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心头清楚,这张婧婷已经失了理智,不可能放过自己了。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城中几处大的寺庙,她都陪叶朝云去过,这道观里的陈设看起来如此荒凉,从透风的窗户中,还能看到外间枯萎盘错的松木,只怕已经到了城郊,离平南侯府很远了。
而且,这破道观被蒙面人围得铁桶一般,若是想逃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苏心禾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苏心禾思量了片刻,道:“张小姐,你才貌双全,又出身不凡,那禹王世子着实配不上你,此事虽然非我所为,但我亦觉得遗憾!若你愿意放了我,我答应你,定然回去求我公爹与夫君,让他们奏请陛下退婚,你看如何?”
张婧婷听了这话,竟森森笑了起来,她手指着苏心禾,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我今日敢绑了你,便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
苏心禾冷静道:“张小姐,我乃是平南侯府的世子妃,你若对我不利,便是与平南侯府为敌,与十几万平南军为敌!此事的后果,张贵妃与张尚书,可愿与你一同承担?”
此言一出,张婧婷面色微顿。
一旁的丫鬟适时出声,“小姐,咱们此次出来,老爷并不知情……如今您就快大婚了,万一此事被人知道……”
“闭嘴!”张婧婷双目一横,闪出狠辣之色,“这里如此偏僻,他们如何能找得到!?”
丫鬟仍然有些担忧:“可是,贵妃娘娘说了不让您出来抛头露面……”
“你再说一句,就与她一起受罚!”张婧婷毫不留情地开口,丫鬟吓得浑身一震,不敢吭声了。
“张小姐何必如此动怒。”苏心禾不慌不忙地开口:“就算我身首异处,你还是要嫁给禹王世子,与其杀我泄愤,还不如留我一命,为你解决眼前的困局。”
“张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对自己是最有益的,不是么?”
苏心禾语气平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张婧婷一目不错地盯着她,神色稍稍缓了些,半信半疑道:“你当真有办法?”
苏心禾微笑颔首,道:“我一介商贾之女,能成为皇后眼前的红人,自然不是全凭运气。”
张婧婷扯了扯嘴角,道:“你一向诡计多端,待出了这扇门,只怕就会翻脸不认人了!”
苏心禾从容不迫道:“张小姐此言差矣,我只身一人来到京城,嫁入平南侯府,即便成为了世子妃,但依然无依无靠,我投靠皇后,不过也是希望婆家高看我一眼,不要轻易厌弃我……对我来说,广结善缘总比四处树敌要好,所以,我并非存心与张家为敌。”
张婧婷无声盯着苏心禾,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什么破绽,但苏心禾依然面不改色,两人无声对峙一瞬过后,张婧婷才开了口:“你有什么办法?”
苏心禾道:“张小姐眼下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是受困于禹王府,但事实上,确实因为陛下忌惮张家,不可能让张家得到更好的兵权联姻。”
张婧婷默了片刻,道:“说下去。”
苏心禾笑了笑,低声道:“我在宫中陪伴皇后的时间也不短了,无意间知晓了一些宫廷秘辛,我相信,若是将这些事告知张贵妃,以张贵妃的能力,足以彻底扳倒皇后,若待来日张贵妃登上后位,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到了那时,张小姐何须担忧自己的婚事?若不喜欢欧阳旻文,寻个由头请陛下撤了婚约便是!”
张婧婷听得心头微荡,她虽然憎恨苏心禾,却也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便追问道:“你说的秘辛,到底是什么?”
苏心禾抿唇一瞬,压低了声音道:“事关重大,眼下人多口杂,不便多言……张小姐若是想知道,便靠近些,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张婧婷见苏心禾一脸认真,双手又被缚在后面,便想着对自己没有威胁,她正要过去,却被丫鬟拉住,丫鬟道:“小姐,她一直倚靠皇后,当真会如此容易倒戈么?”
张婧婷迟疑了片刻,又看向苏心禾。
苏心禾淡定开口:“眼下我人就在张小姐的手中,张小姐还怕什么?”
