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二话不说,立即坐下,拿起筷箸便吃了起来。
这豉油鸡外皮柔韧,入口便咸香四溢,鸡肉烹饪得恰当好处,又嫩又有嚼劲,一块下肚后,还意犹未尽,便又夹起了一块,直接送进了嘴里。
琵琶鸭就更香了,这鸭肉呈酱红色,肉质看起来紧巴巴的,浅尝一口,则酥香又有嚼劲,苏心禾就着鸭肉扒了一大口饭!
挨饿一天的苏心禾终于得到慰藉,顿时感动得想哭。
而矮榻上的李承允,却无声睁开了眼。
他趟的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苏心禾的侧影。
那姑娘红裙曳地,身姿曼妙,漆黑的长发已经散开,随意地铺陈在背后,如丝绸一般光亮,观她神情,有些娇憨,正急吼吼地将吃食往口里塞。
瞧着模样,应该饿了一日,难道没有人给她送餐食?
李承允一时好奇,便忍不住微微抬头,想看清苏心禾的面容,但苏心禾却猝不及防地转过脸来!
李承允身形一僵,立即闭眼,仿佛从未醒过。
苏心禾看李承允没醒,思量了片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筷箸。
她走到了拔步床边,左右环顾之后,找到一床衾被来到矮榻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李承允的身上。
确认他没有醒来后,才回到桌边,继续吃起东西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苏心禾便撑得吃不动了,她放下了筷箸,又瞧了李承允一眼,但对方却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苏心禾彻底放心了,简单洗漱之后,便到屏风之后,换下了大红的喜服,遂爬上了拔步床。
这侯府的床榻果然比思正苑的好多了,她已经辛苦了一整日,脸颊才靠上枕头,便有些眼皮打架,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片刻之后,矮榻上的人推开衾被,缓缓坐了起来。
他无声走到拔步床边,轻轻拨开半透的红帐,往里瞧了一眼。
那姑娘侧卧着,纤长的睫毛仿佛两把小刷子,轻轻覆盖在眼睑下方,小巧的琼鼻下,菱唇红润饱满,精致好看。
她缩成了小小一团,睡在床边,十分乖巧。
李承允盯着她看了片刻,便松开手,任由红帐落下。
他自顾自地走向矮榻,重新躺下。
两人隔着屏风,各自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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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允平日里起得早,但因为昨夜喝了酒,故而今日醒得迟了些。
他睁开双眼,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坐了起来,侧目向屏风后看去,拔步床上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李承允起身更衣,收拾妥当之后,便出了房门,恰逢白梨与青梅站在门口说话,两人见李承允过来,纷纷福身行礼,“给世子请安。”
李承允淡淡“嗯”了声,顿了顿,又问:“她……世子妃呢?”
白梨答道:“世子妃正在小厨房里准备一会儿敬茶要用的点心呢。”
李承允险些忘了,今日是大婚后的第一日,按照规矩,新婚夫妻是要一起去给父母问安敬茶的。
于是,他便快步向小厨房走去。
因李承允并非重口腹之欲的人,所以这静非阁的小厨房也甚少开伙,他几乎从未来过。
走到窗口,他便顿住了步子,往小厨房里面看去。
苏心禾今日着了一袭绯色裙衫,端庄又不失活泼,柔亮乌黑的长发,梳成了温婉的流云髻,并无过多华丽的发饰,光是那一双清灵的杏眼,便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了。
原来,她醒着的时候是这样的。
李承允想起她昨晚埋头苦干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勾了下。
片刻后,他走到了小厨房门口,伸手叩了下门。
苏心禾闻声抬眸,见到李承允的一瞬间,先是愣了愣,随后便放下手中活计,缓步走来。
“夫君。”
一声夫君,让李承允怔了下,但他立即回过神来,淡声问:“在忙什么?”
苏心禾道:“今早要去给父亲和母亲敬茶,我想备些点心一道送去,聊表心意。”
她语气平和,仪态大方,丝毫没有提昨夜李承允喝醉酒一事。
李承允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
苏心禾一笑,“马上好了,还请夫君到廊下等我。”
李承允点了点头,便出了小厨房,回到廊下静立。
小厨房的门敞着,李承允见苏心禾俯下身子,将一个个拇指大的糕点放在了盘子里,又在上面洒了些糖粉,仔仔细细地码好,才放到了食盒中。
这夫家仿佛是她的东家,苏心禾是个拎得清的人,既来之,便要与他们好好相处。
她拎着食盒出来,对李承允道:“夫君,我们走吧。”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却并没有多少疏离感,倒是让李承允有些意外,他无声颔首,遂与苏心禾一前一后出了静非阁。
前厅之中,不但李俨和叶朝云到了,李芙也特意过来了。
她坐在李俨下首,手里端着一盏茶,见李承允和苏心禾一道进门,才缓缓放下。
“儿子携妇,给父亲、母亲请安。”
李承允说罢,便躬身一揖,苏心禾也微微福身,低头行礼。
李俨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道:“好了,一家人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免礼。”
两人闻言起身。
叶朝云不禁抬眸,向苏心禾看去,这姑娘云鬓花颜,香腮胜雪,她一进门,恍若春晖凝堂,整个大厅都跟着亮了几分。
没想到江南苏家……能生得出这般女儿。
叶朝云心中对于婚事的不平,终于放下了几分。
李芙也为苏心禾容貌所惊,心里冒出的酸涩,让她不悦地开了口: “这静非阁离正厅也不远,怎么来得这样迟?让长辈等新妇,似乎不合规矩罢?”
