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恨铁不成钢地摇了头,意味不明道了句“咱们王爷年纪不小了”。
管家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怕戚九这直肠子一个不注意说错话反倒好心办坏事。
因而戚九还没悟出来,管家便摇了头又道:“算了,你这样也好,少说闲话别给府上抹黑就是了”。
戚九见章启拧眉,如实讲了出府时管家所言之话。
树影之后,姜一跬站在门洞侧的路边,实在憋不住笑意,泄出了声。
章启早知他站在那,只递给戚九一道眼神:“自己下去领罚。”
“王爷,奴婢不明白……”戚九正要辩解忽而瞧见他冷眼看过来,当即噤了声。许是最近王爷太和善了让她生了些错觉。
戚九离去前,姜一跬却拦住戚九:“诶——,戚姑娘走之前可要与本官解释下方才所言何意啊?什么叫——要怨也是怨姜大人?”
姜一跬的眼风扫过戚九又扫到肃王身上,后者倒是一派从容,没有半点心虚,章启长指敲了敲桌面,脸色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戚九紧抿着唇,对着姜一跬躬身行了一礼,道:“奴婢不知姜大人所言。”
“本官都听到了,什么叫不知?戚姑娘自己说的话也忘了么?”
姜一跬见她一本正经,心道,不愧是肃王的丫鬟,抵赖都理所当然了。
“奴婢不知,奴婢先行告退。”戚九说完便退下了。
“诶——,怎么走了?还没说完呢。”姜一跬意兴阑珊,想要上前拦人,却没想到戚九走得飞快,眨眼间就跑出了月洞门外。
姜一跬狐疑地皱着眉啧了一声。
“非礼勿听。姜大人如此行事可不是君子所为。”章启道。
姜一跬走到章启面前的石桌侧,不以为然笑道:“本官可从未自诩君子。”
锦衣卫的行事手段着实没有哪一样称得上君子。
姜一跬想起方才所言,忽而皮笑肉不笑补充道:“王爷如此行事可就是君子了?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方才说的可是虞府?”
见章启不作答,也并未否认。
姜一跬陡然想起先前种种。
近的,譬如前阵子在太傅府遇见的那姑娘,那时他便觉出些古怪。远的,则想到画舫之上,遥遥撞见过的一眼芙蓉面,怪哉!难怪他每每提起虞府,此人便反应古怪,又不让他去虞府刺探,又能知道人家小姑娘的喜好……
姜一跬顿悟了,他先前竟然还以为章启关照的是宋家小公子。这分明关照的是宋家小公子的未婚妻啊。
这是明晃晃的想撬墙角啊。
枉顾他姜一跬自诩聪明一世,竟没想到这一层。
“王爷真是将下官瞒得好苦啊!”他面上闪过一阵恍然大悟,又有几分不可思议,继续道,“王爷的心思藏得深。亏得下官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章启重复了一声。
“可不是吗?”姜一跬又恢复了一副欠扁的神色,翘着腿坐到石桌面前,“王爷可别忘了宫宴。还有,前阵子圣人才问了下官数位官家女子的品性,下官可是为了王爷将京中适龄的姑娘打听了个遍,很是费了一番苦心。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在即,王爷可别忘了才是。”
果不其然,见到章启面色转黑,姜一跬得逞的笑了。
没一会,章启敛容站起了身。
“既如此,今日可要好好答谢姜大人这一番苦心了。”
章启正襟,往外行去。
“去哪儿?”
“请姜大人吃酒!姜大人可一定要给本王答谢的机会。”章启回眸,唇角勾了一点笑意。
这可少见,姜一跬一口应了。
他暂时决定不计较方才戚九所说的什么抱怨不抱怨的话,乐颠颠地跟在章启身后出了府,一边道:“这才对嘛,王爷早该如此啊,下官日后必定鼎力相助……”
“不必日后了。”章启勾起一点笑意,意味深长道。
他抬眸看了看远方的天色,心想,婚事总是要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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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总是要退的。虞秋烟将写就的信件交给门房。
“是给外祖父的信件。”
门房的人接过,说是半月便能收到回信。
虞秋烟点点头,半月后应当就能退婚了,她没办法说服虞衡,只能叨扰外祖父了。
第42章 安排
◎准备退婚◎
虞秋烟正让寻风将马车赶去鸣翠轩。
“小姐要逛首饰店怎么不喊上梁小姐一道, 戚九回去梁府禀报一声,梁小姐指不定就来了。”赏云笑道。
什么回梁府禀报,戚九回的都是肃王府。说出来只怕要吓赏云一跳。
虞秋烟心下想着, 实际却只摇摇头:“这次是给舅母买礼物,我自己去就行了。”
