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头躁动,闭了一下眼眸,挪开眼睛,捞起桌案上的茶盏,扣着盏盖喂她喝了一口茶。
哭诉着的人许是讲渴了,就着喂过来的杯缘小口小口喝着。
又像小猫一样乖巧。
惹得人心头软软的。
“别哭了,好不好?”
喝完一杯茶后,她的啜泣声终于慢慢停下。
章启循循善诱:“你方才说的一屋子人是什么?今日宫宴?”
“宫宴……一屋子人都是为了你,你还说你没有……呜呜……”
章启约莫有几分醒悟过来,试探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哄道:“乖一点,莫要再哭了。”
“你就会哄我,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哄我的——”
眼见着又要掉眼泪,章启无奈道:“没有哄你……是真的,今日是圣上安排,我暂无成家的打算。”
“那你,那你后……你后来,还和别的女子纠缠……”
“我何时同别的女子纠缠?”话落,章启便回过神来,看着虞秋烟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和她纠缠,你若想知道,我明日便可以解释给你听。只要你明日还想知道……”
“你就有,人家跳舞的时候你都挪不开眼睛……”
“本王何时挪不开眼睛了?”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你了,我刚刚摸过了亲过了,就是你,你还骗我……呜呜呜呜呜呜……”
她又说了一遍重复的话,翻来覆去。说着又要泪水涟涟,水汪汪的眼眸中满是委屈。
章启的手臂还被她抓在手中,上头沾着两团湿润的痕迹。
虞秋烟擦过泪水,抬起头:“我不管,你不许看她……”
“呜呜呜……也不许看别人……不许看……你答应我……”
“嗯,答应你。”
章启任由她拿着自己的衣袖擦眼泪,脑中一片混沌——怎么就成了这般局面。
她怎么能毫无芥蒂地讲出这些话?
他虽心下无奈,可若是往常,这样无意义,叫人烦躁的重复之话他疲于应对大概会直接出手将人敲晕。
更何况不过一个醉鬼的话罢了……
可是今日这样一闹腾,心口原本烦躁不已的感觉竟奇异地平复下来,他甚至一时想不起盛玉英说出那些话时他是因何生气。
“你做什么去?”虞秋烟拉着章启的衣袖,着急的跟着他站起了身。
“茶水没了——”章启指了指空荡荡的茶盏,“我去去就来,你坐在这。”
“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手指稍稍松开。
章启转过身尚未行出两步,便顿在原地,垂眸看着手心覆上来的,纤小的手掌,胸腔漫开一阵异样,心想,或许喝醉的是他。
虞秋烟抓着他的手,丝毫没有要留在此处的意思。
她倏地凑上去,哭花的脸上又抿出笑意:“我找到你了——”
“你不可以走。”
即便知道她是无理取闹,可这感觉叫他不忍心动手将眼前的人敲晕。
带着人行至支摘窗下,章启撑开,对外喊了小元子。
吩咐完,章启又回头添了一句:“煮一些醒酒汤来罢。”
虞秋烟及时补了一句:“再酿一些酒来——”
“唉哟,虞小姐,这酒哪是能立即酿出来的。”小元子还以为她是记帕子的仇,故意折腾他。
还不待虞秋烟回答。章启便已然将支摘窗合下。
“你干什么?”她语带不满,伸着另一根手指指过去,“我和元星说好了,不醉——不归——”
章启已经趁机退开了身,退到了桌案侧,虞秋烟手指却还往窗侧的方向指去,没指到人便转着转着将自己给转晕了。
章启无奈伸手扶了一把。
虞秋烟趁势又将自己绕进了他手臂中间,靠在他身侧,指使道:“我要喝荔枝酒!”
“没有!”
“那我要桂花酿的,香果的,还有什么……”
“都没有!看来你今日都喝了不少,醉成这副模样。”
“呜呜呜呜……我不想吃药……”
章启想不明白她是如何从喝酒想到吃药的,见她又要眼滚金珠,只好放软语调。
违心道:“醒酒汤不是药,喝完醒酒汤才能让小元子去买酒。”
“什么都可以买吗?梅花醉也有吗?葡萄浆也有吗?”
