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嘴角抽了抽,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目光投射到了一旁的叫花鸡上。
这叫花鸡是一道江南名菜,以荷叶包裹鲜鸡,再滚上一层黄泥做胚,放到火中煨烤,待鸡肉熟透之后,再将外层的黄泥敲碎,层层剥开荷叶之后,方能食用。
眼前的叫花鸡,已经躺在了展开的荷叶之上,油光发亮,酱色浓郁,看起来十分诱人。
黄小姐用筷箸轻轻撕下一块鸡腿肉,嘟起红唇,轻轻吹了吹,便启唇尝了一口——
鸡肉酥软香嫩,肉质一被撕开,热呼呼的香气就直往嘴里钻,轻而易举地就脱了骨,鸡肉咸鲜味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这股滋味,与普通香料带来的香味很是不同,而是来源于外层的荷叶,这独一份的天然芬芳,便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
黄小姐心中感叹,这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若有朝一日,能亲自去一趟就好了!
但她家教甚严,鲜少有出门的机会,只怕无论是待字闺中,还是未来嫁人,都难以成行……想到这里,黄小姐只能把对江南的喜爱之情,转化为食欲,不过片刻,便将碗里的鸡腿肉消灭殆尽。
她吃完叫花鸡,还未及擦拭唇角,便又见罗小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亮亮的,好似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黄小姐疑惑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罗小姐咽了咽口水,小声问:“这叫花鸡,好吃么?”
黄小姐眼皮跳了下,道:“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为什么总是问我?”
罗小姐干笑两声,道:“黄小姐有所不知,我这胃腹不太好,不宜多食,若是这菜色味美,我便尝一尝,若是菜色不佳,我便不吃了。”
黄小姐面色不虞,心道:这不是拿我当试菜的么?
于是,她便绷着脸道:“这叫花鸡又硬又腥,并不好吃,罗小姐还是不要伤了自己的胃腹为好。”
黄小姐说着,便又扒了一大块叫花鸡到自己碗里,一本正经地道:“这般苦楚,还是让我来承担好了。”
罗小姐面色微僵,她方才分明见黄小姐吃得很香,但对方此刻这样说话,她却不知道怎样接茬了。
若是按照对方的说法不动筷,又可能错失一道好菜。
若是动了筷,似乎又有不相信对方的嫌疑,可能坏了两人的关系,这黄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可不想失去这位朋友!
于是,罗小姐一时进退两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进食鸡肉,心里暗自扼腕:早知道就不问她了!
就在两人无声较劲的同时,黄小姐的丫鬟彩铃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过来,她对二人略一福身,便道:“小姐,前面要举行赛诗会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黄小姐放下手中的筷箸,奇怪地问:“今日不是游园会么?为何还有人赛诗?”
彩铃跑得小脸通红,乖巧答道:“今日京城的公子们齐聚一堂,也不知怎的便诗兴大发,非要邀请平南军的武将们共作诗词,还请了各家小姐过去观赏,说是要为他们裁定头名。”
罗小姐听了这话,不禁秀眉微拢,道:“一群纨绔子弟,肚子里也没有几两墨水,还敢与人比诗?”
“恐怕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比诗,而是想给武将们难堪。”黄小姐心中跟明镜似的,一语便将此事道破。
历朝历代,文臣武将都如同水火,难以相融,文臣世家看不起武将的粗蛮横冲,武将们则看不惯文臣世家的惺惺作态,今日的游园会,正好将文臣世家的公子哥儿们,和武将们聚集到了一起,想来是有人无端挑衅,这才有了这一桩诗会。
黄小姐一贯嫉恶如仇,想也不想便站起身来,对彩铃道:“走,去看看。”
罗小姐听了这话,也连忙放下筷箸,匆匆忙忙地扯出手帕,擦了嘴角,快步地跟上了黄小姐。
另一头,苏心禾本来在忙着招待客人,也突然收到了这个消息,但她倒并没有多少意外,只问:“是谁发起的诗会?”
白梨答道:“是禹王之子。”
苏心禾脑海中顿时跳出了那个轻挑无礼的浪荡子——欧阳旻文。
自龙舟赛一别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此人了。
苏心禾淡淡道:“我想起来了,他也在未婚公子之列,所以来参加游园会也不稀奇。”
“话虽如此。”白梨低声道:“但这满京城的闺秀,有谁愿意嫁他当正妻?”
那欧阳旻文分明家中莺燕成群,却还到这游园会来拈花惹草,当真是不要脸。
苏心禾思量了片刻,又问:“夫君今日入宫觐见,现在可回来了?”
