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自然无权指责这几位将领,毕竟春狩之时,众人也非有心之举,只能怪宋成毓自己倒霉。
“到底是在围场出的事,朕也知虞大人对宋明轩一片爱惜之心,朕已经着太医院院首前往宋府诊治了,虞大人若还不放心,便亲自去瞧瞧罢。你拿着圣旨也去罢。”
大太监得到示意,取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
这是,要按照先前同肃王约定好的,给宋成毓和盛玉英赐婚了。
虞衡原本想着的是在围猎后给宋成毓赐婚,让他离京前拿着圣旨,更能体现皇恩浩荡。
可如今,宋成毓尚昏迷着,虽性命无忧,但半边手只怕都……这个时候送去这样的圣旨,不仅起不到丝毫效果,更是宛如皇家对他受伤所做出的,最后的怜悯与补偿。
便是外人知道宋成毓收到了圣旨,只怕也只是当作笑话一般看看。
御座上的人叹了口气,劝解道:“太傅,人各有命,他如今受伤,正缺个人照顾。”
是啊,能留住性命就不错了。
第62章 同情
◎不勉强◎
虞衡大抵是因为宋成毓的事受到了打击, 从宋府回来后也无心同虞秋烟相谈了。
虞秋烟本来还想着将围场上宋成毓举箭之事同虞衡讲一讲。
可虞衡似乎有些回避她,就连次日,虞秋烟在府上撞见了他, 虞衡也只是点点头,便匆忙往书房行去。
虞秋烟很敏锐, 结合宋家的赐婚, 想了想隐约也猜出了虞衡的心虚。
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日里, 虞秋烟带着满宵出了一趟门,本来是想带着满宵随性逛逛,顺道去悦来茶楼吃吃点心。
可满宵兴致不佳,满面忧愁。
马车上, 虞秋烟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道:“怎么了?连点心都不吃了?”
“姐姐, 我想去洗砚斋。”
洗砚斋,斋如其名,是京中有名的雅阁,藏有不少前朝今岁声名大噪的文人雅士的墨宝书画, 更是号称网罗了全大兆各地特色的宣毫名砚。
斋中不少藏品都是有市无价的存在,虞秋烟:“你若是想买寻常的笔墨纸砚倒也不必去洗砚斋,茶楼附近便有。”
她当家惯了,总是要精打细算些。
满宵闻言却拧了眉, 摇着头:“我才不买。”
“我是想给爹爹买,爹爹心情不好。满宵想要他心情好!”
小丫头分明不爱这些,原来都是为了虞衡。
柳姨娘将满宵教养得很好,前阵子虞秋烟退了婚, 满宵也眼巴巴地给她送了首饰, 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但她小小年纪便如此体贴,这份心意总是难得。
虞秋烟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难怪虞衡疼爱她。
洗砚斋中一应格局倒是颇为低调,瞧着不显山露水,可单是正中摆着的那副春景图便是千金难求的前朝大师真迹。
店中的侍者百无聊赖地在柜台之后刮着一面沉水香山的香灰,丢进香炉里燃着。屋内清淡的香味缭绕,叫人心旷神怡。
令人意外的是,洗砚斋不知有雅致的砚台玉雕之流,也有一些用料普通的小物件。
在满宵挑选时,虞秋烟也在看,她幼时就很喜欢收集一些式样新奇的笔筒镇纸。
譬如眼前这一件——
一个俑人献花的笔筒,身着长入束腰宫装,身子圆圆滚滚的小俑人抱着一个形似竹篾篓的篮子,竹篾篓的一侧斜斜雕刻着一支杏花,杏花后露出陶俑人那探着脑红扑扑的脸蛋。
大抵是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满宵为虞衡挑选好了一方澄泥砚后,也看到了这个佣人笔筒。
她驻足瞧了一会,掰着指头算着,似乎在盘算自己的银钱够不够用。
虞秋烟心下好笑,倒也没拦着。
没多时,屋内响起一阵轻快的笑声,一名女子从洗砚斋的侧间掀开竹帘往外行来。
那里间往往都是些更为名贵的藏品,轻易不示于人,也是专为贵客设的内屋。
掀开竹帘打头的女子身着一身粉彩的衫裙,正是成尚书家的嫡女成妙心,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虞秋烟并不认识的世家小姐。
几人相遇也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虞秋烟没想到成妙心会主动同她攀谈。
“虞小姐也来洗砚斋看画?”成妙心开口道。
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虞秋烟还没有回答,成妙心身后的以为素白镶青边衣衫的女子抢白道:“早听闻宋探花偏爱青石居士的画作,斋中新收进的数幅字画中似乎就有青石居士,虞小姐莫不是特意为此来洗砚斋,好为宋探花选个贺礼?”
