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恼人——卧鲸【完结】
时间:2024-01-15 14:43:43

  也是,毕竟青梅竹马的情谊,一朝被人打破,难免难过。
  那日在凤池旁,盛玉英所讲的话尤在耳侧。“青梅竹马,呵 ……一直被人当猴戏耍,被人蒙在鼓里,她还丝毫不知情呢,她一心为宋成毓着想,像个——傻子……”
  仿佛被人敲了一记警钟,章启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寒意,开口道:“别哭了。宋成毓为人谨慎,处事圆滑,待你并非真心,不值得你如此。”
  虞秋烟紧紧抿着嘴,害怕泄出哽咽声,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听到章启的声音便忍不住泪水,想起启言愈发忍不住泪水。
  前世在湖边,她放花灯时,曾经祈下的愿望之一是,来时不要再做虞秋烟。
  可再一转眼,她还是虞秋烟,回到了三年前。
  经历了这么多,她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会因为这些事情难过。
  章启掩下眸底烦躁,一字一句道:“本王倒是知晓得比太傅还要多几分。且不论远的,便从宋成毓初中进士开始,他初从虞府搬出去时,盛府的丫鬟可是宋家新宅的常客,虞小姐可知晓?更遑论这二人多次里应外合,私下传情由来已久,这些虞太傅可告知于你了?再论近的,去岁年末,宋成毓初回京之时,你可是在等他?那一日可等到了?虞小姐总该知道他去了何处。”
  尽管章启尽力克制,可说出口的嗓音还是极冷。
  他声声追问,虞秋烟哭得愈发厉害了。
  这个人,分明是启言又不像启言,若是启言,一定早就安慰她了,可眼前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扒着她耳朵告诉她“你被骗了好多年你还不知情,你傻得可以”。
  是觉得她哭得还不够狼狈吗?
  一开始,虞秋烟还沉浸在对虞衡的失望之中,可后来听完他冰凉冷淡地讲完宋成毓为人堪忧,又追问了好长一番话,到后来哭的意味全然变了。
  章启还在讲:“你在梁府寿宴之时所饮的酒中便下了番叶,只是你不喜青梅未着道罢了。那番叶就是宋成毓动的手脚。”
  他拖腔带调地问:“虞小姐觉得宋成毓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看过来的眸中仿佛凝着一块寒冰。
  虞秋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将人锤了一把——
  “……你才是有心的。”她带着鼻音道,“谁为宋成毓难过了?”
  她杏眼圆睁,黑眸之下还蕴着水波盈盈。
  章启几乎怔在了原地,半晌才听见自己重复了一遍,喃喃道:“不是为宋成毓?”
  “不是。”虞秋烟长睫闪了闪,又掉了一滴眼泪。
  “那是因何而哭?”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可许是哭得太久了,一时还是控制不住,眨了眨眼睛又是一滴泪滚过手背。
  她想从袖袋中取出手帕,可是蹲在地上太久了,长袖也卷在一起,手帕许久都没掏出来,索性甩开了衣袖,连凌乱的发丝都忘了理会,便抬手使劲地擦揉着眼睛,引得眼尾泛起深红一片。
  ——手忙脚乱的。
  章启叹了口气,抬起手,蜷起的指尖缓缓张开,一点点拨开了她鬓边的青丝,将乱发缓缓拨到她身后。
  ——好在她没有再避开。
  她半张面容完全展露,不着粉黛的面上莹润如月色皎皎,眼尾与鼻尖都泛着粉色,长睫沾了水,连成一片,眸底仿佛连着一片乌云,又开始泪滚金波。
  章启拂顺她的衣袖,将那被扯落的堪堪挂在袖摆边缘的帕子取了出来。
  “虞小姐,越矩了。”
  若真说越矩,可早就越得不知到哪儿去了。
  抚到面颊的力道很轻,她没有动,任由章启一点一点替她擦干净了泪水。
  远处的黑陶瓦面之上是一片宛如泼墨的夜色,点点星子点缀其中,粲然生辉。
  空中弥漫着一股温暖的草木香气,旺财还围着二人打着转,时不时发出疑惑的叫唤声。
  章启收了手,将手帕递还给她,伸手抚了抚虞秋烟的发顶。
  “别再哭了。夜间寒凉,回屋去罢。”
  虞秋烟还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一动未动,甚至伸手抚了抚脚边的犬奴。
  犬奴见她终于好转,抬起前爪搭到了虞秋烟的手心中,尾巴使劲地摇着,仿佛在讨她欢心。
  章启站起身,见她始终未动,顿了片刻。
  半晌,虞秋烟斜眸看了一眼,又低下眸子,瓮声瓮气:“我腿麻了。”
  章启怔愣了片刻,眸子不觉染上几分笑意,伸出手去。
  望着章启那只修长的手,虞秋烟抬手将小狗抱起来递了过去。
  她本是想避开章启的手,可章启却并未拒绝,一手拎起那狗,另一只手抓着她手腕将她整个带起。
  虞秋烟撑着这股力道站起了身,甚至往前扑了一下。
  好在最后站稳了。
  她瘪了瘪嘴,看着他的眸子,有些无颜面对:“你方才是不是在笑话我?”
