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没关注市面上的电视机,变化大得让翟晓敏和方军平咂舌――不同的大小,不同的档次,应有尽有。光屏幕就分好几种,更别提颜色和外型了,总之想要什么样的都能买到。不像翟晓敏和方军平结婚那时候买家电,基本就一个型号,恨不得家家户户用的都是一样的。
看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数。买国产的话,几千块钱就能下来,画质看着挺不错的。但进口的就不一样了,松下、东芝那些,动不动八九千块钱,甚至上万,当然,画质看着也更上一个档次。翟晓敏和方军平都觉得买个电视花那么多钱不值当,最后选了个 29 嫉某ず绲缡樱3100 块钱。
比方军平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但家里添了新电视,也高兴。
送货到家要再加 200 块钱,不送货到家柜台可以给送到卖场楼下,然后自己运走。方军平没舍得,还不如花十多块钱一家人打车回去,他一个运动员出身,一个电视机还能抬不上楼了。
家电在顶层,交了钱,四个人欢天喜地乘扶梯下楼,等着到一楼交接电视。一家人心情都不错,方笑安偏要在把扶梯当楼梯,爬上爬下,笨拙的小模样憨憨的,招人喜欢。
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在三楼童装区遇见了郝安琪和孟华母女俩。
“笑宜!”郝安琪眼尖,先看到了方笑宜,离老远就跑过来,抓着方笑宜兴奋得直跳脚。
方笑宜也很惊喜,跟着傻笑。
孟华跟在后面,她和翟晓敏、方军平都认识,毕竟方笑宜和郝安琪坐前后桌,开家长会的时候都见过。看着两个孩子兴奋的样子,孟华也忍不住笑,“瞅这小姐俩,周五分开的,今天才周日,跟多长时间没见了似的!”
“妈妈,我想和笑宜笑安一起去吃个冰淇淋,可以吗?”郝安琪搂住方笑宜,转身问。
“当然可以,我也逛累了,大家一起去,正好休息休息”,孟华手里大包小包没少拎,欣然应允,“走吧,笑宜爸爸,笑宜妈妈,咱们也到楼下坐会儿去。”
翟晓敏和方军平有些犹豫,毕竟和孟华只是见过几面,实在称不上是熟悉。但架不住孟华的热情,也不想扫了孩子们的兴致,就一起下楼了。
“亚欧大卖场”前面有一片空地,平时在这儿经常搞一些商场的活动,没有活动的时候,就摆几个藤椅,支几把大伞,供人乘凉休息。当然不是免费的,要在旁边的“亚欧美食”消费才可以,通常都是孩子们爱吃的冰激凌、沙冰之类的。
翟晓敏没带孩子们来过,这儿的消费不便宜,一个冰淇淋球要好几块钱。在这儿坐着多不合适,还不如用那个钱打个车回家。
孟华抢着去点单,给每个人都点了冰淇淋和可乐。孩子们是高兴了,道了谢就开开心心地吃起来,翟晓敏和方军平,却有点讪讪的,手和脚放哪儿都不对劲。
郝安琪和方笑宜挤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偷笑;方笑安想凑热闹,一直巴望着……方军平正愁不知道说点什么,电视机送下楼了,他赶紧去接了回来,放在脚边。
“买啥大件啦?”孟华拿了一杯冰淇淋球,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着。
在翟晓敏看来,孟华穿着打扮很随意。她穿了件咖啡色的半袖,米白色的长裤,简简单单的一身打扮,除了一块手表,身上任何的首饰,完全休闲的打扮。但偏偏这样简单的穿着,也能看出衣服料子不菲,有质感,一看就是大商场里的牌子货。她也没有对自己这张脸精雕细琢,没化妆,甚至口红都没擦,头发也是简单地系在脑后,但皮肤细腻瓷白,只有细微的皱纹,一看就是平时的保养下了功夫。
“算不上啥大件,换个电视,家里老电视年头太长了,屏幕也闪,怕孩子们把眼睛看坏了。”翟晓敏说,“你呢,带姑娘来逛街吗?”
