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傅同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肃王是一种妥协,而做出妥协的原因竟然还有脸说是为了他,做出一副为了他这个故人之子不惜推自己女儿进火坑的模样。
可笑他当时竟然还心生感动……如今回想起来,宋成毓心里只剩下厌恶。
夕阳渐渐拉长了他的身影。
良久,宋成毓抬步走向树干下那一柄长箭。
围场中每一个人的箭都有各自的标志,更何况是肃王惯用由北地拓木所制的长箭。
宋成毓拔出箭,往自己的肩头比划着,终于狠下了心扎了下去。
冰冷的箭尖一点点地扎破箭头的衣衫布帛,斜着刺进了他的肩头。
宋成毓比划着树上的深度,手上还在用力往下扎,疼痛让他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快感。
他喘着粗气,一点点地靠着树干滑倒下去。
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等着,等梁家大小姐过来寻人,或者被其他人发现。亦或者是章启返回来,他只要拖住章启,就能坐实肃王伤了他这件事。
宋成毓一点点地在心里盘算着。
日薄西山,远处的天边残阳似血。
身后传来一阵马匹声,宋成毓早有所料,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小径的尽头出现的马匹,喘着粗气静静地等着。
章启看着宋成毓的模样,轻嗤了一声。
虞秋烟确实没有说错,宋成毓这个人,便是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也不为过。
宋成毓好像失去了力气,可远远看到了章启,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我一直在等王爷返回来。”
“等本王?”章启扫了一眼宋成毓胸口的长箭,嗤道,“她还真没想错,虞太傅知道宋大人这般歹毒吗?”
“王爷,宋某若不是一时不察被王爷所算计,阿烟如今还是宋某的未婚妻呢?”宋成毓怪笑一声,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我与阿烟青梅竹马十数年,自幼定亲,若不是因为王爷又怎么会到这般田地。王爷知道么,阿烟幼时丧母,心下惶惶之时,每每都是我陪着她,以前她也会陪着我读书上学,学堂友人见到她便戏称我是虞府的小女婿……”
宛如挑衅般,宋成毓将这些往事说得温情似水。如愿见到章启面色寸寸发冷,凝似寒冰。
即便章启再度举着箭,宋成毓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回忆,“阿烟说过,待我回京,便要嫁与我。王爷是要杀我吗?王爷想过没有,阿烟若是知道王爷现在所做之事,会如何看待王爷?”
良久,章启却忽然轻笑一声:“本王也不喜被人威胁。”
他冷着声,继续一字一句道:“本王的未婚妻,如今连休息都在害怕。”
拓木长箭森冷的寒光对准了宋成毓,宋成毓一瞬不眨眼地盯着那长箭,冷笑:“王爷这样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章启迟迟没有松开指尖,半晌,他忽然收了手上高抬的利箭,驾驭着马往后退开了些。
“你这样煞费苦心自刺一箭倒是颇合本王之意。”
宋成毓皱着眉,还没来得及讲话,便听见一阵不自然的马叫声。
他偏过头,便见身后一直拴在树干上的马匹高高扬起了前蹄,马匹想要奔跑却被拴住的马绳拦住,整匹马失了蹄一般倒在地上。
那是宋成毓自己的马,他在瞧见虞秋烟之前便将它栓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而如今,那马匹不知被什么所惊吓,惊慌地嘶鸣起来。
不多时,宋成毓便知道了马匹受惊的原因。
马匹身后,晃过一只体格矮小,身躯硕大的乌黑影子,它撅着腿迅速地跑过。
似乎是被宋成毓的马匹所激怒,那一团黑影冲过来就与马匹撕咬到一起。
宋成毓听着身侧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心下隐约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那一团黑色的东西似乎也察觉出了威胁,调转了方向。
宋成毓这才看清它的面貌。
短鬃,长嘴,两侧生有獠牙,肚子一颤一颤地,看起来异常凶狠。
——竟然是一只体型不小的野彘。
围场作为皇家狩猎的游乐之地,分深处和近处,里面的动物,皇家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有在深处才有凶猛的野兽。
野彘虽然不多但每年狩猎都督府的几位将军也有人猎到过的,但像宋成毓之流参与狩猎也只是在近处猎猎鸟雀野兔罢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每个人都握有信号弹,若是有人遇到了危险,可放飞信号弹,届时附近的人或者巡逻士兵看到便会赶来支援。
又是一根利箭嗖嗖地从宋成毓身侧略过,宛如挑衅一般落到了那野彘的身前。
宋成毓万万没想到会在近处突遇此等野兽,根本不及细想这野彘是从哪冒出来的。
以他的箭术,就是平时的他拿着弓箭都不可能对付得了一头野彘,更遑论他方才为了栽赃章启还自刺了一箭,本就行动不便。