苏心禾知李芙是在找自己的麻烦,正想着如何应对,却听李承允开了口:“昨夜是我饮酒太多,所以今早误了时辰,不关她的事。”
李芙笑了笑,语气更是怪异,“承允,才成婚一日,这么快就向着新妇了?姑母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呀。”
李承允却笑了,道:“不向着我的世子妃,难不成向着姑母?您真是年岁越大,越爱开玩笑了。”
李芙自讨没趣,便只得悻悻闭了嘴。
苏心禾瞧了李承允一眼,没想到这冰块脸,怼起人来还挺厉害的。
为了缓和气氛,苏心禾道:“姑母教训得是,今日来得晚,是心禾的不是,但却并非偷懒。在我家乡有一习俗,新妇过门,要亲手为公公婆婆奉上点心,这里虽然是京城,但心禾仍然想为二老尽一份心意,所以今日一早便开始做点心,这才来得迟了,还请父亲母亲见谅。”
说完,她便递了一个眼神给青梅,青梅便立即将食盒送了上来。
蒋妈妈适时接过食盒,便打开盖子,送到了李俨和叶朝云的面前。
叶朝云往食盒里看了一眼,却见食盒里摆着十八个圆圆的糕点,看起来是面做的,但表层却裹了一层糖粉,底色是白的,但上面却有暗红色的云纹,看起来别出心裁。
叶朝云问:“这是什么?”
苏心禾笑着答道:“母亲,这是如意凉糕。”
“如意凉糕?”叶朝云只听过如意饼,却还没有听过如意凉糕。
蒋妈妈适时开口:“夫人,听闻世子妃厨艺了得,既然是她的一番心意,您不若就尝尝吧?”
叶朝云点了点头,遂拿起一块如意凉糕,递给了李俨。
李俨本想推辞,但碍于苏心禾期待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叶朝云又为自己取了一个如意凉糕,这凉糕摸起来软中带硬,也不知是蒸的还是烤的,外表看着平平无奇,但凑近一闻,却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于是,叶朝云轻轻启唇,咬下了一口如意凉糕,霎时面色一顿。
第19章 如意凉糕
如意凉糕,此糕是以糯米粉混合豆沙馅搓圆切段儿,再滚上芝麻粉所制,代表着吉祥如意,万事顺遂。
入口之初,芝麻粉既香浓醇厚,又朴素宜人,咬开之后,糯米的香混合了红豆沙的甜,不但软糯Q弹,还密实柔韧,里面的甜,并不像寻常糕点那般直白无趣,反而是一点点沁入舌尖,渗到喉咙,清甜一片。
一块如意凉糕吃下之后,口有余香,久久不散。
苏心禾一目不错地看着叶朝云,而叶朝云吃完之后,瞧了一眼余下的糕点,似是犹疑了一瞬,才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苏心禾试着问道:“母亲觉得如何?”
叶朝云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道:“尚可。”
她面色稀松平常,但心中却道:【没想到这丫头手还挺巧的,这如意凉糕甜而不腻,口感温润,倒是比府中厨子送来的朝食强多了。】
苏心禾心头有点点雀跃,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而李俨手中的如意凉糕,也已经吃完了,他凝视苏心禾一瞬,便道:“心禾,你父亲身体可好?”
苏心禾低声答道:“父亲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李俨微微颔首,沉声道:“当年,临城一战多亏了你父亲献策,全城军民才转危为安,我与你父亲虽然多年未见,但也偶有书信来往。如今你既已嫁入侯府,那便是我平南侯府的世子妃,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们,不必委屈自己。”
李俨这话便是在告诉侯府上下,苏心禾是他认可的儿媳,任何人不得为难于她。
苏心禾心中感激,俯身道:“多谢父亲,儿媳记下了。”
李俨道:“方才这点心做得不错,只是我平时甚少进甜食,余下的便留给你母亲了。”
说完,李俨又对李承允道:“昨夜边关送了急报来,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你随我来书房罢。”
李承允颔首,“是,父亲。”
李俨离开正厅,李承允临走之前,下意识看了苏心禾一眼,见她仍然老老实实地站着,也就没说什么,同李俨一起出去了。
叶朝云适时起身,道:“心禾,陪我去花园走走罢。”
苏心禾点头应是,便主动上前扶起了叶朝云,李芙本想跟上,叶朝云却忽然问道:“似杰可好些了?”