“有……有……”
章启好不容易安抚好醉鬼,重新坐到桌案前,无奈地思忖着当下的局面。
小姑娘还满口念叨着一会要买的酒。
端醒酒汤上来时,看着虞小姐与肃王凑近的模样 ,小元子心下十分惊讶,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目不斜视,正要出去,就被虞小姐喊住了。
“小元子,你快去买酒,我要喝梅花醉——”
小元子皱着眉:“虞小姐,这梅花醉是宫中的酒,市坊可买不着,附近也只能买着青梅粗酒了……”
说完,虞大小姐立即变脸,泪水涟涟地指着肃王,还伸手拍着肃王的手臂:“我不喝青梅酒……你骗我……要不是我刚刚摸过了,我就要被你骗过去了,你现在还在继续骗我……呜呜,你骗我说有梅花醉……”
小元子听了这话,心中更惊了,看了看虞小姐又看了看肃王,还摇头慨叹,腹诽了一句,太子殿下您真是想多了。
这要提防的分明是虞小姐欺负肃王呐。
章启抬眸横了一眼面色骇然的小元子,说出的声音却柔得很。
“小元子记错了,本王一会就命人将酒送过来。”
小元子立即浑身一激灵:“虞小姐,奴才真是该死,太子殿下宫中就有梅花醉,奴才这就去取。”
——还没说完便被章启一声呵斥赶出去了。
……
喝过醒酒汤后,许是胃里起了些反应,虞秋烟不由打了一声嗝。
随后,她嗅着了自己身上的酒气……
一下子也顾不得指控身边的人,整个人就着章启喂醒酒汤的姿势,倏地低下脑袋,背过了身子,不以正面示人、
“怎么了?”
章启猝不及防,只好将药匙丢回药碗中,将人掰过来询问。
只是任由章启怎么问,虞秋烟突然捂着耳朵,抿着嘴,连嘴巴都不愿意张开,颇有掩耳盗铃之势。
听见她小声忍着酒嗝,章启才恍似明白过来,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醉鬼!”
她听见后,含糊不清的“唔嗯唔哼嘤”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
闹腾到最后,她靠着他睡着了,还自顾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脑袋埋在他肩膀下侧手臂之上,时而轻微的蹭动,青丝擦过他的下巴,引得他有些发痒。
——像只歪着脑袋栖息在他肩头的小鸟。
桌案角的明烛之上滴落一圈蜡泪,又被烛火一点点的融化。
烛火高高的,浮光掠影一般。
虞秋烟气息轻匀。
他想,她怎能如此坦然地靠在他怀中睡过去。
章启眸色沉沉,轻声道。
“希望明日你莫要后悔才是。”
第34章 后续
◎王爷的亲事真难◎
“……我明日就可以解释给你听……”
“希望你明日莫要后悔……”
男子轻沉的嗓音犹在耳侧。
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一样刻在了虞秋烟清醒的脑子里。
虞秋烟看着院中一字摆开的酒坛揉了揉脑袋……
清晨时, 她感觉自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脖子都落枕了。
脑中混混沉沉,伸手拽了一把严丝合缝的厚重床帘, 望着帘上的香囊晃动,出了好一会神。
屋内的火炉烧得似乎太旺了, 她身上都要出汗了, 烦躁地坐起身喊了一声:“赏云!”
声音一出, 她都为自己沙哑的嗓音震惊。
梳洗的时候她仍旧晕晕乎乎,揉了揉难受的脖颈,迷瞪地想着自己昨天是以何种糟糕的姿势睡的觉,才致使身上从肩头蔓延到脖颈大片酸麻。
早膳时, 赏云问她:“姑娘,昨夜那些酒……”
“什么酒?”
她话音才落, 便惊然忆起自己仿若念了一长串酒名。
——“荔枝酒,香果饮,桂花酿,葡萄浆, 梅花醉……”
赏云伸着指头掰算着:“三坛荔枝酒,三坛子梅花醉,另有香果饮……”
伴随着赏云的核算声,虞秋烟已经提着裙摆从荔枝酒坛前走到最后的玉芷膏前, 每走一步,脑中的记忆便清晰一分。
——“虞秋烟,你喝醉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不管……你不许看别人……”
——“你好吵啊。”
——“我摸过了……一模一样的……”
苍天啊,她昨晚去的不是回春堂, 一定是妖精的洞窟, 否则她怎么能对着肃王说出这些话!
盈香看着自家姑娘震惊的样子, 继续道:
“姑娘,不是婢子说您,您昨晚进宫参宴,这样的场面怎么能醉酒呢,所幸是戚大夫送您回的府,这若是被人撞上了只怕又有文章做了,您回府也罢了,怎么还带回来这么多的酒……”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要传,虞府大小姐是个酒鬼了。这话盈香腹诽了一句倒没说出口。
赏云没眼色道:“噗,盈香,你想太多啦——这不是梁府用马车送的么,谁知道是酒啊。咱们小姐可不是酒鬼——而且这梅花醉据说还是太子送的,虽然是看在梁小姐的面子上……”
——“醉鬼!”