  “……并无。”
  “那先前呢?”
  章启疑惑。
  虞秋烟转开眼:“就是白天……”
  章启想起白日里那一遭,沉眸望着她:“也没有。”
  虞秋烟满意地点点头:“王爷今日来府中便是与父亲说宋成毓之事?”
  “是。”
  原是如此,既然事情已水落石出,总该叫虞衡知晓。
  虞秋烟有一些不好意思面对他,伸出脚,扒拉了一下那狗洞,极力装作自然道:“王爷为何这么晚了会出现在虞府的狗洞之外?”
  听她问了此话,章启方才相信她是真的不难过了。
  虞秋烟看着那不大不小的狗洞神色莫名。章启倏然会意,拧着眉:“虞小姐莫不是以为本王要钻狗洞?”
  虞秋烟惊得咳嗽了数声,连道“没有”,又从章启手中抱过小狗,拍了拍它的爪子:“这洞都是它偷偷挖的。”
  那犬奴还以为是和它玩耍,伸出前爪拍了回去,还一副得胜了一般“汪汪”唤着。
  章启伸出一根长指,轻敲了一下她怀中旺财的狗头。
  虞秋烟低着头,轻声问:“我是想问,王爷怎么知道我在这院墙后?”
  还能恰好在她将手伸手出去时站在院外……
  她因为不想叫他看见狼狈的模样一直隐着声,如今可倒好,更狼狈的都被人看见了。
  重生一次,还是如前世一般一直在启言面前丢脸。
  章启看着她与旺财嬉闹手指,挪开视线:“我早就来了,方才是它带我过来的。”
  虞秋烟点了头,垂着脑袋,没出声。
  章启还当她又想起了什么,片刻,抬手抚了抚她的额顶。
  “都会过去的,回去吧。”
  “我就在自己府中,要回去也是你先回去。”她抬眼。
  “我看着你进屋。”
  “王爷方才是在对面那屋顶吗?”虞秋烟伸手指了指。
  对面的屋子隐在一片无边的夜色下,参差交错的瓦面静悄悄的。
  “是。”章启微微点头。
  这么说,可不是都看见了。
  ……
  虞秋烟转身回了后院,进月洞门前扭头看了一眼。
  那一抹长影转息间数个腾挪,片刻间便跃至了对面的屋脊之上,仿佛飞鸟悬停。
  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虞秋烟抚了抚发红的双颊,立即抬步跨进了后院内。
第41章 安排
  ◎请姜大人喝酒◎
  清晨时起了一阵雾。
  旭日高升, 雾气方散。暖阳穿过迷雾,投下一片和煦的碎影,院角那颗桃树枝叶间滚过颗颗清露, 折射出斑斓的明辉。
  木质的窗棂映出了一圈光影,虞秋烟站在窗后, 看着树枝上点缀着点点粉白的花骨朵儿, 深深吸了一口晨雾散去后潮湿而润泽的空气。
  屋内传来珠帘拨动声, 虞秋烟看到赏云端着茶水走进屋内。
  盘中放了一个白玉瓷罐,虞秋烟瞧着陌生便微微合上窗,走过去捻了捻罐中数片蜷起来的茶叶。
  “这也是戚九送来的?”
  “是啊,戚大夫说此茶润嗓清肺, 奴婢也不大懂,反正是好东西, 便给小姐煮了一些。”
  自那晚哭过一阵之后,虞秋烟次日便有些咳嗽,大抵是吸入了不少冷风,有些损到了嗓子。
  本没打算请大夫, 想着养几日便好了,可戚九倒是及时,隔日一大早便来了虞府,说是为防先前病症落下病根, 特来号脉。
  戚九来时,虞衡恰好在府上,虽说他已从姜一跬处知晓了事情始末,可却并没有拦住戚九。
  只怕还当戚九是梁府派来的。
  虞秋烟与虞父吵过了一阵之后, 虞父便一直避着她, 始终未提退婚一事。
  虞衡这些年是真的待宋成毓如亲生子一般, 教导他甚为用心,从经史子集到人情世故,在当初宋成毓要出京外任时,虞衡还托了数名昔日故交,要他们多为关照。
  一贯清廉正直的人为了宋成毓,可算是数次破了先例。
  虞衡对宋成毓是寄予了厚望的。
  虞秋烟自嘲一笑,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方问道:“戚九呢?”
  “小姐没醒,她瞧了一眼就回去了。”赏云又为她斟了一杯茶,却见虞秋烟点点头整容往外行去,便问,“小姐要去何处?”