虞秋烟虽没听懂她的话是何意思,但也从她的神态看出来必不是什么好话。
“宋探花?”没想到成妙心先反问出了口。
“诶——,瞧我,又说错话了,现在还哪里是什么宋探花,如今京中正值盛名的是新科陆探花哩。”那小姐捂着帕子微露娇羞道。
“怎么?蒋三,你也和盛玉英一样?”成妙心闻言有些不屑。
成妙心说完,另一位一直没出声的小姐噗嗤一下便笑了。
这话十分嘲讽,盛玉英那可是惦记了宋成毓多年,甚至不惜名声行出那样的事。
蒋三面上不好过,僵了一瞬:“我,我哪有盛玉英那样的福气啊,她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大好年华就要照顾一个废人大半辈子了。”
关于宋成毓,虞秋烟也只是从梁元星那听到了一些,顾忌虞秋烟的心情元星半点没提宋成毓的惨状。
虞秋烟之前一直以为宋成毓是受了轻伤,可如今听起来似乎伤的极为重。
这才惊觉她之前被元星的话带得进入了误区,毕竟元星说都督府的那些将领狩猎时以挑衅野彘为一大乐子,这让虞秋烟以为春狩遇到了野彘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若是宋成毓受了那样重的伤,那章启呢?更何况元星还说肃王杀了野彘……
等等,元星还提过一嘴那野彘上插着她的小弓。
虞秋烟有自知之明,她那日带去的小弓箭是幼童初学箭术所用的白木小弓,更遑论她为了好看还在上面系上了花哨的缎带,那样的弓箭如何能成为杀野兽的武器。
虞秋烟甚至都开始怀疑,章启莫不是与那野彘角逐时箭用完了,迫于无奈只好用她的弓箭……
成妙心见眼前的女子黛眉微微蹙起,杏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成妙心转过头拧着眉斥责了蒋三:“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好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改日请你们到府上喝茶,今日我有些累了就不陪你两去茶楼了。”成妙心虽如此说着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两个小姐以成妙心为首,闻言虽有不满却也没有任何抱怨,很快便离去了。
两人走后,满宵又拿着物件去问小二价钱了,这一方博古架侧转角一时只剩下虞秋烟和成妙心两人。
成妙心看了她一会,忽然往前抬步,伸出了手,绕过虞秋烟身侧,从博古架上拿下来一个乌漆浮云纹的方盒,盒子被抬起来的一刹那,便发出宛如流水一般的玉石相击的声音。
成妙心摇动了一会,细细听着:“碧玉玛瑙围棋子,虞小姐,好品味!”
虞秋烟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随即,虞秋烟眼睁睁看着成妙心扬着声对身后跟随的侍者道了一声“记我账上”,转头便将那乌木方鼓形的围棋盒扔进了虞秋烟手中。
这时,满宵抱着两件物件结了账单,走到虞秋烟身边:“姐姐,我们回去罢。”
许是看到了虞秋烟手中的方盒,满宵疑惑道:“姐姐,你喜欢这个盒子?”
她举起那陶俑人的笔筒:“我还担心我的银钱不够,可掌柜说这个放了好久都要生灰看,就便宜卖给我了。”
“我看姐姐一直盯着它,还以为姐姐更喜欢这个呢。”
成妙心看着博古架上缺了的一小块,这才知道自己又误会了,看了看虞秋烟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的品位会更好些。”
……
等到虞秋烟从洗砚斋回府,看着马车上硬挤上来的人,有些无奈。
“成小姐,这是何意?”
成妙心憋了半天,才扭捏道:“宋成毓不是好人,你能看开再好不过。”
虞秋烟点头,想起方才那蒋家小姐提了一嘴的话,顺便问了问。
成妙心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宋成毓至今昏睡在床?听太医院的人说半边肩膀都废了,这没了手,可不是就等同于半个废人么……现在盛玉英照顾他,圣人仁心,估摸着是看他可怜,给他两赐了个婚,盛玉英得偿所愿了。”
“以前我总觉得她和我一样可怜,所以对你多有针对,抱歉。”
虞秋没想到她这般坦然,可还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不由复述了一遍:“你和她一样可怜?”