张婧婷想了想,她确实是没必要怕的。
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相信过苏心禾,苏心禾分明是想自救,才与她说了这么多,但她之所以愿意听,是因为不确定苏心禾说的秘辛……是否真实存在。
张婧婷思索着,若苏心禾为了自救,当真出卖了皇后,那自己便白得了皇后的把柄!到时候,她一不做二不休,先杀掉苏心禾,再拿着把柄助姑母扳倒皇后,依然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张婧婷打定了主意,态度便缓和了几分,对丫鬟道:“听一听也无妨。”
于是,张婧婷便上前两步,俯下身来,凑近了苏心禾,幽声道:“有什么秘辛,你说吧。”
苏心禾轻轻点了点头,便轻抬下巴,低语了几句。
张婧婷没有听清,她眉毛微蹙,又靠近了些,“你再说一遍。”
苏心禾亲启朱唇:“我方才说的是……”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臂,扣住了张婧婷的脖子,将她摁倒在地,另一只手,迅速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直逼张婧婷的脖颈而去!
周围一片惊呼,如临大敌,局势急转直下,张婧婷从主动变为了被动,她心中的惊惧化成了浑身颤抖,被苏心禾死死箍着,恍若砧板上的肉,她厉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蒙面人,他们霎时踢开了破旧的房门,呈包围之势上前,苏心禾目光一扫,毫无惧色,她用簪子逼近张婧婷的喉管,道:“你们若是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李承允出征之前,便教过苏心禾逃脱术,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些蒙面人本就是江湖盗匪,收钱办事,手起刀落,若不是看在张婧婷出手阔绰的份儿上,自然也不愿意蹚这一滩浑水,眼下金主被人胁迫,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便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静观其变。
苏心禾寒声道:“张小姐,我本不欲与你结仇,但是你咄咄逼人在先,我出于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你送我回府,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张婧婷眼看着局面急转直下,又输了苏心禾一筹,心头的怒气腾然而起,像烈火一般焚烧着她,她看着龟缩不前的众人,不怒反笑,怆然道:“与其嫁给欧阳旻文那个混球,我不如死了干净!但是,就算是死……苏心禾,我也不会放过你!”
张婧婷猛地抬手,握住苏心禾执金簪的手腕,奋力一偏,金簪擦着她的侧颈而过,划出一道血痕,又直直向苏心禾刺去……
第112章 苏醒
苏心禾没有想到, 张婧婷居然真的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下意识将她推了出去,自己也不慎跌倒, 身子撞在了坚硬的石柱上, 疼得她浑身一震。
张婧婷摔趴在了地上, 忽而惨叫一声, 丫鬟们人人自危, 竟没有人敢上前去扶, 待她自己爬起来时, 左边脸颊渗出了血,应该是被地上碎石划伤了脸,张婧婷伸手一抹, 就看见满手血污, 她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容貌,见了此等情状, 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她疯狂地冲苏心禾扑了过去!
张婧婷掐住苏心禾的脖子, 她头发蓬乱, 半边脸上都是猩红, 状若疯妇,恶狠狠地道:“我要亲手杀了你!”
苏心禾想掰开张婧婷的手, 可她的肩膀在方才巨大的冲击之下受了伤, 整只右手都抬不起来了, 即便是奋力反抗,也敌不过张婧婷的禁锢,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憋得青白。
她无力地挣扎着, 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活了两世,她经历的事情太多,此刻,许多人和事便迅速地掠过脑海,一幕幕重演,又一期期谢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她快要窒息之时,一双深邃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她的记忆中,那眼神里含着深情,还有不忍分别的痛色。
李承允。
苏心禾无声默念着这三个字,仿佛一个快要溺死的人,他便是她最后的浮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箭矢破空而出,冲破重重包围,直接刺穿了张婧婷的肩头!
她尖叫一声,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霎时血流如注。
钳制苏心禾的力量瞬间消失,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下一刻,她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扶起,方才脑海中那双深情的眼,与眼前的这双眼重合,只不过,眼前的李承允眼窝更加深邃,眸中还带着血丝,下巴上青茬微显,分明是披星戴月而归。
他身上铠甲未脱,这冰凉的触感,让苏心禾清醒了几分,她热泪盈眶,轻唤:“夫君……”
李承允心头一动,将她抱进了怀中。
“我回来了,没事了。”
他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慰她。
纵使李承允杀敌无数,但方才那般惊险的场面,也依然让他心惊肉跳,若是晚来半刻,他就要失去她了。
亲兵们鱼贯而入,包围了整个道观,蒙面人们大多都是绿林匪盗,本就不敢与朝廷为敌,便纷纷束手就擒。
李惜惜也奔了进来,她一见苏心禾面色苍白,脖颈上紫红一片,紧张地问:“嫂嫂,你没事吧?都怪我,我不该离开马车……幸好二哥日夜兼程,提前回来了,不然……”
李惜惜说着,豆大的眼泪就滚了下来,苏心禾虚弱地笑笑,“傻丫头,若是你在,只怕我们俩都要被绑了,谁给你二哥报信?”