眼见着那不识好歹的畜生,横冲直撞地直奔而来,宋成毓挣扎着就要去取怀中的信号弹。
“咻——”这次是一根白木小弓。
那小弓箭轻飘飘地,甚至尾部还被人别出心裁地系了一根丝带。
弓箭被射出去后,尾部的丝带轻飘飘的扬动起来,宛如一只蹁跹飞出去的蝴蝶。
章启看着那弓箭有些出神,那是虞秋烟方才落在玉兔箭篓上的。
那白木小弓虽然瞧着轻飘飘的,可在章启手下速度却极快,毫不留情地擦过宋成毓的手掌背,转瞬绽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装着信号弹的乌青竹木筒被白木小弓打落到远处,咕噜噜得滚落了数圈。
宋成毓伏倒在地上,想要去抓回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野彘已经奔到了近前,速度快到几乎四蹄腾空。
宋成毓只能任由那一团黑影朝他扑来。
第61章 危!宋成毓
◎被野猪拱了!!◎
“你再说一遍?宋成毓, 被野彘,拱了?”虞秋烟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道。
她在行宫中睡了过去, 一睁眼竟然就已是翌日近正午了。
如今梁元星同她一块儿坐着马车回府,虞秋烟听着梁元星讲着围场之事, 彻底愣住了。
“你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在皇后的行宫中早就已经知晓了呢?”梁元星疑惑道。
想来是章启的安排, 虞秋烟从行宫内醒来时身侧伺候的宫女便换成了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那宫女受了吩咐,将虞秋烟送出去时,也对外言明虞家小姐昨日狩猎不小心被惊马吓到,皇后心下担忧便将人留在了自己的屋中, 着太医宫女照看。
到底是同肃王赐了婚的身份,皇后对虞秋烟亲切, 做出此举外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那时,宫女也只是同虞秋烟说肃王和太子殿下等人有事随着圣上一同回去了。
之后,虞秋烟便跟着梁元星一块儿回府。
只是时辰尚早,梁元星邀她一块儿逛街游玩一番。
如今坐在丰乐楼的厢房内, 虞秋烟听了梁元星的话,才明白昨日发生了何事。
她又重复了一遍:“宋成毓是怎么被野彘,拱了的?”
梁元星笑得乐不可支:“原来你不知道啊,等我慢慢道来。”
“也是宋成毓他不走运, 他那匹马不知怎么招惹到了野彘,你不知道这野彘最是不经激,若是有人挑衅必然追着人撕咬到底,以前我就听说大都督府那群莽夫惯来喜欢在狩猎时与野彘挑衅, 彰显武力, 若是有人以一己之力捕到了一头野彘, 也会得圣上嘉赏。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宋成毓有如此大的胆子,倒是我小瞧他了。”
梁元星摇摇头,“可惜他还是有些不自量力。好在他还算幸运,及时放出了信号弹,肃王和孔家世子就在附近不远,几人迅速赶到救下了他,听说那孔温出了大力呢。
昨日晚间,圣人问话时我也听见了。孔家公子倒是个实在人,原先我当他是个浪荡子。圣人要嘉赏他,他推拒了,还说他赶到时已经有些晚了,那野彘身上扎满了肃王殿下射出的弓箭,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他并未帮上太大的忙。”
虞秋烟没想到昨日她睡着后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说别的,就光那野彘的出现就让她极为疑心,只是她一心惦念着别的,见梁元星停顿,立即问:“肃王怎么样了?”
她话音才落就看见梁元星双眸闪闪地看过来,元星点点头:“受伤了,可严重呢。”
“啊——”
元星见她面色惊慌,当即大笑:“原本还不信你同肃王……现在真是信了,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问宋成毓怎么样了?”
“他不是被猪,拱了么。”
“哦,肃王倒没有,被猪拱。”
虞秋烟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直拍梁元星。
“肃王神勇无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宋成毓,他被野彘伤到了手脚,只怕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梁元星想起昨日里扫到的景象,宋成毓的肩膀到脸上都是血迹,惨不忍睹,只是她不想在虞秋烟面前多提宋成毓的惨状罢了。
“伤到了手脚?”虞秋烟拧眉。
梁元星喝了一口茶,见她神色又安抚道:“你也别多想,这都是他自己运气不好。他那样的书生激怒了野彘,能留住性命就不错了。”
“对了,那野彘被人抬上来时,我还瞧见你的弓箭呢,阿烟。”
那野彘被人抬上来时,身上扎了长箭,还有不少小弓,那小弓箭上还挂着不同颜色的丝带,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我那弓箭也能伤到野彘?”虞秋烟半信半疑。
“在你手中兴许不能,但在别人手中可就不一定了。”元星含笑道。
……
和梁元星告别后,虞秋烟回到府中,果见虞衡急匆匆地往外行。
见了她,虞衡问了一声:“回来了?听闻你昨日被惊马吓到?可好了?”