“别提了,这丫头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孟华狠狠放下冰淇淋杯,“我这周事情特别多,本来想着周六周日在家好好休息休息。但前几天国家不是发了政策,说今年国庆节多放假,搞那个什么……旅游周?啊那个旅游黄金周吗?我就答应十一的时候带她出去旅游。结果这丫头急不可耐,还有好几个月呢,今天就拉着我出来买旅游穿的衣服”,孟华撇了眼脚边,“这不,买了这老些,人家才满意。”
郝安琪听到亲妈说自己,在对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孟华当然也不是真生气,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三楼童装,翟晓敏不知道具体的价格,但想来必定也令人咂舌。给这个年纪的孩子买衣服,身高窜得快,穿两年顶多了,还舍得花这么多钱。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看了看方笑宜。后者听到孟华的话没什么反应,还在和郝安琪悄声说着什么。
“准备去哪玩儿?”翟晓敏接着刚才的话题。
“别提了,问题就在这儿”,孟华摆摆手,一脸惆怅,“去哪儿我都还没想好,她就非要买衣服,这怎么买啊?这不,薄的也买厚的也买,糟践钱。”
翟晓敏又一次微微偏头,这一次看向的不是方笑宜,而是她旁边的郝安琪。女孩嫩白的皮肤,脸色红扑扑的,长发黑亮束在脑后,和身边的小姐妹吃着玩着,笑得明媚大方。旁边的方笑宜,也笑意盈盈,但腼腆了许多,坐在郝安琪旁白,瘦小了一些,比人家矮了半个头。
“女孩子这个年纪开始爱美了,安琪长得也好看,应该多买点衣服。”翟晓敏回过头,笑着对孟华说。
孟华这辈子最受不了的糖衣炮弹就是听别人夸郝安琪。她婚姻失败,这些年虽说赚了些钱,但也多多少少借了一些男人的光,并非纯粹的白手起家。只有郝安琪,完完全全是她的作品,是她不可替代的自尊与骄傲。
心里美得都要开花了,但表面上还要推脱谦虚,“我就喜欢笑宜这孩子,聪明,有正事儿。不像郝安琪,净琢磨些没用的,学习不长脑子。俩人天天腻歪在一起,她都不知道和人家笑宜学学。”
谁都能听出来,孟华这哪是真的批评,可郝安琪还是一脸不愿意,嘴掘得老高,一大口一大口挖着冰淇淋。
“你们怎么过来的?开车了吗?”孟华问方军平。
方军平一直都没说话,眼镜低垂着,明明坐在遮阳伞下,额头却不停地冒出汗珠。但孟华看向他,他不得不迎上视线。
“没有,家里没买车,准备一会打个车回去。”
“哎呀,这还打什么车。安琪,我们一会送笑宜他们回家好不好,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对待朋友,得真心。”
郝安琪一个劲儿地点头,又能和方笑宜多呆一会了,自然开心。翟晓敏和方军平忙不迭地拒绝,“不用不用,还得带个电视,不方便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和笑宜爸爸坐前面,笑宜妈妈带着孩子们坐后面,电视机放后备箱,肯定坐得下。”孟华一脸自信。
“这箱子上挺脏的……怕把车弄脏了。”方军平说着用手揩了一下,确实一层灰。
“怕什么,车嘛,不就是用来运东西的,还能那么娇贵了!就这么定了啊笑宜爸爸。安琪你快吃!吃完咱们送笑宜他们!”
第30章 两瓶好酒
翟晓敏推辞再三,但孟华太热情了,最后还是坐着她那辆沃尔沃回了家。
到了家,两个孩子兴奋得很,催促着方军平把电视安装上。特别是方笑安,又是撒娇又是央求的。方军平耐不住,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撸起袖子,安装电视。
插上电源,连上有线电视的接线,就有信号,这难不倒方军平。
打开电视,果然有了画面。
电视里在播汇源果汁的广告。比原来的电视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画面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端着托盘笑盈盈地走过来,把橙汁倒进玻璃杯。那鲜艳欲滴的颜色,清晰的效果,方笑宜鼻尖仿佛已经闻到了橙汁酸甜的味道。
“好了,看吧”。方军平把电视装好,一手的灰,这才腾出功夫去好好洗个手。
方笑安一蹦三尺高,“姐姐,我觉得比家奕哥家里的电视还好看!”
小孩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小时候觉得自己的东西好,长大后却觉得别人的东西好。但无论如何,他开心就是好的。方笑宜调了个《樱桃小丸子》的动画片出来,还提醒方笑安,电视大了,要坐得远一点,免得伤了眼睛。
两个孩子坐在小马扎上看得兴致勃勃,翟晓敏和方军平也坐在床上看,却都是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孩子们睡了。翟晓敏这才拿过遥控器,试着调了几个频道。换了电视,不光画质好了,频道也不再限制在八个以内了,很多其他地方电视台的节目,都能看了。
这么多可选择的节目,翟晓敏却一个也不想看,索性把电视关了。
“怎么了?”方军平在一旁问。
翟晓敏叹了口气。
“今天见了郝安琪和她妈妈,我心里就一直不得劲儿。”
方军平了然。他又何尝没有同样的感觉,在孟华面前,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同样受到了伤害。
“那人,一看就是挺爱显摆的,你不用往心里去。”方军平安慰她。
“那倒不是”,翟晓敏闷闷地回答,“她显不显摆没关系,我是觉得,挺对不起孩子们的。”
这下方军平彻底懂了。
方笑宜和方笑安,和郝安琪相比,生活条件差得太远了。