虞秋烟的外祖是前任祭酒, 他因着身体原因告老还乡后, 虞秋烟的舅舅不放心外祖父, 便也跟着辞了官,只是圣人惜才,又念他孝心可嘉,便调他任了远洲知州, 如今已有数年了。
外祖父一直淡泊名利,舅舅也是, 虽没有宣之于口,可是虞秋烟记得前世他们都是真心对待自己的。
前世她成亲时,舅母更是带了不少南地的珍玩,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为她添妆。
在她出事之后, 外祖父更是直接与虞衡彻底断绝了来往。
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外祖父身为前任国子监祭酒,在当初也与虞衡有过师生之缘。
外祖父虽辞了官,但在当初为官时也是有名的清流之臣, 品性高洁,至今已是花甲之年,在南地传道受业也颇有些名望,谁能想到在晚年时还会因为迁怒, 与当今太傅闹出师生嫌隙。
也是京城一大奇闻了。
这些还是当时入府唱戏的芸娘讲给她听的。
虞秋烟收了收神, 扒了扒手绢。
心里盘算着, 选礼物只是其一,这一次她真实的目的是,借助外祖父之手退掉这门婚事。
只是心下难免苦涩。
她诸般试探,虞衡都无动于衷。
她甚至觉得,即使宋成毓真的移情她人,只要宋成毓不开口退婚,虞衡只怕都会将她打包送去宋家。
“小姐,到了。”赏云掀开车帘,扶着虞秋烟下了车。
虞秋烟今日着了一身绿缎撒花的衫裙,因着今日伤寒面色不大好便戴了顶幂篱遮面。
虽瞧不清面容,但只看她身段淑雅,步态从容,也能叫精明的伙计瞧着像是个大主顾。
鸣翠轩的伙计见着人便亮了亮眼眸,立即迎了上来,推出了店中最新的款式,奋力地介绍:“这位小姐可是选首饰,小姐可来巧了,这个是本店今日才新到的款式。小姐您瞧这个步摇,上头的花纹纤细如须,您再瞧这点翠的手艺,可谓是出了鸣翠轩再找不出第二家……”
他拿出一套点翠嵌珠的一套头面,从花纹到色泽,从工艺到款式,一气呵成。
虞秋烟见他讲得费劲,不免拿起步摇瞧了瞧,附和了两句:“着实不错。”
那伙计自得道:“那可不,保管小姐戴上后愈发顾盼生辉,姿容淑雅。太傅府的虞大小姐,小姐可知道?”
“嗯?”虞秋烟一时尚未反应过来,还只当是被认出来。
这伙计毫无所察,拍了一下桌面,谄媚着继续道:“小民瞧着小姐便是官家女子,否则小民也不会提起这事,虞大小姐可是京中小姐里出了名的美人,姿容品貌都是上上等。就连她都对小店这套头面赞不绝口呢。”
“虞大小姐?”虞秋烟不确定道。
“那可不,正是太傅家的大小姐。太傅家的小姐许是不常出府,小姐你不认识也不打紧,盛家的小姐,你可知道?”
见她点头,伙计继续道,“盛家的小姐先前也拿了一套呢,她呀,一听说虞小姐拿了立即咬牙买了……”
赏云嗤笑了一声:“这首饰多少银子?”
“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赏云惊讶道,“才一套头面?”
伙计算是瞧出来了,这语气便是买不起了。
他立即收了首饰:“一千五百两,一套头面!小店这头面可是颇受京中小姐们的喜爱,就值当这个价。若是买不起,小姐自便。小店还要做生意呢。”
虞秋烟推开首饰,赏云立即会意道:“我们小姐今日不买这个。你拿些妇人家的款式出来。”
那伙计依言又推了不少色泽较稳重些的首饰,只是再不如先前热情。
店中忽而进来一女人,那女人瞧着人高马大的,身上着得青衣,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侍女,进了店面便向伙计道:“拿最新的款式出来。”
伙计还没将钗环拿出来,那女子便站到了虞秋烟的跟前,拿走了虞秋烟手中那只钗,举起来细细打量。
赏云不耐道:“你这人没涨眼睛吗?没看见我家小姐正瞧着吗?”
那女人打量了一番赏云,又不着痕迹地扫过虞秋烟,将手中的玉钗扔了回去。
“这上头的珠翠太暗,我家小姐肤白,不衬,还是留给需要的人罢。伙计,有更好的没有?”这女子语气嚣张不屑道。
赏云呵斥道:“你怎么说话呢?”
“伙计,这有人吵吵嚷嚷的,还怎么做生意啊,难怪我家小姐自己都不愿意下来,乌烟瘴气的……”
那伙计惯是欺软怕硬,瞅了瞅虞秋烟,又瞅了瞅那女子,迎着后者道:“小店也无奈,尽来些摆阔的穷鬼。”
赏云气的拍桌子:“什么叫穷鬼?不买你的首饰便是穷鬼了,你眼界恁高,那伙计你何必将店开在这,不如直接开到圣人眼前去……”
那伙计咬了咬牙收起了虞秋烟眼前的首饰:“小姐,您要不晚些时候再来。”
虞秋烟打量了一下那女子趾高气扬的模样,拉着还欲辩驳的赏云出了门。
“小姐,你为什么拉着我,这种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还!”赏云气的直跺脚。
马车就停在鸣翠轩门前,虞秋烟倒是无所谓道:“好了,首饰店多的是,换一家,给你也买两件消消气可好?”
