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站起身来,福身行礼,“见过表哥。”
傅文斌连忙虚扶一把,道:“还有几日表妹便要嫁入侯府,这礼我可当不起,表妹莫要折煞我了。”
傅文斌说着,便让苏心禾落座,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表妹可知侯府那边的婚礼筹备如何了?”
苏心禾摇摇头,道:“不知,但侯府派人送了不少大婚要用的物件来。”
傅文斌点点头,俨然有一家之主的风度,道:“送亲之事,娘已经同我说了,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你安心等着嫁入侯府便是。”
冯玉莲也道:“我们本来想让你从傅家出嫁,但没成想侯府那边已经将你安顿好了,临时挪地方也不吉利,到时候你表哥便去你的住处汇合。这几年,你姨父在北疆那边开拓生意,京城的生意便都交给文斌了,他做事稳妥得很,你且放心。”
苏心禾站起身来,对两人郑重拜谢,冯玉莲却不肯领受,“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你能嫁入侯府,姨母也为你高兴,但高门大户规矩多,日后若是想出门透透气,你便来姨母这儿,把傅宅当成自己的娘家,记住了吗?”
苏心禾心下感动,含笑应道:“多谢姨母,我记下了。”
聊完之后,冯玉莲又留苏心禾吃饭,几人相谈甚欢,后来,又送了不少礼物,让苏心禾带走,将马车里塞得满满当当。
临走前,冯玉莲又拿帕子擦起了眼泪,“禾儿,你有空多来看姨母啊!”
紧接着,便让乐伎们上演了一出送别的曲子,苏心禾就在这悲壮的曲调声中,与冯玉莲道别离去。
马车里,青梅瞧着堆成山的礼物,忍不住道:“小姐,傅夫人对咱们也太好了……”
苏心禾笑笑,“是啊,听爹说,其实姨母早些年也过得不好,艰难过一段日子,后来生意才慢慢好起来,姨夫在外奔波,她在家坐镇打理,虽然聚少离多,但却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青梅道:“小姐马上就要嫁入侯府了,也定然会和世子琴瑟和鸣的!”
苏心禾却摇了摇头,“在这个朝代,多的是盲婚哑嫁,能遇上一位正人君子,后宅安宁,都很是难得了,哪里还能期盼两情相悦呢?”
青梅听罢,忍不住问:“小姐这么说,在别的朝代,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苏心禾怔了怔,笑道:“是啊……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所有人都会更加自由,去选择自己想要的日子。”
青梅听得似懂非懂,但苏心禾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随手聊起车帘,向外看去——
宣朝没有宵禁的规矩,到了夜晚,小摊小贩们便如约而出,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吃食,摆满了大半个街道,夜市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摊贩的叫卖声,夜游百姓的交谈声,还有酒楼食肆中的觥筹交错声,都让这繁华的京城充满了烟火气。
苏心禾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车帘。
待马车驶出巷子之时,恰好与一人一马擦肩而过。
风驰电掣的马儿,一入夜市便被主人拉住缰绳,慢了下来,它不耐地跺了跺脚,似乎嫌走得太慢,但主人却不肯放松缰绳,马儿便只得慢慢穿过街道,避让往来的行人。
街边有个五六岁的孩子,正被父亲抱着,站在捏面人的小摊儿前排队,见有人骑马过来,便好奇看去,他挥舞着小手,大声道:“爹,你看那马儿!它的尾巴好像一团火呀!”
孩儿爹顺势看去,果真见到一匹棕黑色的高头大马,正由远及近而来,一瞬间便略过了他们,径直离去。
孩儿爹也有些诧异,随口道:“这马儿倒是奇了,怎么是棕色的马背,深红的马儿,尾巴一甩起来,当真像一团火呢!”
“在哪儿?”捏面人的大娘连忙从小摊儿后面探出头来,她顺着马儿离开的方向看去,顿时大喜:“那不是平南侯世子的爱马‘烈火’吗!难不成方才过去的那位就是世子!?”
“世子!?”孩儿爹也瞪大了眼,方才那位骑马的公子带着头盔,又蒙着面,并未以全貌示人,但那英挺的身姿却让人记忆深刻,确实有可能是平南侯世子。
大娘扼腕顿足,“早知道方才就不捏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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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允回到平南侯府之时,已经过了暮食的时辰。
他才将烈火的缰绳递给下人,便见蒋妈妈迎了上来,她笑着福身,道:“世子一路辛苦了,侯爷和夫人还在花厅等您一起用饭呢。”
李承允眸色微顿,道:“他们……现在还在花厅?”
