一起回去过。不是忙于战事,就是修养疗伤,终归是腾不出空。
  她躺在海边的礁石上,让昏昏浩浩的空气从头顶涌过,静听潮涨潮落,默观日月更替。
  如此躺了四天后,玄女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岛中山洞,就在这个洞里,她被阿福绊了一跤。
  玄女站在一个半寸深的圆坑面前,不禁笑出了声,难道她当时真是个瞎子?还是阿福有了灵性,自己滚到她的脚下,蓄意碰瓷?
  玄女摆下一碟菊花糕,坐在圆坑旁,异常平静:“阿福,我去见过玉裁了,这是她做给你的菊花糕,她过的很好,也很想念你。玉裁说,她会替你好好地守护我,我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话了,她和你一样,傻得可怜。”
  “我如今没空照顾她,回头托西王母把她要去昆仑山,做个瑶池仙子,总比一个人呆在菊花园里强。另外,见到清屿他们,替我问声好。”玄女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就回家了。”
  “我也想家了。”只有在阿福面前,玄女才可以无所顾忌流露出脆弱落寞的神情。
  罗睺虽然满口谎言,但他有一句话没错,她是战神,也是灾神。不然,为什么率先离去的都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
  玄女起身掸了掸裙摆,无奈道:“我走啦,你乖乖的,别再来梦里找我了。”
  -
  玄女前脚刚进魔宫,罗睺就黏了上来,一脸坏笑:“好几日不见你,是去仙界了?”
  玄女微微皱眉,语气不善:“你跟踪我?”
  “我哪有本事跟踪玄女娘娘呢?”罗睺笑得更开心了,“今日仙界要判一桩大案。”
  他戛然而止,等着玄女主动发问。
  “什么?”玄女停下脚步,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兆。
  罗睺轻飘飘地说:“这个节骨眼上,竟有一位仙子勾结魔界,天帝震怒,罚她三十道天雷,再贬至下界,永世不得再踏入仙界。”
  玄女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盯着罗睺道:“别和我打哑谜,把话说清楚。”
  罗睺打了个哈欠:“你去了仙界,又找了谁,你自己最清楚,还要我怎么说?”
  ……
  惩仙台上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菊花仙子玉裁跪于圆台中央,面容呆滞,双眼无光,等待天雷的降下。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那日玄女娘娘离去后,大批天将闯入冷金寒,翊圣元帅说她勾结魔界,意图不轨,奉天帝命捉拿她归案。
  玉裁怒道:“你勿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勾结魔界?”
  翊圣元帅道:“本帅亲眼看见魔界之人从你屋中离去,还不老实交代?!”
  “那是——”玉裁硬生生将嘴边的“玄女”二字咽下,她明白了,翊圣元帅是在故意套她的话。
  既然他看见了,就不会不知道那人是玄女娘娘,既然知道,又为何来捉拿她?还义正严辞地说她勾结魔界?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玉裁冷笑道,“我不认。”
  “来人,将她压入天牢,严加审问!”翊圣元帅见她如此不识好歹,只能上硬手段了。
  玉裁在天牢里被关了四日,好赖话都听过了一遭,她仍旧不肯认。
  翊圣元帅捧着天帝旨意走进来,好言好语道:“仙子只要交代出魔界那厮姓名,便可安然无恙。”
  “我没有勾结魔界。”玉裁昂着头道。
  翊圣元帅低声道:“你说出她的名字,我只要四个字,说出来,你就还是菊花仙子。”
  玉裁冷眼看他,一字一顿道:“她没有投奔魔界。”
  翊圣元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属下宣旨:“菊花仙子勾结魔界,毫无悔改之心,罚其于惩仙台受三十道天雷,夺仙籍仙职,贬至下界,永世不得踏入仙界。”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有何资格训斥本君?”◎
  玄女挡在西王母面前, 眉头紧缩:“你想个法子,把她救下来。”
  西王母看着她,缓缓摇头道:“这件事, 明显是冲着你来的。我与你的关系密切, 此刻再出面阻止,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三十道天雷。”玄女冷笑道, “她会死在惩仙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
  玄女冷漠地看向远方的雷云, 诛仙剑慢慢在手中显现:“罢了, 既然天帝设局相邀,我岂有不赴宴的道理?这场无妄之祸, 就由我亲自了结吧。”
  西王母沉声道:“玄女, 莫要冲动。”
  泱泱灵气在她脚下形成漩涡, 衣袂翻飞, 目光冰冷似千尺冻雪,隐忍怒意:“我平生最厌恶被胁迫, 罗睺如此,天帝亦如此。”
  “天帝此举, 无非就是为了逼你在八荒六合面前做个决断, 看你九天玄女究竟是归顺正道, 还是弃明投暗?”西王母沉吟片刻,“既然一念成魔,一念成仙, 那就不要去, 断了这个念头。你放心, 我自有办法护她周全。”
  西王母手中幻化出瑶池无上秘宝昆仑镜, 清辉散落, 镜中逐渐浮现出一抹纤细无助的身躯。
  玉裁仰头看着天空中那道深幽恐怖的裂缝,片刻后,三十道天雷便会从裂缝中降下。尽管身体因为害怕而颤抖,可是她的背脊始终坚强的挺立着,在狂风怒雷下孤傲不屈的绽放。
  花神令徽向天帝求情道:“请天帝念在菊花仙子玉裁千年来的辛苦,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天帝没说话,算是应允。
  令徽快步奔向圆盘中央,滚滚天雷的重压之下,她也止不住的颤抖,扯着玉裁的袖子,低声道:“玉裁,你不要犯傻了。她……她若是真拿你当朋友,怎么会不来救你?”