“无事了。”
“你……”
虞衡欲言又止,可见虞秋烟似乎并没有别的话要讲,只好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父亲是要进宫吗?”虞秋烟忽然扬声问道。
虞衡点了点头,带着下人匆匆离去。
-
盛府。
盛玉英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念经声颇有些烦躁,突然发难,挥手砸落了博物架上的器皿花瓶。
屋外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道:“小姐,你就忍忍吧,法师说了,戒骄戒躁,动心忍性,否则容易邪风上头,污秽附心生……”
是主屋那边派来盯着的丫鬟。
前阵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疯道士,说盛府弥漫着一层瘴气,只怕有人被邪物附身,恶鬼不散,盛家自然流年不利。
盛大人心下郁恼多时,早已对盛玉英这个养女没几分好脸色了,可又为了名声不能将人赶出府外去,好歹悉心培养了那么多年 ,当即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由着那群臭道士进了府。
那群道士如今围着盛玉英的院子又是摇铃,又是念咒,每日还要逼她喝那些符水。盛玉英早已经受够了,如今竟然就连府上的丫鬟都可以抓着这事高高在上地念叨两句。
盛玉英一时气愤上头,在房间内又推翻了梳妆镜前所有的首饰。
噼里啪啦,金钗碎玉,咕噜噜地滚动着。
外面的婆子进屋撞见盛玉英发脾气赶紧去拦却被盛玉英一手挥倒在地上,那婆子不可置信平素里温柔的小姐竟这般粗鲁,当即露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扯开了嗓子哭起来。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你这邪物,你还我们小姐来!呜呜,我们小姐虽是从登郡来的京城,可是我家小姐自幼貌美贤淑,入京多年更是得过西席先生和礼仪嬷嬷的教养,出了名的聪敏知礼,怎么,这阵子就成了这副模样。还,还同外男做出……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也不知是哪里的邪物,快快散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法师,快别停下,继续念!这邪物愈发猖狂了,你们可一定要将着邪物驱散啊,也好叫我们小姐早日清醒过来。”
屋外的声音不眠不休,愈发大声,直念得盛玉英头皮发麻,那婆子一整日都在指桑骂槐,盛玉英被气得又咳出血来。
入夜,小蕊瞅准了时机,趁着那几名道士没注意才钻进了盛玉英的闺房中。
“怎么样?”盛玉英躺在拔步床上,神色恹恹,强撑着坐起身问道,“明轩怎么说?”
小蕊面露不忍,摇着唇瓣,摇了摇头,流出眼泪来:“小姐……宋公子,宋公子……”
丫鬟哭哭啼啼的,半晌也没说出口。
盛玉英见她这般模样,心一点一点下沉。
她等宋成毓入府提亲,等了数日,可这几日来就连盛大人派去宋家的人都被打发回来了。她着人去问,不是见不到宋成毓的人,就只是递了个话让她稍安勿躁,始终也没有个准话。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啊。她确实是和宋成毓越了规矩,可那又如何呢,盛玉英想,她和宋成毓青梅竹马,又因缘际会,一道入了京城。
这样的际遇和缘分实在少见,自从她入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这辈子要嫁给别人。
每一次她被盛大人所逼迫去学那些非良家女该学的东西时看,她都是靠想着宋成毓才熬下来的。
盛玉英知道自己只是盛大人伪装起来的一颗棋子,他不是不知道京中那些正经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
——一个表面由着小姐身份的瘦马罢了。
何等屈辱,可那又如何。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宋成毓,盛玉英从没想过宋成毓会抛弃她,她想宋成毓应该只是太忙了。
她等了这么久,再等一阵子又如何。
盛玉英告诉自己没关系,她还能等,马上就快了。可心里这样想,眼里却流出眼泪来。
小蕊哭压着嗓子:“宋公子,他在围场被野彘伤了。奴婢听人说他身受重伤,如今也没个准信,只怕,只怕是不大好了。小姐,咱们,怎么办啊?”
盛玉英咳出一口血来:“你再说一遍,他因何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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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会被野彘所伤?姜一跬,给太傅解释一遍罢。”御座上的人扬起了手,好脾气道。
虞衡跪在殿中,身躯有些佝偻。
姜一跬当即出列,恭谨道:“是,陛下。围场的野彘常常在密林深处,但也不全如此,野兽毕竟不通灵性,便是山脚下的村民也常有不小心便被下山的猛虎 所害,这实在是意外。更何况,春狩之时,都督府的诸位将领以猎杀野彘为勇,而伤了宋大人的这一只野彘,更是曾被……人挑衅过,这才被引入了密林外圈,在激怒的状况下伤到了宋大人。”
皇上:“中军那几个将领都是些饭桶,袁副将,中军经历……姜一跬,还有谁?到现在已经有三人来向朕禀报遇到过野彘,但没能力猎杀,只好不了了之了。”
“回陛下,还有西烈校尉挑衅过,校尉直言昨日曾企图单枪匹马猎杀它,却被这野彘咬伤了爱马的后蹄,只得就此作罢。只因此事传出去不太好听,校尉昨日这才不曾当众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