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心间一阵悸动。
随着她退开身去,他连忙别开脸。
虞秋烟偷偷抿唇而笑,无辜地眨眼:“不过我相信公子。”
章启也知他被捉弄了。
可实在很难对她生气。
他定了定神,半晌,才发出声:“虞姑娘对着别人也是如此吗?”
“别人?”她好像想了一瞬,随后,浅浅笑开了,“没有,我只是相信公子呀。”
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章启还是忍不住问:“为何?”
她望向他,一字一句道:“若非说为何……”
嫣红的唇瓣微微抿着,叫人挪不开视线,她沉吟道:“因为我,喜欢公子——的面具。”
一句话说得拖腔带调,很显然她还存了几分促狭的心思。
可章启心头涌起一阵湿漉漉的感觉,盯着她,本能一般。
章启:“再说一遍!”
砰——
桥上的烟火在酉时被一同点燃。
随着桥头的人群爆出一声声欢呼,烟火化作一道道光划开幽蓝的夜幕。
空中散开无数点星子,火星在空中连成一片。
泠水河被烟火所点亮,平静的湖面倒映出一阵阵斑斓的光,湖上画舫与千灯遥相辉映。
虞秋烟的唇张张合合,倏地,闻声扭头,含着笑意望着夜幕。
章启侧过头,再没有移开视线。
第37章 谁试探谁
◎遇到宋成毓了◎
夜色渐浓, 烟火散去后,虞秋烟便要回府了。
甫一行至市坊附近,便闻见深巷酒肆中涌动的阵阵酒香。
路边醉汉从深巷中迈着醉步打街侧行过。
章启伸出掌将虞秋烟拉开, 侧身而立,挡住路边人的视线。
从宫宴醉酒之初, 虞秋烟本还苦于无容面对肃王。
她做的那么多不合仪矩之事, 他会如何想她?
虞秋烟摇摇头, 所幸她也戴了面具。
尽管她面上的面具只遮住了小半。但仗着面具在,虞秋烟的胆子不由大了起来。
看着路边的醉汉,虞秋烟转身问道:“公子可喝醉过?”
章启眸中神色微沉,半晌轻声道:“不曾。虞姑娘呢?”
“我……薄酒微醺。”
为了增加说服力, 虞秋烟双手叠握,置与腰间, 露出一副甚为端庄贤淑的仪态。
“那虞姑娘如何看醉酒之人言行?”
不妨他竟主动问出了虞秋烟心中所想。
虞秋烟立即道,“酒解千愁,醉酒之后无惧无忧,难免行言无状, 许会……冒犯人,被冒犯之人不应放在心上。”
“这样,那微醺之人呢?”章启深深看着她。
那视线如有实质,虞秋烟一下子落于下风, 不觉微微低着脑袋:“微醺之人自然也是一样的,若是做了不好的事,清醒的人都要担待些……”
“那虞姑娘呢?虞姑娘醉酒后会发酒疯胡言乱语么?”他嗓音醇厚,步步紧逼。
一身墨色身影站在月色下, 负手而立, 周身气势慑人, 肩膀之上都隐在深巷阴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怎么会发酒疯?”她本能反驳,说完觉得不对劲。
虞秋烟隐约觉得她好似挖了一个坑,现在自己已然一步踏进了坑中。
她转头强撑着道:“我,我又没有喝醉过。”
那隐在阴影中的人仿似卸了口气,轻声笑了笑,双肩微微颤动,最后又道:“那虞姑娘今日可喝酒了?”
“什么?我今日又没有喝酒。”
“这么说,虞姑娘不管喝没喝酒,喝没喝醉,都不会是胡言乱语之人咯。”
虞秋烟恍然有种自己是那被审问的犯人的错觉,这一环扣一环……
这人居然还笑她。虞秋烟面上微微发热,有些着恼。
她兀自往前走着,章启在身后远远跟着。
待行至市坊大街附近找见了虞府的马车,虞秋烟便要与章启告别。
“今日多谢公子一路护送,我府上的马车到了,要回府了……”
她从梁府出门前便着人传信给了赶车的寻风,让他晚间至丰乐楼接她回府。
只是市坊肃清,丰乐楼附近如今寥无人烟,她寻了好一会才在大街尽头望见自家的马车。
才说到一半,虞秋烟远远听见一道朗声叫唤:“阿烟!”