他这一路上算不得顺利,故而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日回京。
蒋妈妈笑道:“是啊,既然是家宴,自然要等世子回来一起用。”
李承允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李承允说罢,便将佩剑卸下,交给了小厮,随即去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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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花厅。
八仙桌上,列着满满一桌子菜肴,还未动过,却已经凉透了。
而平南侯李俨的脸色,却比这桌菜还要冷。
叶朝云坐在他身旁,面容淡漠,也并不言语。
叶朝云的小女儿李惜惜端正坐着,但一双眼睛却没闲着,一会儿瞧瞧爹的脸色,一会儿打量娘的动作,又时不时瞟向桌上的菜肴,来回几次之后,便有些泄气。
早知道要等这么久,还不如在自己院子里吃了。
李承韬趁着父母没有注意,便伸出胳膊肘,戳了戳他的双胞胎妹妹,小声:“惜惜……”
李惜惜瞧他一眼,“做什么?”
李承韬一脸关切,道:“你是不是饿了?”
李惜惜听罢,压低了声音道:“能不饿吗?都等了一个时辰了,二哥还没回来……你也饿了?”
“我不饿。”李承韬笑容得意,“我来之前,特意吃了碗汤饼。”
李惜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
但李承韬却还不死心,又拉了拉李惜惜的衣角,道:“我同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请你去京城福来阁吃一顿,若我赢了,你请我去吃,怎么样?”
李惜惜瞥他一眼,“赌什么?”
李承韬嘿嘿一笑,道:“我打赌,今夜就算二哥回来,我们也吃不上这顿饭。”
李惜惜蹙眉,“怎么可能?不是有人送信来,说二哥很快就回来了么?”
李承韬一挑眉,道:“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李惜惜轻哼了声,小声说道:“赌就赌,谁怕谁呀?”
“咳。”李俨一声咳嗽,让李承韬与李惜惜都瞬间坐直了身子,恍若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旁的庶长子李信,却面色如常地为李俨和叶朝云添茶。
门外脚步声渐近,李俨缓缓抬起头来,李承允恰好出现在门口,父子俩对视一瞬,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李承允信步走来,对父母一揖,道:“见过父亲、母亲。”
李俨坐着没动,叶朝云想说什么,却也只淡淡点了下头。
气氛仿佛比刚才更加凝滞,随后,李俨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面上,冷声道:“还知道回来?”
第14章 藏不住
花厅中越发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李承允静立在花厅之中,没有言语。
副将青松忙道:“侯爷有所不知,我们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瓦落的奸细,在入京之前被世子发现,为了抓捕他们,这才晚了一日……”
李俨道:“瓦落的奸细?这么说来,他们是一路跟到京城了才发现?如此粗心大意,日后如何守得住北疆?”
李承允原本平静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冷声道:“父亲教训得是,我这就回房面壁思过。”
李俨气得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众人都为之一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青松忙道:“还请侯爷息怒,世子今日还……”
李承允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一抬眼帘,望向李俨,道:“父亲觉得我该是什么态度?若面壁思过父亲还不满意,我去祠堂罚跪便是。”
说罢,李承允便转身要走。
“你!”李俨气得站起身来,“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便能无法无天了!?”
叶朝云连忙起身,拉住李承允,道:“承允,别与你父亲犟嘴了……”
李信也开口道:“父亲别生气了,承允一路上也没少折腾,还是先用饭再说吧。”
李俨哼了一声,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全家人都坐在这儿等他,一回来便横冲直撞,哪有一点为人子女的样子?”
李承允薄唇微抿,他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沉声道:“母亲,抱歉让您久等了,但我这般不成器,只怕父亲看了也厌烦,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共聚天伦了。”
叶朝云蹙眉,“承允!”
李俨听了这话,心头更是添了一把火,道:“不吃就让他走!”
叶朝云不舍,却也只得放开了李承允。
今夜她盼了许久,才盼得一家人齐聚,可李承允匆匆回来,又无声消失在夜色里,叶朝云心中难过翻涌,心不在焉地回到座位旁,脸色难看至极。
李俨默了片刻,道:“罢了,我们吃。”
“侯爷。”叶朝云神色冷漠地开口:“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回房休息一会儿,就先告退了。”
说罢,叶朝云便站起身来,冲李俨略一福身,也离开了。
李俨一时无话,只叹了口气,将筷箸重新放了下来。
而李俨没动筷,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动筷,李惜惜侧目,轻瞪了李承韬一眼,仿佛在说,你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所以才与我打赌?
李承韬长眉微挑,嘴角咧了咧,暗道:福来阁这一顿,你是跑不了了!
