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她先见到的不是斯伟,而是解玉香的大儿子,祝岑。
他以陆正海好友儿子的名义,由家里帮佣领进来,为见边丽兰。
时间有些久远,陆娇有些想不起那张脸的模样,只记得人清瘦,浑身是水的进来,地板迅速浸湿了一团,他头发当时应该是有些长的,雨水打湿后遮住了他眼睛,皮肤冷白。
边丽兰当时对阿姨贸贸然把人领进来非常恼火,想发火的,听到少年说他是祝刚的儿子祝岑,她一下熄火了。
她没再多说,只问他来干嘛。
下着雨,外面稀里哗啦的,人声音有些被模糊掩盖,陆娇只听到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爸说我妈的事的?”
“还有,前天,陆正海出去过吗?有没有到过我家?”
边丽兰才为这个事和陆正海吵过,可能是心虚因为她找上门,那个男人没了。
也可能她真的怀疑先前她质问陆正海的事,她吓到了,也怕天摊麻烦,她当场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找你爸说你妈什么事?”
“神经病,阿姨,以后不要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你至少问过我!”
边丽兰说完就要阿姨把人请出去。
他也没多做停留,很快走了。
后来,解玉香怀孕了,陆正海回来和边丽兰闹离婚,为了把她踢皮球给边丽兰,陆正海说了解玉香把自己儿子祝岑过继了出去的事。
那是她第二次听到祝岑这个名字。
第三次听到,是她们流落余暨,边丽兰染上赌博习性以后,祝岑又来找了一回边丽兰。
那个时候的祝岑和第一次见面变化似乎有些大,穿着很社会气。
一面之缘,陆娇依然记不清人长相,只记得对方耳朵上有一颗闪亮的耳钉。
她回家得晚,不知道他和边丽兰谈了什么,只看到边丽兰从屋子里追出来冲他喊:
“祝岑,当年的事情不怪我,我也不是有心,我只是想让你爸管住你妈,不要到处勾勾搭搭,和我没关系。”
那会儿祝岑什么反应,陆娇有些记不清,好像冷笑了下,他也没看边丽兰,只看着要进屋的她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她自己选的路,和你有屁的干系。”
“你折腾死自己,她只会想,能不能借着你的尸体拿到赔偿,这种妈,不要才是解脱。”
充满挑拨嫌疑的话,边丽兰在他走后一直骂他。
她却因为他的话,有些醒了,妮妮被吓病以后,她坚定了自己要彻底不管边丽兰的决心。
后面她很久没听到过祝岑这个名字,直到陆正海生意败落,他找上门,她没理他,却让顾遇那边找人去查了他那边情况。
直到他是被解玉香大儿子祝岑找人下的套。
看陆正海倒霉,她高兴来不及,也没理会这事。
再听到祝岑消息,是他上社会新闻的时候。
他黑吃黑了自己亲弟弟,逼疯了亲生母亲,亲生母亲还因此把陆正海推下楼摔成了傻子,他投案自首,爆出了弟弟是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事。
这个祝岑,会是那个祝岑吗?
算时间,他确实是今年高考。
不过上辈子她记得他没上大学,那会儿浦东开发,有些想趁风口赚钱,又不想出钱出力的人,纠结了一帮人办事,他跟了其中一个老板帮忙办事。
顾遇得到的消息,给陆正海下套子的就是他跟的那老板,但跟着那种人没有好下场,陆正海倒霉没多久,他就替老板儿子顶罪进去了,再出来就是他黑吃黑了自己弟弟。
这辈子很多事情不一样了,陆正海解玉香那个孩子没生出来,他成了解玉香唯一的儿子,被接回去的可能性很大。
解玉香这会儿还很要面子,自诩文化人,不可能让儿子辍学不读书。
她曾经听顾遇说过,祝岑是个智商很高的人,帮那老板做了很多事,还发了一波认购证的横财。
那他考上高考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同名同姓。
不过,是与不是,都没什么要紧。
自从陆正海去过一趟余暨,顾遇收拾过他,他怕了,回来海市后,他再没敢打她主意。
顾遇派人盯着他,发现他迷上了赌博,还回去找解玉香了。
赌博。边丽兰上辈子就是因为赌博成了烂泥。
没想到这辈子他也陷进去了。
她现在都不需要出手,等着他为了钱和解玉香狗咬狗就行。
别的,和她关系不大。
陆娇翻了个身,看一眼外面的月亮,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九月的天,太阳火炉一样从早烤到晚。
陆娇上辈子大学读的电大,没军训过,她想过军训会难捱,但完全没想过会这么难捱。