罗似杰被李承允罚完回去之后,做了一宿的噩梦,不慎从床上跌下,摔伤了胳膊,这几日都没去书塾了。
李芙道:“还嚷嚷着胳膊疼,想必还有几日才能起身……这孩子也是可怜,好端端的成了这副模样,我看着实在心疼,嫂嫂也劝一劝承允吧,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严厉?”
叶朝云也听说了李承允罚罗似杰练剑的事,原因便猜到了几分,她淡淡笑了下,道:“承允的脾气,你还不知道?除了他爹,谁能劝得动?罢了,当务之急是让似杰将伤养好,我那儿有几副药膏,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你找红菱拿了,带回去给似杰用罢。”
李芙一听,顿时展露笑颜,道:“多谢嫂嫂。”
叶朝云冲红菱使了个眼色,红菱便上前道:“还请姑奶奶随奴婢来。”
李芙惦记着药膏,匆匆对叶朝云行了一礼,便随着红菱走了。
叶朝云确认她没有跟上来,才带着苏心禾往花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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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京城的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叶朝云说话总是不冷不热,叫人也猜不到她的心思,但苏心禾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从容不迫地答道:“习惯的,京城的吃食多样,比江南更为丰富,儿媳很是喜欢。”
叶朝云瞧她一眼,问:“听蒋妈妈说,你常行庖厨之事?”
苏心禾颔首:“是。”
“你父亲也舍得你受苦?”
苏心禾笑笑,“庖厨之事并非只有辛苦,没有收获,像今日早晨,儿媳做了点心送来,若是父亲和母亲爱吃,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叶朝云还算满意她的答复,便没再继续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从今往后,你就是承允的妻了,他这人看着面冷,实则待人宽厚,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将后院打理好,他不会亏待你的。”
“是,多谢母亲提点。”
两人一路走到了花园深处,叶朝云有些累了,便坐了下来。
苏心禾自觉立在一旁。
叶朝云端着茶杯,默然打量苏心禾,这姑娘虽出身不高,但模样倒是生得不错,也不知承允对她是否满意。
苏心禾感知到叶朝云的目光,却也只能好好受着,仍由她打量。
叶朝云见她还算乖觉,便下巴轻点,“坐罢。”
苏心禾低声道:“儿媳站着侍奉母亲便好。”
“让你坐,你就坐。”叶朝云神情虽然淡漠,但语气却还算温和。
苏心禾便乖乖地坐了下来。
叶朝云盯着苏心禾,心里有一丝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问道:“昨夜……承允对你还好吧?”
苏心禾眼皮跳了下,她实在没想到这位端庄高冷的婆婆突然问起了这个,便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好……”
叶朝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问道:“你看见承允的伤了吧?他怎么样了?”
苏心禾茫然地抬起头,难道李承允身上还有伤!?
她本想蒙混过关,但却没想到还有下一题,正思量着如何应对,却听到了叶朝云的心声——
第20章 枇杷
【承允这孩子,八成是受了伤又不肯告诉我,也只能问一问这丫头了。】
叶朝云心中如是想着,但苏心禾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李承允受伤了?昨晚她倒是没有看出来。
昨天他们不过各自安寝,直到今早才见了第一面,若是实话实话,那自然就暴露了昨夜没圆房的事实。
苏心禾瞧了一眼身旁的一大堆丫鬟,她可不想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若是说自己看见了,她又不知道李承允的伤势到底如何,只怕接不住婆婆后面的疑问。
苏心禾脑中飞转,片刻过后,便缓缓埋下了头,小声道:“母亲,儿媳昨夜……紧张得很,没敢睁眼看夫君。”
此言一出,叶朝云面色微顿,也有些尴尬,一旁的丫鬟们,都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叶朝云轻咳了下,众人才恢复如常。
她瞧了苏心禾一眼,见她一脸娇羞模样,便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了,只道:“罢了,承允忙起公务来便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身为他的妻子,理应好生照顾他才是……记得留意他的伤势,届时回禀。”
苏心禾听话地点头,“是,母亲。”
叶朝云交待完之后,便道:“罢了,我也乏了,你早些回去罢。”
苏心禾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便缓步退下了。
离开了花园,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差点撞上了拐角处一人。
她好不容易站稳,李承允那张轮廓如削的脸,便映入眼帘。
苏心禾微微一愣,“夫君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