白梨低声道:“奴婢方才去门口打听了,还未回来,不过奴婢在门口见到了张小姐。”
“张婧婷?”苏心禾秀眉微挑,“当真是她?”
白梨点点头,道:“虽然隔得远,但奴婢应当没有看错……她入府之后,似乎也往‘江南’的方向去了,奴婢派人暗地里跟上了她,谁知,她一入园子,便与那小王爷凑到了一处。”
苏心禾顿时明白过来,那欧阳旻文不过一介草包,一向是不学无术,又怎么会突发奇想与人切磋诗词?八成是受人唆使,才得了这闹事的胆子。
她下巴微扬,从容不迫道:“来者是客,既然到了,咱们便要好生招待。”
第96章 妙手回春
苏心禾带着白梨, 往池塘的方向去了。
苏心禾到达之时,诗会的台子前,已经汇聚了不少人, 欧阳旻文的跟班立在众人之中, 趾高气扬地道:“今日游园, 我家小王爷颇有雅兴, 想与各位将军对诗一首, 不知谁敢迎战?”
这话说得挑衅意味十足, 场上不少武将面色一沉, 疆场杀敌他们不在话下,但这舞文弄墨之事,确实不是他们的强项, 故而只能隐怒不发, 现场原本愉快的气氛,也骤然降到了冰点。
欧阳旻文见状, 笑得更加得意,便对跟班点点头, 示意他继续。
跟班得了主人许可, 便更加不可一世地叫嚣起来:“怎么?诸位不都是浴血疆场的英雄们?怎么区区一个诗会, 都不敢参加啊?”
“这池边好生热闹。”
清越的女声想起,众人循声看去, 却见苏心禾带着家丁过来了, 与她一同出现的, 还有满脸怒气的李惜惜。
曾菲敏站在人群里,一见李惜惜, 便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欧阳旻文可真不是东西!居然要和武将们比试诗文, 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皇家怎么会有这般死皮赖脸之人!?”
曾菲敏实在不喜欧阳旻文,但碍于血亲之缘,却也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只能用眼神瞪他,但欧阳旻文只当没看见。
李惜惜道:“别理他,我嫂嫂来了,他猖狂不起来!”
苏心禾越众而出,目光扫过众人,只见张婧婷站在里他不远的地方,唇角微微勾着,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而欧阳旻文一见到她,两眼仿佛冒出了金光,只差没流哈喇子了,他连忙迎上前来,道:“世子妃来了?许久不见,还是这般貌美……”
如今的苏心禾,已经没了刚来京城之时的怯怯模样,她身着紫色华服,云鬓高挽,金钗颤颤,虽然年轻,但俨然是高门大户的主母模样,只轻轻盯了欧阳旻文一眼,便叫对方在说话的声音都虚了不少。
“听闻前段日子小王爷染了风寒,还起了高热,本想与夫君去探望一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
苏心禾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欧阳旻文面色一僵,上一次,他企图轻薄苏心禾,却被李承允抓了个正着,直接扔到了水里,扑腾了许久才被人捞上来,又吹风着凉病了个把月,被他爹知道之后,又罚他面壁思过了一个月。
一想起李承允那刀锋般的眼神,他就不寒而栗,正要打退堂鼓,但一眼瞥见侧面的张婧婷,又壮起了胆子。
【可不能在张美人面前丢脸!】
这句心声飘入苏心禾的脑海里,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想。
其实,在游园会准备之初,苏心禾便留了个心眼,为了避免有人闹事,她特意亲手晾晒了茶叶和盐巴,这样一来,只要宾客们用过游园会的茶水或者食物,她便能探听到众人的心声,此举原本只是防范于未然,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欧阳旻文梗着脖子道:“多谢世子妃关怀,我已经大好了,今日来这游园会,本来也想以文会友,却没想到诸位将军都不赏脸,当真是没趣儿!”
这话说得十分不屑,他身后的几位狐朋狗友,都跟着发起笑来。
青松、吴桐、方子冲与刘丰等人站在一处,皆面色愠怒。
青松正要上前,衣袖却被人拉住,他回眸一看,居然是赵小姐。
赵小姐小声提醒道:“青副将莫急……你可看见了那名跟班?”
青松心中疑惑,问:“那跟班有什么特别?”