大太阳底下,教官凶,板着个脸,都不敢和他视线对上,训练只一个站军姿都能把人腿站抽筋,身上穿的绿军装湿了好像没干的时候,容易出汗的人背后却有白白的盐斑现出来。
陆娇不知道自己衣裳情况,她只感觉太阳晒得她晃眼又头晕,脸皮子发红发烫,身上穿的绿军装接缝的地方像是浸了盐水后干硬了,磨得皮肉火辣辣疼。
有汗珠滚落上去,更是盐水染过一样的疼。
训练头一天,就有熬不住的倒下了,看着扶倒下的人出列可以暂且休息下的同学,陆娇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羡慕,边上李清更忍不住小声憋了一句:“怎么不在我边上呢,我很乐意助人为乐。”
先前列队里有人说话被单独叫出去训的,陆娇不敢说话,没理,也幸好没理,因为下一刻,鼓着一双虎目的教官就过来了,他视线扫过陆娇的脸再往李清身上扫一眼,李清立马呼吸都轻了,到他走开,她才敢把憋得快脸红的那口气吐出来。
“吓死了,有我大哥那点气势了,我平时在家就怕他。”
李清的大哥也是当兵的,在燕市。
一整天艰苦训练下来,感觉腿脚都不是自己的,身上又酸又胀,走路都在打飘。
陆娇本来还想着一天给顾遇回两通电话的,结果实在太累,她训完就想回去躺下,根本不想再多走几步去传达室那边公共电话亭打电话。
她也怕她忍不住和他诉苦,她知道他的,一但她说一个辛苦,他绝对会想法子来带走她。
她还不想当逃兵,到最后,她只和他说,三天给他回一次电话,太忙了。
想早点回去休息,她都只简短的说了说她这边还算愉快的情况,再问了问他最近情况,一天做什么,别的思念想念都压心里了。
他似乎也知道,他也不问了,早中晚的短讯都是提醒吃饭,多喝水,别中暑的话。
共苦能让大家团结,十来天训练下来,宿舍里的人感情明显增进很多,又一天傍晚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还会自觉分享好吃的菜了。
边上李清还在和大家分享自己在艰苦训练之余好不容易打听来的八卦消息。
“对了,市状元的消息我打听到了,也见到人了。”
“你见到人了?什么时候?”边上陈静咬一口红烧肉,问道。
“就先前休息去方便的时候,正好碰到,我听人喊了他名字。”李清得意道。
“真是缘分呐,我先前还想军训结束后去摸摸人呢。”
“长得咋样啊?”李仙仙也挺感兴趣,问了声。
“那长得......”李清瞥着一群人齐刷刷看向她的视线,洋洋自得的话音大拐了个歪:“那长得当然是不错了!”
“相当不错,你知道我看到他想到什么不?”
“什么?”
人都喜欢好看的人,宿舍里几个这下被李清勾起了兴趣,连王鹭都看向了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1】”
很高的评价了,宿舍里的人都愣了愣,也有些不信。
她斜对面辛芮道:“你没夸张吧,人家都说读书的人只知道死读书,怎么会长这么好看,哪个学校的,我们先前也没听说?”
“真的,谁骗你啊,你们也别不信,不是说读书厉害的人就不好看的。”
“那你们看就娇娇和鹭鹭,娇娇是市第二耶,她丑吗?都才几天啊,都好多人在打听她了好吗?”
“诶,你们说就说,别扯我啊,我复读生,没可比性。”陆娇吞掉嘴里的饭,双手做了个停止动作,示意李清别再说。
她只想安生过四年,不想出风头,她也没想到宿舍人对成绩那么执着,岔过去几次了,最后还是被问道。
这段时间陆娇不管是在军训的时候,还是宿舍里对大家都很照顾,也比大家表现得成熟,大家慢慢都信服她起来。
而她也不掩饰自己避讳的点,大家也知道她喜欢低调,不想宣扬的脾气。
“哦哦,不扯了,不扯。”
看陆娇带笑却十分有气势的神色,李清自觉不该这么扯,她赶紧手在嘴边做一下拉拉链的动作,闭嘴了。
但大家这下看看陆娇那张惹人的脸,突然就信了李清的话了,不再质疑,只辛芮还是不太信。
她家里条件好,爸爸在市政府上班,妈妈如今办了个食品厂,她在的学校是海市有名的,这次市状元却不是他们学校,是另一个区的,但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号人,那个学校也不太出名,她不由道:
“那你晚点儿带我们去看看,看了我们才信,审美不一样,你觉得好看,万一我们不觉得呢。”
“行啊,带你们去就去。”
李清毫不犹豫一声,这下她也不担心宿舍里人打市状元主意了,因为她见了人,感觉她有点拿不下来。
“我给你们说,我李清看人不会有错,真的很好看的一个人,就是身板子不太硬实,看起来清瘦着,有点古代文弱书生的感觉.....”
李清还想自证,却在这时瞥见远处话音停了下来,嘴巴微微张,下一瞬她就赶紧道:“哎哎哎,看啊,我斜对面,我对面就是市状元,拿着饭盒那个!”