主仆二人尚未进马车,便见着身后的鸣翠轩里那女子也被伙计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
“只瞧了一眼,一会儿说珠翠色泽太艳,一会儿又说花样普通,刻镂拙劣。我看你是找茬来的,赶紧走,别妨碍我做生意。”伙计赶着人道。
那女人虽不满,却只是无所谓的哼声道:“这么个小店,我家小姐还瞧不上呢,就这么些首饰,你还横上了,不买也罢。”
她扭着腰便要走,只是离去时却突然回过头对着虞秋烟恨声道:“看什么看!”
说完便横气地撞开路人,往远处行去。
只是地上却留着一个手绢。
她瞧着地上的手绢,弯腰捡了起来,手绢缎面滑滑的,缎面下角绣着一朵玉兰花……
赏云看了会热闹,笑着道:“伙计,你这是何必呢?做伙计和丫鬟一样,可不能这般趋炎附势,欺软怕硬,更何况你这眼神着实算不上好,就那么个女人胡扯两句你也信?今天是我家小姐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那伙计不待她说完,便憋着气道:“你这做丫鬟的眼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赏云还待要争执,转头才发现自家小姐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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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启和姜一跬正在酒楼临窗的雅座之中饮酒。
窗外正对着的是广安街幽深的小巷,广安街位于章台街的后侧,只是此地却与章台街形成鲜明的对比。
章台街对外而开,门前外来行人络绎不绝,而广安巷作为后巷却极为安静,在白日里只有为了抄近路的担夫才会穿梭其中。
“此地倒是僻静,王爷怎么寻得如此宝地。”姜一跬咂摸了一口雕花酒,笑道。
章启望着窗外,收回视线,意味深长道:“姜大人喜欢僻静?”
京中之人都知道他姜一跬,那可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看热闹,否则也不会对各家府上的诸多阴私了然于心。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是喜欢僻静之人。
姜一跬听出了章启语气中的嘲讽,不甚在意:“王爷喜欢僻静,下官可不喜欢。但既然是王爷做东,下官也可勉为其难……”
“不必。姜大人随心即可。”
“随心?”姜一跬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若道随心,吃酒好歹也得是丰乐楼啊,再不济也得找人唱个小曲儿不是。”
姜一跬眼神瞥过广安巷尽头,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章台街可是个好地方,王爷去过没有?正所谓走马章台,千金买笑,此等韵事,王爷可曾体会一二?”
“本王无此偏好,不过倒是为姜大人安排了一出好戏,不输走马章台,姜大人等着便是。”
姜一跬难得受如此礼遇,感动道,“啧啧,王爷还真喜欢虞家小姐啊,王爷放心,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下官一定竭力相助,不就是虞太傅么……虞太傅此人虽为人古板,但也不是毫无弱点。”
章启又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闻声正色道:“姜大人很了解虞家之事?””
“算不上了解。”姜一跬放下酒杯,“裙裙整里本文一五二-二七五二爸一只是先前偶然听闻过,世人都言太傅与虞夫人鹣鲽情深,恩爱不移,太傅更是为了夫人多年不续弦,但你可知此间实则另有内情?”
章启望着杯中酒圈圈荡开,心中嗤了一口,他怎么会知道,他一直强迫自己避着虞家之事。
前岁,他回京之时,其实是遇见过虞秋烟的。
那一年,虞秋烟刚好及笄。
他因着年少时的那句无心的承诺,正琢磨着如何将金钏送出手,却听见她与梁家小姐的对话。
“元星,宋成毓要外任了。”少女的嗓音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惆怅。
“好啦,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这外任对他也有好处。”
“不是感情之事。”虞秋烟摇头,“一眨眼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我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还是梁元星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样直白话,她突然好奇道:“阿烟,你真的喜欢他么?”
“我不知道,他很好。待我也很好。”虞秋烟点点头,坚定道,“他还救过我,他那么好,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青梅竹马么?”梁元星笑了笑,“说起来你和我哥不也是青梅竹马,怎么不见你喜欢他?”
“你又胡说,这不一样的,我们自幼订婚,以后我会嫁给他,会做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少女的嗓音听上去满怀憧憬,而今却让彼时的章启觉得讽刺。
往事的幻影宛如浮沫随着雕花酒的晃动一圈圈散去。
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么?
章启轻嗤了一声,放下了酒杯,今日他就要亲手打破她昔日的幻想。
姜一跬还在继续道,“这也是下官无意中知晓的。虞夫人对太傅确实是一往情深,只是太傅却不如传闻所言那般真心,男人嘛!便是如太傅也难逃温柔乡,下官可是听闻太傅对府上庶出的小姐极为疼爱。只是不知为何久未将那姨娘立为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