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的辅导员和几个志愿者学姐正围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在说些什么,边上只两个学长在负责指导新生报名填交材料。
人都喜欢凑热闹,陆娇也不例外,她不由好奇的朝那个青年看了一眼,青年十八.九的年纪,模样清润秀气,白衬衫衬得他干净斯文,看得出来,辅导员和学姐们都很喜欢他。
陆娇视线落在青年那张脸上,莫名感觉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看什么,陆娇娇,大学里小年轻挺多啊,有没有迷了眼啊。”
正出神,耳边突然响起这么阴恻恻有点咬牙的一声。
陆娇:“......”
“啧,顾老板,你自信点,你这张脸我现在还喜欢的,移情别恋可能暂时不大。”
陆娇笑睇着顾遇啧一声,往伞棚下去了。
只顾遇在原地立了会儿。
琢磨着那个暂时,手里卷好的竹席慢慢瘪了。
过去的时候那个青年已经和辅导员学姐们打好招呼,要走了,两人正好擦肩。
有个醋坛子在身边,陆娇这回没多看,目不斜视去找了报名的学长。
填好报名表,给检查了需要的证件,陆娇在学长的指引下,去财务处缴了学费,把饭卡什么的办好,去边上军训处把制服领了,和顾遇一起去了宿舍楼那边。
给宿管阿姨看了报道证,填了表,拿到宿舍钥匙,两人才往三楼宿舍去。
他们来得早,这时候宿舍里还没人来。
八十年代末,财政吃紧,大学亏本,宿舍楼条件并不好,八人间的宿舍,白墙不新,四张漆掉有些生锈的高低床,中间一张大木桌,边上几个泛旧的柜子,组成一个宿舍。
顾遇看一眼硬木板铺的床,眉头瞬间拧成了山。
先前就有宿舍条件不好准备,为此他特地多带了两床被子,这会儿见到了,他还是有些没法想她住在这个地方的情形。
“怎么了?”
陆娇看一眼屋子,地上没垃圾,打扫得挺干净,只需要擦擦窗户玻璃,再把自己的床被子擦一遍,她还挺满意,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正要和顾遇说,注意到他脸上神色,她不禁问道。
“没事。”顾遇回一声,走到靠窗一个床位,看一眼高低床,总感觉边上那根生锈的细拦杆不靠谱,他不由道:
“你还是住下铺吧,我被子给你带了两床,你一个星期换一次,带回去洗。”
下铺可能会有人踩或者坐,陆娇更想睡上铺,但她确实很多年没睡过,也有些怕摔,点头同意下来:“嗯,睡下铺吧。”
决定好铺位,顾遇把东西放下就忙起来,去打水把两扇窗户擦了,属于陆娇这边的柜子桌子擦干净,又收拾床。
他动作快,觉得擦东西水污伤手,也不让陆娇碰,只让她把自己需要用到的东西整理到柜子里,抽屉里,再一些贵重东西确定好锁箱子。
陆娇也没和他争,慢慢把东西理了,带来的东西看着多,两个人收拾还算快,什么都弄好了,带来的热水瓶热水也打回来了,舍友们还没来,这时候离吃午饭也还早,陆娇就催他回去了。
“好了,你回去吧,不是还打算去运输队那边盘账?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画会儿图,等她们来了,各自了解下,看能不能找个结伴的,就在学校吃午饭,我听说这边食堂伙食还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正好去尝尝。”
“要是可以,下回带你去吃。”
顾遇一点儿不想走,这一走,要好久时间见不到面,自从两人结婚,他已经停了出差事宜,他们还没分开这么久过。
“干嘛,舍不得我啊?”