成妙心叹了口气:“宋成毓虽不好,但到底和你青梅竹马,我之前竟然还怀疑你三心二意,勾引梁世子,实在不该。毕竟你就连嫁给肃王都这般坦然接受,我甚为佩服,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不不不,她不明白。
“这世间情之一字总是伤人。”成妙心犹自感慨道,“那日赏花宴,你就嘴硬,替肃王解释。我知道你是在安慰自己罢了。但是你放心,你如今在我面前不必逞强,我方才都见到你一听宋成毓受伤都青了脸……”
原来,这成妙心对梁元朗有意,虞秋烟听在耳中不由有些想笑,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外人竟是这般想她的。
“我并没有为嫁给肃王而抵触,这桩婚事本是我高攀了。你可知是肃王救了宋成毓?”虞秋烟解释万顺道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真的不用勉强,我都懂得的。大家都是为情所困,父母不懂得你的心,但我懂得……唉,说起肃王,肃王那样的人竟然觉得彰显武力就能让你对他刮目相看,男子的心思真是简单。”
到最后虞秋烟也没从成妙心口中探出任何,反倒白白收了成妙心送的碧玉围棋。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回了府,虞秋烟立即展墨写了条信笺,将纸条塞进了旺财脖子前的铃铛里。
可是今天的旺财一点都不配合,任由虞秋烟将整个狗身塞到了狗洞中,它还当虞秋烟是在同它玩耍,没一会,又悠哉悠哉地的钻了回来。
虞秋烟气得跺脚。
门房的人忽然来传话,肃王府送了东西来。
两人已经订了婚,两家便是明着有物件往来也实在正常不过,门房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
虞秋烟赶过去看时,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匹活生生的马。
可不就是玉兔。
玉兔迈着矫健的身姿被马夫牵了过来,戚九跟在一侧站着。
玉兔看到虞秋烟甚至还伸出脖子往她身边蹭了蹭,虞秋烟便抬手摸了摸它身上的鬃毛,假装不经意问戚九道:“你家王爷还好吗?”
戚九完全愣住了,她只是奉命来送马而已,甚至连王爷的面都没见到,吩咐的人只说了,“王爷说,你送过去,虞小姐便会明白”,诸如此类的话。
但戚九虽没上过战场,可也从兄长那听过不少坐骑有灵的故事,什么赤兔的卢陪着主人出生入死,七次救主于险境……
马对于一个行走沙场的人来说,极为重要。
因而戚九听着这话,莫名觉得虞秋烟在问:“你家主子脑子还好吗?”
第63章 只要能
◎月下逢◎
眼见戚九神色为难, 虞秋烟脑中那根弦崩的更紧了。
“戚九,你如实告诉我,他是不是也被那野野彘伤了。”虞秋烟不由提起一口气。
戚九只听说过被驴踢了脑子, 从没听说过野猪也可以……她神色古怪,一下拿不准虞小姐这是不是更高一层的讽刺。
半晌, 虞秋烟彻底慌了神, 直要把玉免的鬃毛薅了一把下来, 玉兔不满地哼声避开。
戚九不知道如何解释,最后才慢香吞地将被吩咐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王爷说,虞小姐着到玉兔就会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他受了伤, 没有办法亲自送玉兔过来吗?
-
肃王府的园中小亭内。
太子殿下看着管家带着一群人在园中忙忙碌碌,又是修剪花枝草坪又是给牌匾上漆。
“多日不来王府, 如今再见本宫对王府都要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肃王府是多年的老宅,但府中没住几个人,肃王又不喜人来人往的,所有平日里每此太子来几乎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有人走动。
其余的地方, 成片的荒地,杂草蔓生。
今日这般景象实在少见。
管家笑眯眯地走过来:“回太子殿下,这都是为迎接王妃入府做准备。”
太子微抬眼眸,看着他皇叔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茶的模样, 有些感慨道:“这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虞小姐知书达理,聪慧又贤淑,老奴就听闻她在虞府也是掌家惯了的, 想必日后王妃进了府, 王府也会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到时候,王爷有了体己的人,老奴也就能少操些心了。”管家接过话。
太子殿下笑了一声,调侃:“管家可说错了,日后王妃进了府,王府确实生机勃勃了,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有小主子了,到时候,依本宫看啊,管家你可闲不下来啊。”
闻言,管家愈发心花怒放,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一时间连身份都要忘了,和太子殿下有来有往地畅想起了王妃进府事宜。
对虞秋烟的称呼更是从虞小姐直接跨越到了王妃。
“听闻王妃琴棋书画祥样精通,想来也喜弄风雅之人,老奴想着在西边那爿荒地上种些花,再将那一块的假山废亭修整一番,到时候王妃进了府,冬日赏雪,春夏赏花,岂不是正正合适!也不知道王妃喜欢什么花?还有王爷院外那方水渠,也要养些锦鲤才喜庆。”
“对了,主爷既已经将马送给了王妃,想必王妃是喜欢这些的。用马厩也得修缮一番……”
管家几乎将整个王府的规整修缮事宜都说了个遍,太子见他仿似沉浸在了王妃即刻入府的幻想之中,也不好当即打断。
太子扭头向章启示意了一眼,可章启却末出声,等太子再看时就见他皇叔也怔证地望着院某一处发起了呆。
好在没一会,便有一个丫鬟赶了过来,这丫鬟正是戚九。
戚九匆忙地从虞府赶回来向管家复命,见管家似在和肃王说着什么便躬身在一旁等候着。
章启这才抬手打断了管家的话,对着戚九问:“她收下了?可喜欢?”
“虞小姐见到玉兔后似乎有些惊讶,摸了摸玉兔的颈侧毛发,问奴婢'你家王爷还好吗?’……”
“皇叔。你疯了?你将玉兔送给了虞小姐?”太子坐直了身子,讶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