两人早就习惯了李俨与李承允的争执,并没有往心里去,关于这个赌约,李惜惜还想再挣扎一下,便道:“父亲,您今日忙了一天也累了,还是吃点儿东西罢?”
李俨却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也没什么胃口……这菜都凉了,叫人撤了吧,不必在这儿拘着了,你们各回各的地方用饭罢。”
说完,李俨也站起身来,离开了花厅。
李信看着李俨离开,便立即跟了上去。
花厅之中,唯独剩下了李承韬和李惜惜两人。
李承韬见众人都走了,便悠悠道:“惜惜,愿赌服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福来阁还没关门,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李惜惜横他一眼,道:“谁说我输了!?”
说罢,李惜惜便端起碗筷,夹了一块肉,直接塞进了嘴里!
李承韬目瞪口呆,“李惜惜!人都走光了,你这是耍赖!”
李惜惜好不容易将肉咽下去,便将碗筷“噔”地放到了桌上,道:“我们赌的是能不能吃上这顿饭,如今我吃上了,所以输的是你!走,去福来阁!”
李承韬双手抱胸,坐着不动,斩钉截铁道:“不去!”
李惜惜却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他腰间的钱袋,道:“你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
李承韬气结,顿时跳了起来,“李惜惜,你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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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云回房之后,怔然坐了许久,见李俨一直没有回屋,便起身披衣,去了静非阁。
静非阁是李承允的住处,庭院之中有一处宽广的空地,用于习武,对侧的房间亮着灯,那便是他的书房了。
叶朝云进去之时,正好看见青松拿着什么东西出来,他看清了叶朝云,似乎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上前行礼,“见过夫人。”
青松和吴桐一样,不但是平南军的副将,也是平南侯府的家将,自小便养在府中,故而也视叶朝云为主母。
叶朝云看了他一瞬,问:“手里拿的什么?”
青松下意识避开叶朝云的目光,道:“世子觉得书房有些灰尘,便让末将找些白布来擦……”
叶朝云道:“拿出来我看看。”
青松面色微僵,正想着如何解释,却听见背后“吱呀”一声开了门,李承允站在光里,面色有些发白,道:“母亲,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叶朝云敛了敛神,道:“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
李承允点了下头,便让到一旁,“母亲请进。”
叶朝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先进了门,李承允递给青松一个眼神,青松立即会意,便带着东西出去了。
李承允扶着叶朝云落座,叶朝云看着儿子,认真问道:“承允,你老实告诉母亲,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李承允眸色微凝,却淡声道:“没有。”
“当真没有?”叶朝云追问着儿子,但李承允依然如故,“嗯,一切都好。”
叶朝云见他答得干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道:“承允,青松说的奸细之事,是怎么回事?”
李承允道:“我是在入京前两日发现他们的,起初也不能确定,后来我特意选了一条不常见的小道回京,但他们却一直跟着,本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没想到他们在京城附近还有人接应,为首之人带伤逃了,余下的几人皆服毒自尽。”
叶朝云不禁担心起来,“那你有没有受伤?”
李承允不假思索道:“没有受伤,还请母亲放心。”
叶朝云点点头,低声:“那就好……既然如此,你方才怎么不同你父亲解释清楚?”
李承允笑笑,道:“母亲觉得,父亲会听我解释么?我无论怎么解释,父亲都会觉得是我无能。”
“承允……”叶朝云秀眉微蹙,“你父亲也是一片苦心。”
李承允却道:“我明白,是我达不到父亲的要求罢了……如今大哥跟在他身旁,总比我在的时候强。”
一提起李信,叶朝云的心头便沉了沉。
她原本是太傅之女,得先帝赐婚,才嫁给了李俨,两人成婚之后,虽算不上如胶似漆,却也举案齐眉。
婚后不久,她便生下了李承允,李承允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李俨便上奏请求先帝将李承允封为世子,那段日子,便是他们夫妻感情最亲密的时候。
后来,李俨带兵南征,差点在临州遭遇灭顶之灾,叶朝云揪心地等了他一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得胜回朝,但李俨却带回了一个六七的孩童。
他称这男孩是自己的外室所生,因外室突然病逝,不得已才带了回来。
那一刻,对叶朝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按照孩子的年龄推算,这孩子比李承允还大一岁,如此说来,两人刚刚成婚之时,李俨便外面有了人。
知道这事后,叶朝云日日以泪洗面,而李俨却默不作声,任由她哭闹,都不肯将李信送走。
叶朝云心灰意冷之下,却也只得接受了李信,但好在李信也算听话,并未给她惹过太多麻烦,只是,相比之下,李俨对待李信的态度,就比对李承允耐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