——是宋成毓。
他竟然坐在车头……
自虞秋烟刚重生回来,为宋成毓备了份大礼之后,宋成毓的官途走得可没有前世那么顺了,如今更是因着盛家的缘故,焦头烂额。
便是整个新年,她也不过见了他数面,许是她不假辞色的模样实在无趣,宋成毓从先前隔三差五的递信,到如今便是连信件都少有往来。
倒是叫虞秋烟几乎要忘了这个人。
怎么偏偏今日就遇见了。
虞秋烟缩了手,庆幸面上的玉兔面尚未摘下,她立即扭头看了一眼章启。
他一身长衫清肃,身形未动。视线落在她身上,那模样,莫名让她有些心虚。
不知道现在拉着人走,还来不来得及。
她苦笑,难道真要拉着章启私奔么……
虞秋烟将手伸向章启墨色长衫的腕间,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宋成毓撑着横栏跳下了马车,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宋成毓边走边朗声道:“早听闻梁大小姐喜欢扮男装,竟没想到扮得如此像,上次宫宴尚未细细瞧过,可是脚下暗藏玄机?说起来,我这几年在外,倒是常听阿烟说起你,实在想不到当初那个常来太傅府的小姑娘,如今的身形竟比我们家阿烟高出这么多了。”
“就是不知道梁大小姐这个模样,太子殿下可知道?”
他冷着眼直直看向章启,一眨不眨,离得愈近,宋成毓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这话虽未讲完,但言语之中却已饱含不满与嘲讽。
宋成毓肯定早认出来这人不是梁元星了。否则对着未来太子妃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这人惯来有心机,这一番是既试探来者身份,又暗示自身身份。
还隐隐嘲讽了章启的身形……尽管这嘲讽毫无道理。
虞秋烟当即呵道:“你闭嘴!”
宋成毓收回打量的眼神,对着虞秋烟笑了一声:“我说错了话,惹阿烟生气了。”
宋成毓嘴上虽说着讨好的话,语气格外熟稔。
章启眸中神色微凉,肩背挺立,在圆月清辉之下投下一道颀长的身姿,宛如月下松柏,芝兰玉树。
只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中听:“阁下不若立于泠水河边,自照一番,再说此话。”
嗓音沉稳,丝毫不惧。
宋成毓眉头紧皱,甚至不及反驳此人话中挖苦暗讽。
章启不再理会宋成毓瞬间铁青的面色,只是转身淡声道:“天冷,虞姑娘回去罢。”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见到章启用言语损人。
京中传闻过,某个不中用的宗亲子侄冲撞了肃王,肃王当众砍下其手指……
虞秋烟闻言仿佛鹌鹑一般乖巧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玉兔灯笼递过去:“这个……送给公子了。”
章启颔首接过,转身不紧不慢走向了深巷之中。
宋成毓好像这才会转过神来,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厉色喝道:“站住!”
他面庞扭曲,几乎咬牙切齿,沉下的眉眼满是阴郁:“你给我站住!”
只是那抹墨色的身影并未理他,转眼便消失在巷口,只留下一抹衣袍角。
宋成毓欲要起身去追,可虞秋烟已然抬步往马车走去,他犹疑片刻后只好收回步子。
他喘了一会气,跟上去时又是那副疏朗的模样,只是眉头微皱,面色沉涩。
他端详着虞秋烟的面具,虚笑了一声,琢磨着问:“方才……那是何人?”
“与我有恩之人。”虞秋烟往前继续行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给他。
一如以往,神色淡淡。
宋成毓稍稍松了眉头,道:“阿烟,你怎会同他拉扯?”
他自认认识虞秋烟这么多年了,对她了解至深,可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依赖于人的神色。
更何况是个男子,那一刻几叫他打破多年来的稳重。
她本该永远端庄娴淑,永远冷若冰霜,永远不假辞色,永远高高在上……
宋成毓恨死了她那副神色,从数年前至今,这副神情无时无刻不在警醒他,他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必须依附一个小丫头才能留在京中的人,不过是一个要看着小姑娘的脸面过活的人。
她永远高高在上的施舍,他却要将她每句话都放在心中,才不显怠慢。
这样虞太傅才会满意,才会对他倾囊相授。
他的野心本该驰骋于天地之间,可却要祈求一个小姑娘的施舍。
他藏了十数年,她难得以笑脸相迎。
他处心积虑,才央她同意唤自己明轩哥哥,后来他想,即便面若冰霜不假辞色又如何,虞秋烟终将嫁给他。
幼时的自己不明白,可如今他早已看清,尽管他还是对她那副模样咬牙切齿。
他望向身前之人,面上不觉发冷,说出的话习惯性的带着笑意:“阿烟,此人瞧着心术不正,你怎会与他相识?”