见顾遇不吭声,陆娇看一眼外面过道,去关了门,走向顾遇,伸手抱住他腰,仰头亲了亲他嘴角:
“好啦,过半个月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在学校外面等我,很快就能见到了。”
“我们就当小别胜新婚?嗯,你要真想我了就给我打传呼了,我会找时间回给你的。”
顾遇对上她漾着春水的眸子,半晌,他勾着她下巴,吮了会儿她唇瓣,怕被人看出来,他力道很轻,过后亲自把上面的水光拿指腹揩去,额头轻抵着她的低声道: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情和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军训不轻松,你也不得闲的,要在海市立足不是那么容易,我们过来的匆忙,也没带你去拜访一些世伯,只能等军训完了。”陆娇应下,看时间差不多了,人家撞见不好,她赶紧推他出门了。
顾遇这次没坚持留,顺着她手推的动作再不舍的看一眼她出去了。
他事情确实很多,海市这边运输队的帐很久没盘过了,有两笔对不上,他必须过去一趟。
还有昨天他们去外面逛,顺便坐轮渡去了趟浦东那边,回来陆娇就圈出来两块地,说可以拿来造物流园和家具城,再他的商场。
陆娇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能感觉到她很想要拿到,还有些急切,刚到海市,要拿地可不是动动嘴就行。
所有相关的人都要去接洽了解,这不是一个容易事情。
送走顾遇,陆娇没事情做,索性去包里拿了图纸出来画图,不过她没画一会儿,舍友们就来了,还一次好几个一起进来的。
有两个还是由姆妈陪着进来,宿舍一下热闹起来。
不到中午时间,七个室友都到齐了,两个姆妈陪着过来的,也是海市本地人,一个叫刘梦琪,一个叫辛芮,长相清秀文静,看得出来两个人家里条件算好,也受宠。
这会儿的海市,住房紧张,家里有高低床,爬阁楼住是寻常,但她们看到宿舍环境和高低床很不适应,搞卫生的时候也有点怕脏缩着。
另外五个,王云,王鹭,陈静,李清,张仙仙。
其中王云王鹭是一对儿堂姐妹,苏城人,王云圆脸,爱笑,性格也有点习惯性讨好人,先前还主动帮刘梦琪妈妈拉了被子。
王鹭瓜子脸,有些傲气,不过人也有傲气本钱,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听她说她父母一个是国营大厂厂长,一个是高中老师,她这次考试最后一堂中暑,还考进了C大,很厉害的人了。
陈静,李清是燕市人,两个都是服从调剂过来这边,陈静满族人,短头发,穿着偏酷,有点杜若风格,为人也大咧,带的行李相当简单,弄好就躺床上了。
李清身材高,比陆娇还高,长脸,她比较话痨,爱八卦,喜欢打听,知道不少事情。
最后一个李仙仙,也是海市人,她家环境比刘梦琪他们差点,不过她很会打扮,身上的衣裳都是她自己做的,也是个很会“来事”的姑娘。
大家聊了没几句,她就说她接衣裳单子,有需要可以找她。
宿舍里大家第一天见面,不算熟,都很客气,听她这么说,除了躺床上歇息,没一会儿睡着了的陈静,大家都笑着应了声好的。
结果她就把本子笔拿出来登记大家尺寸了。
这个时候刘梦琪姆妈和辛芮姆妈还没离开宿舍,见她这样,两个人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咋这么会做生意呢,学校是给人读书的呀。”
李仙仙满不在意:“阿姨,我家条件不好嘛,赚钱给自己生活费了,我收费也不贵,一块钱手工费,布料该多少是多少的。”
李仙仙说完,眼睛几处扫扫,先问了她边上的王云,很亲昵:“云云,先说你的吧?我看到你已经想好给你做什么衣裳了。”
王云本身就有点习惯性迁就人,听到这话,她犹豫一下,笑着把尺寸报了,她报完,就是王鹭。
一套衣裳,王鹭不在意,也报了。
第一天见面,不想闹太难看,李仙仙态度也很好,大家都报了,就是刘梦琪辛芮妈都没再说什么。
倒是轮到陆娇,李仙仙看一眼她身上的穿着,都是海市商场的高档货,包包也不便宜,她有些犹豫了,她咬了咬嘴:
“那个,我会尽量买好料子,你能接受吗?你放心,我手艺很好,我姆妈原来是做旗袍的大师傅的,只是后来她手折了,没法做了。”
陆娇原来对李仙仙太急切做生意,心里觉得这姑娘有些功利,有点膈应,听到她这话,她对这姑娘稍微改观了些。
“可以啊。”陆娇笑回一句,报了尺寸。
这么一打岔下来,大家倒是熟悉了。
中午吃饭都一块儿的,还去一起领了书。
再回宿舍聊一下午,大家都对彼此熟悉了。
李仙仙家里确实条件不好,她先前那么急切,确实是很想接单子,她姆妈身体不好,经常吃药。
这个月药钱还没着落,她上学了,也暂时不能外面接单子,就把主意打她们身上了,想着开学第一天,大家爱面子,肯定不好拒绝她。
大家把定钱给她了,看大家没生她气,她反而过意不去,很抱歉的把事情说了。
李仙仙情况说出来,宿舍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傲气的王鹭先一个把做衣服的全款包括买布料的钱给了她。
王鹭站了出来,同是海市人,有些娇但心地不错的刘梦琪和辛芮也掏了钱,从众心里,宿舍里的也都家境还过得去,加上一块钱加工费确实不多,最后所有人,包括先前睡觉的陈静都把钱给了。
李仙仙感动得哭了,发誓一定给大家做出一身很漂亮的衣裳。
目前看宿舍的人都好相处,陆娇放下了心,她外面事情很多,不希望有乱七八糟的室友,看气氛有些沉,她主动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让气氛缓和回了原来的热闹。
大家开始聊起别的,宿舍里四个海市人,李清他们也想对海市有个了解,说得最多的还是海市话题。
最后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说起了高考成绩,这时李仙仙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说到高考成绩,我这里有一个消息。”
“这次海市的市状元,还有第二名,都在C大,还都是金融系。”
“这算是少见的一回了,市状元耶,没去燕市,也没去旁边F大,竟然来这边了。”
话痨李清闻言立即来了兴趣:“真的假的?”