  “去主屋等父亲。”
  赏云却着急的起了身:“小姐,您才喝完一盅茶……不然再坐会,再去罢。”
  被虞秋烟看了一眼,赏云才别扭放下茶盅,发出“啪”的一声:“奴婢早晨去,听闻二小姐在……”
  赏云只知道上次小姐去寻了一趟虞衡,回来便损了嗓子,且这些天心情不好。
  这几日见到主屋那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在私下夸赞着二小姐如何得老爷欢心,哄得老爷心花怒放,收敛了脾气。
  更有甚者还道二小姐年纪轻轻便如何有孝心,知道哄老爷开心,不像大小姐,数日都未出过院门。
  在众人眼中是太傅与小宋公子吵了一架,二小姐哄得太傅欢心,而大小姐只会让人操心。
  在赏云眼中,甭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是她家小姐受委屈了,可却还要被人如此编排。
  “小姐,您就别去了。”
  外人都赞虞太傅与先夫人鹣鲽情深,以至于先夫人去世后迟迟不娶继室。
  可若是真的悼念亡妻,为何却对亡妻留下的独女忽视至此。赏云想不明白。她虽是虞母挑选的丫鬟,但到底年纪小,不清楚其中细节。
  “小姐,上次您就是去书房回来才损了嗓子,这么些天,也没见他们派人来问一问,您何必还过去。”
  虞秋烟听着赏云抱怨却笑了:“傻子,我不去就能不认他这个父亲不成?”
  “那让奴婢跟您一块儿去。”
  虞秋烟也未拒绝。
  虞衡今日难得休沐,只是人却不在书房之中。
  才行至虞府的假山花园旁,便听得一阵软软的背书声。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安敏……”
  “敏于事。”
  “满宵知道了,安敏于事。”小姑娘的口气侧脸看着,笑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居而求安,敏于事。
  满宵确实会背了,可显然是生生死记下来的。
  虞秋烟看见虞衡皱着眉拿着书抬起手,随后又轻轻落下,拍了一下她的发髻:“满宵背得很好。可知此句含义?”
  “就是,就是说君子应该做事情……”她好不容易才背下这么一点文章,怎么可能背下含义。
  满宵皱着眉撒娇道:“爹爹,怎么还要背含义,下次再背吧。”
  虞衡摇了摇头,放下了书:“那你可比你姐姐差远了。”
  “姐姐!”满宵没听见虞衡的话,一看见虞秋烟便立即扔了书跑过去,拉着她的手,“姐姐,你也来找爹爹吗?”
  虞秋烟点了点头,向虞衡福了一礼。
  “爹爹,姐姐来了,你让姐姐背。”满宵拉着虞秋烟在亭中坐下,又问,“姐姐,你全部会背吗,快背给爹爹听。”
  她说完见虞秋烟一动不动,还道:“姐姐快背书啊,爹爹喜欢听人背书。”
  满宵一厢情愿以为背书爹爹就会高兴,可她最讨厌背书了,姐姐会背,那姐姐背完爹爹也会高兴。
  小丫头脸上露出逃过一劫,且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态。
  可实际上,虞秋烟记忆中便没有与虞衡如此相处过。
  满宵的话一出,就连虞衡都有些尴尬,没出声。随后他拿着书仿若掩饰一般,敲了敲满宵:“回去罢,日后还要跟着先生好好念书,莫再偷懒。”
  满宵走后,才扭头望着虞秋烟。
  虞秋烟:“阿烟今日前来,是想与父亲说一声,我想出府去相国寺,住上一阵子……”
  虞衡点点头:“去散散心也好。”
  一听此话,虞秋烟便有些琢磨出他话中之意。散心?有什么事情需要散心的,可不就是因为宋成毓。
  她嗤了一声:“父亲许是误会了,阿烟散心倒不是因为宋大人,父亲近日匆忙莫不是忘记,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虞衡心下升腾起一阵愧疚,让他不敢面对虞秋烟,他颓然地松下肩,和善道:“是为父说错话了,为父怎会忘记此事?只是近来繁忙。也罢,三日后,为父休沐时亲自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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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王府。
  姜一跬进了屋便瞧见肃王一身挺拓衣衫,背着手站在落落疏影中,戚九立在他身后躬身低首,也不知在讲些什么。
  姜一跬挥退了引路之人,站在门前远远地观着。
  本无心偷听,可却好巧不巧就听见戚九道。
  “王爷可是担心那日过府时唐突了虞小姐?王爷尽可放心,虞小姐未提及此事,想来便是要怨也是先怨到姜大人身上。”
  姜大人?这京城有几个姜大人?这肃王忒不地道……
  姜一跬沉着脸,光明正大地在人脑后窥视着。
  肃王静默了许久,才道了声:“你下去罢。”
  戚九福了身,却没动。
  “还有何事?说罢。”
  戚九道:“婢子今日听得赏云她们抱怨,似乎是虞小姐受了委屈。只是婢子谨记王府管家吩咐,不敢多问。”
  “不知此事算不算和虞小姐有关?”戚九犹疑道。
  章启没听明白,皱了眉:“为何不问?”
  实际上,戚九出门前往虞府时,管家特地赶来提点了她一番。
  大意是说她榆木脑袋,让她做事机灵点少说话多观察着虞小姐神色,还让她多多与虞小姐身边的丫鬟交善,不着痕迹地讲讲肃王的好话。
  当即,戚九便问管家“如何不着痕迹地讲肃王好话”以及“为何要给人家讲王爷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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