李清声音不大,但足够大家听到,边上李仙仙赶紧问道:“哪个,哪个拿饭盒的。”
陆娇就坐在李清说的斜对面的正对面,李仙仙问的时候,陆娇已经看到了对面的人。
傍晚的军训刚结束,大家吃晚饭的时候,食堂里都是一群刚训练完的绿军装。
一片绿里,青年手拿一个老式铝饭盒,脸庞俊秀,侧脸如玉,加上晒不黑的肤色,依然让人一眼注意到。
陆娇微愣了愣,青年就是先前校门口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次军训,十几天训练出来,身体硬实一些,脸上没了那副干净的笑,陆娇脑海里渐渐浮出了当年余暨那次见面的印象。
只绿军装让他比上辈子那时候要少了几分痞性和戾气。
确实是同一个人。
市状元,祝岑,解玉香的大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宿舍八个人,整一长桌人盯向同一方向的视线太明显,对方像是发现了,眼眸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李清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赶紧拿饭盒盖挡了下脸:“要死,被发现了。”
周围几个人也慌忙低下了头。
陆娇没动,因为她第一个和对方淡淡瞥来的视线对上,这会儿不动才是最好的应对。
她神色自若的收回视线,扒拉了一口饭。
像是刚才抬眸只是不经意的动作。
她这样的自如反应,对面的人却是微愣了愣,他视线不自觉盯得陆娇方向久了些,同行一个中等身材同伴看他望着远处发愣,下意识顺着他方向看,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有看什么。”
青年收回视线,低垂一下眼睑应了声,注意到同伴目光,他身子微侧,挡了他一下,朝同伴笑了下道;“我们走吧,那边有空位。”
食堂里一片绿,埋头吃饭只能看到黑乎乎头顶,青年又挡得快,同伴什么也没看见,他看着青年脸上的明澈的笑,应了声:“哦哦,好的。”和他一起去那边空位吃饭了。
“确实长得不赖。”人走了,一瞬安静后,辛芮收回视线回了句。
“不是和我们一个系?几班的?”刘梦琪盯着人离开的方向,有些回不过神的问了句。
这段时间太累了,晚上回到宿舍除了李仙仙加班加点设计衣裳,准备外面接单子,李清和陈静还有精神头去外面宿舍闲逛转悠,大家都倒床休息着,对这些消息一无所知。
“干嘛,看上啦?”李清笑道,大概已经确定不是自己的那盘菜了,她也不在意刘梦琪失了魂的态度,她坦然道:
“和我们不一班,但后面大课遇到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漂亮的男色吸引人,宿舍里对市状元的关注度接连持续几天,一直到军训完,恰好第二天周末,离得近的可以回趟家,宿舍里才讨论起周末怎么过,还有这回大家晒黑了,怎么养白的话题。
陆娇没晒黑,但她身上好些地方换了一层皮,有两处晒伤这会儿还有红痕。
拒绝去想自己可能丑了的事,陆娇准备回家一趟,和顾遇分开十几天了,总共通电话五次,传呼机里的短讯快被她翻烂了,她想他了,连呼吸都在想。
她昨天就和顾遇约好了,下午过来接她。
简单收拾好行李,陆娇和李清她们打过招呼,就出了宿舍。
出来校门口,陆娇正打算往顾遇先前停车的地方走,这时,边上却响起一道喊她的男声。
“陆娇。”陆娇扭头,祝岑肩上单肩背着个黑布包朝她走了过来。
军训结束,他穿回了白衬衫,军训半个月,他人没晒黑,还和半个多月前校门口见到的一样,俊秀清润,只脸上没挂笑。
“我们认识?”陆娇装不认识的问了声。
祝岑似乎一点不意外她的反应,他在离陆娇两步远的距离站定,低眸看了陆娇一会儿。
陆娇马上要见顾遇,穿了身无袖掐腰的绿色长裙,头发用发带缠着扎了个侧马尾,五官艳丽明媚,是朵娇艳的花,但这朵花如今管着一个已经有二百员工的厂子,气质冷艳不可攀,只一个眼神,便透出她不是娇花,不好惹。
祝岑先前已经注意过陆娇多次,但近距离走进人,他还是微微恍惚愣神了一瞬。
他不是第一次见陆娇,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陆家的小洋房,他冒雨进客厅去见边丽兰,她就蹲在二楼的走道,穿着无袖白裙子,脆弱易折,和美艳的边丽兰不像,柔弱得仿佛一株菟丝子,那是他的第一感觉。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一年而已,一个人可以成长得这么快吗?
比他还迅速。
“我是祝岑,解玉香儿子。”祝岑回神,似自我介绍的道。
“哦,有什么事吗?”
陆娇脸上依然淡淡,结合上辈子,她大概能猜到祝岑接近她的目的。
她不知道祝岑爸的死和陆正海,边丽兰到底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