赵小姐低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那跟班乃是前几年的榜眼,初入官场便与人斗殴,被革了官职,没想到竟到了小王爷手下,此人人品低劣,但才学不浅,他们能挑起事端,想必有了万全的准备,若是青副将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应战为好。”
青松浓眉紧皱,但依然有礼地谢过了赵小姐。
而赵小姐的担忧,也化为心声,传递到了苏心禾的脑海中,她灵机一动,便道:“早就听闻小王爷才高八斗,今日若能得见小王爷的诗文,乃是一大幸事……”
欧阳旻文一向是见着美人就发昏,听了这话受用得很,笑着摆手:“世子妃过奖了,我也是一时兴起罢了……”
苏心禾一笑,道:“今日游园会,来的都是风雅之人,不若咱们就以这‘西子湖’为题,请小王爷赋诗一首,再请一位将军对诗,如何?”
欧阳旻文一愣,“西子湖为题?这……”
他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跟班,那跟班连忙冲他摇头。
早在来之前,跟班便为他写好了几首现成的诗,直到背得滚瓜烂熟了,才敢挑起此事,眼下突然换了主题,对欧阳旻文来说,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欧阳旻文定了定神,开口道:“我看不妥!这‘西子湖’有什么好作的?不若改为……”
“小王爷此言差矣!”苏心禾眼尾勾笑,不慌不忙道:“此地乃是游园会中的‘江南’,西子湖是江南独一无二的盛景,作诗是为了直抒胸臆,此时借景喻情,岂不是正好?大家觉得呢?”
此言一出,李惜惜带头附和:“没错,就以西子湖为题!”
曾菲敏也紧接着道:“这题目出得甚妙!”
众人听了,都顺水推舟,夸赞起苏心禾起的题目来,唯有人群之中的张婧婷面色一垮。
吴桐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旻文,盯得他头皮发麻,而青松则扬眉笑开,道:“若小王爷不嫌弃,末将愿与小王爷对诗一首,小王爷先请。”
欧阳旻文见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跟班,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跟班本想即兴创作一首诗词,在耳边悄悄告诉欧阳旻文,但转念一想,这欧阳旻文蠢笨如猪,之前的几首诗都背了好几日,这会儿怎么能记得住新的?
于是,他心下一横,只能冲欧阳旻文摇头。
欧阳旻文见跟班不说话了,气得直跺脚,刚想转身离开,却被苏心禾挡住了去路。
“小王爷怎么还不作诗?”
苏心禾笑着拎起酒壶,笑意融融地立在他面前,悠悠道:“莫不是要妾身为你添酒,才能笔走游龙?”
众人也纷纷起哄——
“小王爷,来一首罢!”
“是啊,小王爷方才不是还说,要让我们武将见识见识么?此刻怎么不说话了?”
“你们别吵了,小王爷正在思量呢!不知多给一日,时间够不够?”
“小王爷学富五车,可莫要藏着掖着了,快赋诗一首,让我们也好欣赏一番……”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唾沫星子仿佛汇聚成了洪水,将欧阳旻文的脑袋冲得“嗡嗡”响,他扭头去看张婧婷,却见对方那张脂粉满布的脸,已经气成了青色,双眸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吃人。
这巨大的压力之下,欧阳旻文竟忽然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现场一片惊呼,青松走上前去,摸了摸欧阳旻文的脉搏,道:“小王爷恐是身体不适,晕过去了。”
吴桐也道:“应该是惊惧太过。”
此言一出,众人也不知该叹该笑。
苏心禾松了口气,一转身,手却被人抓住,抬眸一看,竟是李承允回来了。
李承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欧阳旻文,冷声道:“来人,将小王爷送到后堂,传府医。”
士兵们应声而上,架起欧阳旻文就走。
李承允又对在场诸人道:“事发突然,还望诸位多多包涵。我适才从宫中回来,陛下听闻此次游园会中,文臣与武将同乐,觉得甚好,特意赏赐了数十坛美酒,还请各位开怀畅饮。”
李承允话音落下,众人个个喜笑颜开,霎时便将方才的插曲抛诸脑后了,纷纷赞颂起陛下恩德来,更有甚者,对平南侯府的游园安排交口称赞。
游园继续进行,这一次,青松主动开了口:“赵小姐,我们还未去过‘南疆’,听闻那边的美食颇为辛辣,不知小姐可有兴趣一道去试试?”
赵小姐抿唇一笑,“有何不可?”
另一边,罗小姐见黄小姐怔然望着前方,便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道:“黄小姐,你看什么呢?”
黄小姐连忙挡开她的手,目光依然粘在一高大的背影之上,喃喃道:“别挡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