所以,戚九知道了,梁家知道了,太子知道了……
“诶,小姐,婢子看您嗓子难受,可要送信让戚大夫来把把脉……”
赏云话尚未说完便见着她家小姐已经钻进了屋内,床前的帐幔流苏晃动,哪里还有她家小姐的影儿。
知秋院酒香环绕,从除夕到新年经久不散。
这一番变故也导致戚九来虞府数次都没见到虞秋烟,直到正月里,赏云递给她一个食盒。
食盒里头整齐的摆着一圈小小的柿饼。
“这是小姐特意吩咐的,小姐还说近日来多谢戚大夫的诊治,对了,小姐还另备了礼物送给戚大夫。”
赏云说着又拿出一本书,是戚九提起过的药经旧籍。
戚九拎着食盒回了肃王府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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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虞小姐说过,吃了柿饼就不用再去虞府了。”戚九对着发呆的人直言道,“奴婢不知下次寻什么理由去,还望主子指点。”
这几日戚九愈发琢磨不透肃王的脸色。
每一次她说完“并未见到虞小姐”,王爷总要发许久的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肃王在院中石桌侧捻着墨玉棋盘,只是那颗棋子在手中被捏了许久也没见落下。
“罢了,你且留在府中,你兄长也快回来了。”
戚九的兄长戚鼎精通药理得过前朝太医院院判真传,又遍访名山大川拜了不少江湖游医为师,于医术造诣极高,戚九自己不过才学了点医药皮毛罢了。
戚九正要退下又被喊住了。
肃王还盯着棋盘瞧不出丝毫情绪道:“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你去找下张大夫罢。”
戚九犹疑着将食盒放到石桌上,正在心下犹豫要不要将药经也拿出来,挣扎道:“王爷,虞小姐真是有心了,这书奴婢才提过一句她便……”
“行了,下去吧。张大夫还在等你。”章启落了一子,目不斜视。
戚九赶紧抱着书退下,她只知道肃王找张大夫打听了一些事情,而张大倒不图钱财,就是近日常常来府上打秋风,还抓着她同她讲戚鼎之事,还要看她兄长的笔记,烦的很,戚九这几日就盼着去虞府,结果虞小姐还不见她……
食盒内的柿饼呈一圈排在碟中,瓷碟中心还放了数朵梅花点缀,每一个柿饼上头沾了薄薄一层糖霜,整整齐齐,倒是甚为可爱。
管家指挥着人来院中清枯枝,见到章启吃了一口柿饼皱眉的模样,不由探了头望了一眼,笑道:“王爷不是不喜这些甜软之物。”
“偶然试之倒无妨。”章启淡定地擦了擦指尖。
“偶然试之啊,那文太妃着人送来的可要收下?听说还有郑家小姐亲手制作的糕点,连陛下都赞不输于御膳,王爷可要试试?”
“不必了,太妃送来的,管家随意处置就是。”
管家点了点头,作势要替王爷收下糕点盒被被两根指节摁住了。
管家心下了然道:“这是戚九拿回来的罢,前阵子还听她念叨呢。”
“念叨?”
“是啊,说是过几日就能吃柿饼了虞小姐总该见她了,她呀,还担心是自己嘴巴笨说错了话惹恼了虞小姐呢。”
章启五指握拳,不由轻咳了一声:“管家以为呢?”
“虞小姐既还送了戚九这些,想来并未生戚九的气,许是近日繁忙罢了。”
章启的指节轻轻敲了敲食盒,垂眸问:“喝醉之人所说的话,管家觉得可能当真?”
管家含笑望着那柿饼,却说:“那日院判已来府中,王爷为何要去回春堂?”
为何要去回春堂?当时被盛玉英所激,脑中所翻涌的不过一个念头,那便是想见到她。
可是他没有见她的理由。
回春堂不过是混沌的脑中所闪过的与她有联系的一个地方罢了。
见王爷扶额,似是思忖当下的情形,管家又道:“老臣不知喝醉之人所说的话当不当真,但王爷那日回府后面上泛红倒与醉酒无异,王爷可觉得当真?”
管家无视章启的冷眼,继续笑呵呵道:“老臣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与虞小姐有关。王爷既心中有惑为何不亲自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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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至元宵,梁元星与虞秋烟相约游街。
两人默契的绕开了去城南的大道往西市坊行去。
梁元星看着晃过的景道:“上次本想与你夜游,结果被太子打断,待我们回去,听小元子说你竟然喝醉了早早回了府,今日可得好好逛逛。”
“宫中的酒水不错不由多喝了几杯,没想到后劲还挺大。”虞秋烟不动声色掩饰道。
梁元星摇头轻叹:“你喝醉酒倒是乖巧,我都没瞧出来,还当你是要出去逛才那般高兴。”
乖巧……虞秋烟不忍回想自己将肃王当作启言,在里屋内撒娇卖痴的模样,拂了拂微热的双颊,转移话题问:“你与太子殿下逛得可好?”
梁元星理了理衣襟,不甚在意道:“就那样吧,本小姐心情好带他见识见识。”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谁在马车上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