“不过今年你们海市的市状元是谁啊?报纸有凳吗?这算大新闻了吧?”
陆娇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情,海市报纸她每天看,但她后面特别忙,忙得只看商报了,没注意这种新闻。
“有报纸,前段时间出来一张,还头版呢,市状元名字,好像叫祝,祝什么来着,”
李仙仙看报纸好长一段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想起来:“祝岑。”
“对,祝岑,是这个名字。”
祝岑.......
陆娇听着,那股熟悉感又来了,但她前世认识的人太多了,不见到人也想不起来认识不认识。
“新闻有写他怎么没报F大吗?”陆娇不禁好奇问了句。
“这个写了,说是他好像辍学过半年,怕考不上。”
“辍学半年,还考了个市状元?”
李清兴趣更大了,连王鹭都来了兴趣。
最终李清一拍巴掌道:“决定了,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这个市状元!”
“啧,你可别看到人沦陷了啊。”陈静听到这话看李清一眼道,两个同时燕市来的,火车上就认识了。
又都是爽利性子,说话直接。
李清歪歪嘴,没反驳,还道:“那说不准,嗯,要真那样,你们几个不能和我抢啊。”
李清说到这里,特地看了眼宿舍里长得最漂亮的陆娇和王鹭:“特别是娇娇和鹭鹭,你们两要和我抢我就没戏了!”
王鹭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只对今年能不能拿奖学金感兴趣。”
李清看她聊天还不忘拿一本金融类书,顿时放下心,又看向陆娇。
陆娇对上她巴巴的视线,不由笑:“你放心,我有对象,不和你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娇先前没说自己结婚了的事,现在人提到这个话茬,她倒不介意说。
这下好了,大家都开始盘问起陆娇对象了。
陆娇不想太出风头,几句话含糊了过去。
夜里,宿舍熄灯,陆娇在看了顾遇给她发的传呼,抿唇笑着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祝岑这个人是谁。
第88章 会面
祝岑, 解玉香离婚没要的大儿子就叫祝岑。
太久远的记忆了,如果不是下午听到这个名字,她一直回想祝这个姓氏, 再由顾遇那通他一个人守一栋楼可怜的短讯, 想到小洋楼, 她也不会突然想起祝岑这个人。
她曾经在小洋楼见过那个祝岑,那是上辈子高考那年三月的一天,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瓢泼一样, 钢窗关上都不停有雨灌进屋内。
当时陆正海还没和边丽兰离婚,两个人在客厅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为解玉香那个意外跌下楼没了的老公。
陆正海一直在质问谩骂边丽兰:“你他妈去找玉香那个痨病鬼丈夫干嘛?”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他妈乱说,那痨病鬼从床上爬起来, 想去见玉香,结果下楼恍惚不小心踩空摔死了?”
边丽兰当时似乎没想到会死人, 支支吾吾好半天,最后被陆正海各种谩骂难听的话刺激到,她忍不住反击了回去:
“我就是找了又怎么样?他老婆不要脸背着他在外面偷情别人老公,他还不能知道了?”
“我哪里知道他会那么经不住, 下个楼都能踩空了?”
像是不想背上害死人的名头,更心虚,边丽兰的声音尖利, 压过外面的雨声,压过陆正海的谩骂,响破一栋楼。
边丽兰反驳着反驳着, 也越来越话赶话,还讽刺陆正海:“你那么着急,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你害死的呢?”
但她讽刺完,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马惊恐的看向了陆正海:“我记得痨病鬼死的那天你出去了一趟?”
“你不会去见那个贱人了,然后和她一起把人推下楼的吧?”
陆正海当时气恼的直接给了边丽兰一巴掌:“你他妈的什么话都敢乱说?”
“怎么?想把老子弄进去,你和外面野男人分老子辛苦折腾出来的家业?”
“贱人,你做梦!老子烧了都不给你!”
陆正海说完就气冲冲的拿了车钥匙冒雨去院子里开车走了。
那是两个人多年吵架以来第一次动手,她写题不静心下楼倒水撞见,吓得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
那时候的她,尽管看了无数年陆正海和边丽兰争吵,也知道陆正海出轨了,她还是把两个人当成父母,陆正海打完人就走,她却心疼妈妈,慌忙就要下楼安慰妈妈。
但她脚刚踏出去,边丽兰已经捂着脸拿起客厅电话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她哭着喊她当时交到的男朋友:“斯伟......”
她要人来接她。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不止陆正海出轨了,妈妈边丽兰也另找了。
她要踏出去的脚再也动不了,她呆呆的蹲在二楼楼道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固执的等着,想见见边丽兰那个嘴里的斯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