  玉裁微微一笑:“我既无错,她为何要来?”
  令徽怒道:“凭你的修为,根本扛不过三十道天雷。哪怕魂飞魄散,你也要护着她?值得吗?!”
  玉裁扭过头看她,轻声:“姐姐,如今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希望你成全。”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令徽知道,她这是死也不会回头了。
  玉裁笑道:“待我魂飞魄散之时,请姐姐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缕香魂,将它送去南海,使南海开满菊花。”
  “为什么是南海?”
  “南海有故人在。”
  西王母感慨万千:“她如此重情重义,也不枉本尊动用昆仑镜护她仙魄不散了。”
  惩仙台的审判在菊花仙子死不松口的决心中到达了制高点,前来观刑的仙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究竟是受了那位什么恩泽,竟嘴硬至此?”
  “魂魄都没了,要恩泽有什么用?”
  “哎呀,这菊花仙子当真是糊涂,非要同那位卷在一起。人家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么会管蝼蚁的死活。你看,这行刑的时间都过了,天雷迟迟未降,明显是天帝心软,在给菊花仙子悔过的机会,可惜她执迷不悟,难救难救。”
  ……
  玄女神情阴郁,死气沉沉地盯着镜中景象,良久才道:“多谢娘娘。”
  话音未落,她就要走,却被西王母按住肩膀:“玄女,有一件事,你今日要给我一句准话。”
  玄女顿了一下,等她的后话。
  西王母肃了肃神情:“十日后的须弥山,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玄女掀眼看她:“你也来逼我?”
  西王母摇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是担心你。”
  “我已答应罗睺。”玄女坦然道,“但你放心,我不会插手战事。”
  西王母沉默片刻,长叹一息:“我猜到了,只是听你亲口说出,还是难免伤心。既然你已决定,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仙界了。”
  玄女面上掠过一丝阴霾,道:“避嫌?”
  西王母故作轻松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何必说出来。下月初五一过,你就站在了仙界的对立面,我总不能回回都拿昆仑镜替你收拾烂摊子吧?”
  玄女拱手道:“我知道了,劳娘娘照顾好她。”
  “定不负你所托。”西王母闭目转身,口吻淡淡,“希望来日再见,不在战场。”
  玄女默了一默,化作一团清气离开。
  “臣有疑惑,想请教翊圣元帅。”
  昆仑镜中忽然传出一道熟悉声音,西王母颇惊讶地睁开眼,去看镜中景象。
  天帝见菊花仙子冥顽不灵,而九天玄女亦不曾露面,事已至此,他只好将恶人做到底,以儆效尤。
  菊花仙子静闭双眼等死,天帝正欲施法降下天雷时,文昌帝君自诸仙中缓缓走出,拱手道:“臣有疑惑,想请教翊圣元帅。”
  文昌一袭玄衣立在狂风中,风声呼啸而过,他神情淡然,纹丝不动。
  诸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想不通文昌帝君出来凑什么热闹,没听说过他与菊花仙子有私交啊。
  天帝沉声道:“文昌帝君,你有何疑惑?”
  文昌不紧不慢道:“请问翊圣元帅是如何断定菊花仙子勾结魔界的?”
  翊圣元帅站在天帝下首,先是怔了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扬声道:“本帅巡查时见一股魔气自菊花仙子的紫府中涌出。”
  “亲眼所见?”
  “自然亲眼所见。”
  文昌的语气陡然冰冷:“既然亲眼所见,翊圣元帅为何不去追那股魔气,反而先闯入冷金寒拿人?”
  “我……”翊圣元帅卡住了。
  文昌步步紧逼:“在冷金寒中,可有找到菊花仙子勾结魔界的证据?”
  翊圣元帅向着天帝的方向拱手,冷笑道:“本帅亲眼所见,便是证据。奉天帝御旨捉拿菊花仙子,合乎仙界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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