“怎么相识?”虞秋烟似沉思了一瞬,竟然微微笑了,“识人不清,被他救了……”
宋成毓面色冰凉,惯来的笑意也要挂不住了,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污尓司久凌罢衣九尓虚笑一声:“可是发生了有趣之事,阿烟你平常不这样的。”
“不怎样?”虞秋烟反问道。
宋成毓深吸一口气,方才抓住她的手腕,稳着声道:“便是有恩,你也不该同他拉扯,有恩报恩便是,怎能在外同外男拉扯……”
宋成毓话音才落,甫一抬头便见着虞秋烟神情淡漠地望着他。
仿佛在嗤笑他的可悲。
“阿烟,你莫不是忘了你我的亲事……”
虞秋烟拉开衣袖,抬步站到了寻风取下的脚凳上,微微转过身:“宋成毓,我会与你退婚。”
——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从前也是,即便她唤自己一声“明轩哥哥”,可却从未越矩过,可即便不假辞色又如何,她终将嫁给他,以他为天。
宋成毓闻言忽而轻笑了一声,眉间阴鸷乍现,他微微仰头望着她站在脚蹬上的身影,分明是仰着头,可眸中却不觉露出几分凌驾于上的掌控欲。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宋成毓低下头来,唇角又勾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虞太傅不会同意的,阿烟。”他忽然平静道。
他温柔地伸出手,想要扶她进马车。
好似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这次回来数次相见,阿烟倒是不同以往了。”
她一直那样淡漠,对什么都不甚上心的模样,今日这般信誓旦旦,浑身是刺的模样可不是难得一见。
虽然还是不讨人喜欢,但比先前有些人情味。
虞秋烟避开他的手,冷声道:“彼此彼此,宋大人也不同以往。哦不,宋大人倒是一如既往……”
见她已然连端庄贤淑的模样都不愿再作,宋成毓也不过面色微滞。
他故意道:“阿烟为何要退婚,可是因为盛玉英。”
虞秋烟想起那日在府中初见他,他也是这般模样,刻意的误解。
如果再回想,也会发现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他惯来的手段便是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深情温润的模样,还会自顾自的将她的一举一动全解释为出于爱慕。
让院中之人都觉得她好似早已对宋成毓情根深种一般。
这也是为何赏云与盈香始终觉得她是在生宋成毓的气,只怕就连寻风都如此觉得。
这个念头惊然让虞秋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前世竟然觉得他行事处处体贴,甚至还自以为会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虞秋烟越发冷了脸,道:“你不必激我。”
她伸手撩开车帘坐到了车内,不欲再多言。
宋成毓却还在继续道:“以前从未与你解释过,今日倒难得有机会同你解释一番。
阿烟,说来不怕你笑话,以前我本想着,终有一日要你会亲口问我,那时我再一一告知与你……如今看来倒是我沉不住气,今日便讲给你听又何妨。”
他收起了笑意,犹自絮絮叨叨。
“我与盛玉英确实早就相识,但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同为登郡之人……我甚为年幼时母亲便去了,父亲政务繁忙不便照顾我,将我留在登郡。
认识盛玉英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破落秀才家的小姐,整日为生计所愁,家父病重,她还要出门卖绣品,那日她出门买卖却被人诬陷偷盗,那恶霸欲强行抓她,我为她解了围……
可我与她在京中不过点头之交,我宋成毓对天发誓,我与她从未行过越矩之事……
反倒是她,富贵迷人眼……
不论别的,就说前不久宫中传出来之事,她心思不可谓不深……”
……
宋成毓竟然将他与盛玉英的牵扯全怪到了盛玉英身上。
虞秋烟听着却只觉得悲哀。
第38章 破案了
◎又是宋成毓◎
东宫。
“所以说, 梁府的事情宋成毓也参了一脚?”
太子才从练武场中下来,正坐在屋内擦汗,听得姜一跬所言垂下手问道。
姜一跬点点头:“正是, 且当日提议在国公府行曲水流觞之酒令的应当也是宋成毓安排。”
当时宋参军昔日老友围着宋成毓敬酒,与宋成毓同科的状元看不过眼便冷嘲热讽了一句, 而宋成毓丝毫不生气, 反倒与他为善说了一句:前岁安溪河畔诗会行酒令得见状元大才……
可谁都知道那日登科小诗会, 传开的是宋成毓的一首咏月诗,状元郎的倒落了下筹,宋成毓这话可谓刻意挑衅。
众人见两人剑拔弩张便有人提,不若趁兴再来一场比试。
最后这群书呆子起了兴致, 当即就行到了梁府拱桥侧,要对月作诗。
此事说来简单, 但实则很难追查。姜一跬也是琢磨了很久才发现宋成毓并非推波助澜那么简单。
太子先前还不信,只因他父皇颇为看重宋成毓,宋成毓前程大好,为何想不开和堂堂东宫太子过不去。
不由嘀咕了一声:“此事对宋大人有何好处?”
姜一跬递了封信件到太子手中, 继续道:“盛家小姐与宋成毓祖籍同为登郡广县人,宋大人与盛小姐从登郡到京城,此间种种来往下官已将所查尽数呈于其中,太子殿下尽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