翟晓敏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别人不说,周彦就是一个。周彦家住大别墅,请保姆,吃穿用度都是上档次的东西,徐家奕的生长环境比方笑宜方笑安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她也从没觉得不好受――徐大明是生意人,而她和方军平,工薪阶层,已经尽最大的努力给孩子最好的生活了,她挺知足。但今天看到孟华,她心里这份知足却失衡了。
一个离了婚、自己带孩子的女人,却能给孩子那么富足的生活,翟晓敏觉得,挺内疚。
明白了翟晓敏所想,方军平也叹了口气。
农村长大的方军平,一心想靠学习摆脱命运,每天点着煤油灯念书,忽明忽暗的灯光,对视力影响极差,顶着五六百度的近视眼,成绩在县高中一直数一数二。按说他的成绩,念个松江大学的数理化专业,是没问题的。但报志愿的时候,他思虑再三,报了松江师范,而且还是体育系。原因很简单――八三年出了新政策,为了扩大教师队伍,报考师范类院校的学生,每学期可领取一份补助;而体育系由于训练多,体能消耗大,在这个基础上,可以再领一份补助,食堂还吃小灶。这对方军平来说太有吸引力了,有了这两份补助,他才有可能念完大学。于是高考下了十成十的功夫,每天点灯熬油地学习。付出不白费,方军平成了那一年全村唯一一个大学生。
上了大学,方军平发现,班里的同学,有人是高干子弟,有人是言情书网,而自己,既没见过世面,也没钱,兜比脸还干净。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脑袋里那点知识。但方军平从不觉得丢人,有知识就够了,知识改变命运,以后的人生,谁说得准呢。
后来参加工作,在电力学校当老师,工资也没几个钱。但学校环境相对单纯,干的还是教书育人的活儿,每天家属楼、教研室、体育场三点一线,方军平也不觉得难,反而挺踏实。
人就是这样,在封闭、熟悉的圈子里往往都能平常心面对,一旦圈子被刺破,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心态反而失了衡。
电业局像个大染缸,这是方军平对新单位的评价。由于把着“电老虎”这个垄断性的资源,这里卧虎藏龙。在单位,有省里市里领导的亲戚不新鲜,有黑白两道能通吃大哥也不稀奇。这些人做的事,自然也是另一套规则――一套方军平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即便四十多岁的年纪看到了依然会咂舌的规则。
方军平守着学校里那一套人际关系的原则,自然融入不了,但又不甘心被边缘化。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夹在中间,尴尬又难堪。
逃过了下岗的大潮来到电业局,工资待遇还高了,理应事件高兴的事儿。方军平反而经常觉得挫败。
这份挫败,在今天见到孟华之后,又被放大了数倍。
翟晓敏的话,他没接茬儿。翻了个身,草草关灯睡觉了。
第二天,方军平就给自己那个叫刘健的同学打了电话。
上次因为球服的事情找刘健帮忙,他说他认识电业局分局的一个副局长,这事儿方军平还记着呢。毕竟是老同学,没有啥抹不开情面的,方军平直接开口说了,想让刘健帮忙引荐。
刘健也是个爽快人,都是老同学的事儿,没含糊,没一会就把包厢信息发过来了,还嘱咐方军平带两瓶好酒。
方军平不敢怠慢,除了买单的钱,还额外点了五千块钱,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这基本是他两个月的工资。拎了两瓶五粮液,早早到了包间。
没一会,刘健也到了。
方军平和刘健说了自己的准备,本以为想得挺周全,谁知刘健大呼不行。
“不是我说啊老方,你是这么多年教书教傻了啊?张叔跟你是第一次见面,连你是啥样人都不知道,你就给人家塞钱,这钱谁敢收?好歹今天先见面认识一下,你有想法,后面看事态的发展再找机会啊。”
刘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的却都在理。方军平连连点头,把信封又揣回了里怀兜。
两人坐了会儿,刘健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重了,转而出言安慰:“老方,你不用这么紧张,一会吃饭,就是认识一下,让他对你有个印象,多聊交情,少谈工作。临走再把拿两瓶酒塞给他,就当投石问路。”
“这两瓶?”方军平指着自己带来的五粮液,有些愣了,“我以为这是一会咱们要喝的。”
刘健嘴角露出一丝淡笑。
“也就是我爸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然也不会知道。张叔对外宣称酒精过敏,再大的场合,都滴酒不沾。但实际是个白酒收藏家,郊区那边有个别墅专门用来藏酒,行家。”
方军平彻底傻眼,“那我带的这两瓶,档次也不够收藏啊……”
刘健看他那个磨磨唧唧的劲儿就着急,“都跟你说了,投石问路!”
一顿饭吃得不温不火,有刘健在,几乎没怎么冷场。张局问刘健爸爸身体怎么样,又说了点他们年轻时候的事。当然也和方军平聊了几句工作,方军平回答得谨慎小心,生怕说错了话。
但也没有什么高潮,三个人谁也没喝酒,平平淡淡就完事了。
应该说张局很给面子,应邀准时前来,席间客客气气,走时还互相留了电话,也说了几句客套的“有事打电话”之类的。但方军平再不开窍也能明白,这都是看在刘健父亲面子上的客套,对他今后的发展,没啥助力。
吃饭的地方离刘健家近,送走了张局,方军平陪他溜达着回去。夏夜的松城,凉风习习,明明没喝酒,方军平却不知怎地,有点上头。
“老方,你想的事儿我都明白”,刘健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还是决定开解开解他,“把话说得最白,你想升官,你想发财,你想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这我都认可。但这种事能急么?得慢慢来。那个词儿咋说来着?什么速成就不行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