李惜惜平复了几许,一转头便看见了倒地的张婧婷,她擦了把眼泪,问:“二哥,你把她杀了?”
李承允面无表情地答道:“她害你嫂嫂,我怎么可能让她死得这般轻易?”
说罢,他便打横抱起了苏心禾,对她柔声道:“先回府看看你的伤,张家之事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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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禾实在太累,一上马车便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便到了第三日下午。
她悠悠睁眼,便觉脖颈之处一片清凉,应该是掐伤处被上了药,她才试着动了动手指,眼前的幔帐便被人掀了起来,李承允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欣慰:“醒了?”
苏心禾轻轻“嗯”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难受得很。
李承允让她躺好,又在榻边坐下,俯身下来,与她额头相抵。
这猝不及防的亲昵,让苏心禾面颊一热,她忽闪着眼睛看他。
“退热了。”李承允坐起来,温声说道,“昨日带你回来之时,就起了高热,大夫说你这段日子太累了,又遭逢惊变受了伤,才会烧得厉害,现在应该没事了。”
苏心禾凝视着李承允,他已经换上了常服,胡茬也剃干净了,但眼中依然血丝可怖,她心疼地抬手,抚上李承允的面容,低声问:“多久没睡了?”
“没多久。”李承允不假思索地答道,眼神留恋在苏心禾脸上,手指将她的柔夷包裹。
苏心禾道:“上来吧。”
李承允自是无法拒绝她,便和衣在床边躺下,苏心禾见他穿戴得整齐,问:“等会要出去吗?”
李承允应了一声,道:“张家的事,该有定论了。”
这两日,苏心禾昏昏沉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听他这么说,便有些茫然,李承允吻上她的额角,道:“害你之人已经下狱,狱中刑罚严苛,没过几样她便招了,不仅如此,还吐出了不少张家的秘密。”
李承允连张婧婷的名字都懒得赘述,可见是厌恶得狠了。
苏心禾抬眸看他,“什么秘密?”
李承允沉声道:“户部尚书侵吞国库银钱,在军粮筹备上以次充好,我虽收集了不少证据,但即便陛下相信,查起来也费时费力,且官场上利益盘根错节,指不定张家会找谁来当这个替死鬼。这次回来,我本就要与陛下奏明此事,没想到那张氏,居然敢对你动手!”李承允说到此处,神情冷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我便将户部尚书的罪证与张家女的供词,一起呈到了御前,昨日陛下已经下令彻查,眼下,张府已经封了。”
“这么快?”苏心禾诧异地看着他。
李承允颔首,道:“事情能如此顺利,还得益于启王殿下的助力,他近日开始接管禹王军中事务,发现了禹王与张家私下勾结的蛛丝马迹,得知我在查证,便将已经掌握的情况,一并禀报给了陛下%……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意图杀人,无论哪一条罪名,都不可能让张家再全身而退。”
苏心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这两日,你都在忙这件事?”
李承允默了片刻,道:“也不全是……守着你,也很重要。”
他抚上她单薄的背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十分小心。
苏心禾小声道:“睡一会儿吧。”
李承允没说话,看了她一瞬,遂低头吻她。
这一吻既深沉,又短促,苏心禾还没反应过来,李承允便放开了她。
“睡觉。”李承允干脆利落地说。
她身子还没好,他便只能浅尝辄止,不然会忍不住的。
苏心禾被李承允按在怀中,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她往李承允怀中攥钻了钻,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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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心禾调养身子的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
皇后得知事情原委后,不但赐下了一大堆补品,还遣太医院院首亲自上门为苏心禾诊病。苏心禾平日里待人温和,又因着游园会和中秋宫宴认识了不少官眷,上门探病的人便一波接着一波,叶朝云怕扰了苏心禾的休息,便都谢绝了探视,唯有长公主和曾菲敏登门拜访之时,才告知了苏心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