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淼点点头，像是要问什么，但欲言又止的样子。
“哦，瞧我这脑袋，现在反应太慢了”，方军平一拍脑瓜子，“你爸妈也挺好的，你妈这段时间在家里看着你弟学习，不少操心；你爸……最近好像挺忙的，好几次我们聚，都没见他。估计厂子里事儿多，自己做生意，哪那么容易。”
由淼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点点头。
“谢谢方叔。”
“这孩子，谢啥，都是你妈准备的，我就跑个腿儿。赶紧回去上课吧，方叔走了啊。”
由淼拎着袋子，目送着方军平走远，他不停地转身朝自己摆手，示意她“回吧。”
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她笑了。
红肠，老炉点心，松江鱼干，确实都是她爱吃的。
但方叔可能不知道，李霞对海鲜过敏，她从不吃鱼，更不会买鱼，袋子里的这些松江鱼干……显然不会是她带给由淼的。
而且老炉点心的这家店，明明开在电力家属院。
但由淼嘴角的笑却很真实，她并没觉得多苦涩。
原来被人惦记，是这样的感受。
这感觉很奇妙，既怕给人家增添麻烦，内心却又有一丝丝的享受。
既负担，又幸福。
六月初，周彦和徐大明带着林淑珍去老家探亲。这是林淑珍给他们两口子定下的规矩，每年夏天的规定动作，必须完成。
周彦特意做了一桌子饭，让徐家奕把孩子们叫到家里，一方面给过两天就上场考试的由磊和简明羽打气，另一方面，徐家奕马上动身去北京青年队了，以后，就只能等队内休假的时候回家，和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光，很有限了。
孩子们也都明白，所以，那天的氛围，多少有些伤感。
“这是干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徐家奕看气氛太差，随手抓起餐桌上一卷手纸往由磊身上丢去，被由磊接住了。
“再说你俩马上高考了，可以考北京的大学啊，如果考上的话，咱们九月份不就又见面了，还能带上由淼一起。”
由磊听到由淼的名字，不由翻了个白眼；而简明羽，先是飞快看了眼方笑宜，然后就一直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就连徐家奕自己说完这话，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笑宜。
由磊和简明羽可以考北京，可她呢？九月份才上初二，还要再上好多年。
小矮子，快点长大啊。
一桌人里，各有各的心事，吃得最开心的，莫过于方笑安了。
方笑安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没怎么去上学，在家呆得正无聊。一下子可以和这么多哥哥一起玩，开心死了。
“家奕哥，我吃饱了，可以去你房间玩会游戏机吗？”
“当然”，徐家奕爽快答应，“小矮子，你陪你弟一起上来，这祖宗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方笑宜依言上楼，楼下只剩下由磊和简明羽。
由磊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简明羽，你说我要是没考上北京，是不是所有人都得说，我比不上由淼啊。”
“本来你也比不上，人家由淼学习那么好”，简明羽没敢大声说。
“光学习好有个屁用啊，你看看你她那个德行，天天丧这个脸跟谁都欠她似的，看着就烦。”
在由磊嘴里，一贯听不到由淼的好话，简明羽不再反驳，不置可否。
“偷偷告诉你，我妈也想让我去北京上大学，正找人办呢。”由磊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得意。
“啊？”简明羽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咋办啊？”
“花钱呗”，由磊一脸理所当然，“那天晚上我爸和我妈商量的时候我听见了，据说还得花不少钱。但我爸说了，花多少钱他都认。”
简明羽不吱声了。
他家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况且……去北京上学真的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简耀辉和刘亚娟也想让他上北京的大学，已经拿着他的一模二模成绩比对了好几个学校和专业了。可他觉得留在松城也挺好，离家近，离方笑宜……也近。
徐家奕去北京了，但他在她身边……会有些不一样吧。
“你呢？想考哪儿？”对面的由磊问。
简明羽终究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
“再说吧。”
楼上，方笑安来的次数多了，打游戏那一套已经很娴熟了，压根不用人陪。反而是方笑宜和徐家奕坐在他身后，无所事事。
“小矮子”，徐家奕轻轻叫了她一声，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还太小了，坚决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徐家奕一遍遍告诫自己。
“哥要去北京了，有事给哥打电话。”
徐家奕有手机了，已经逼着方笑宜把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嗯”，方笑宜点点头。沉浸在今天的气氛里，她也开心不起来。
两个人就看着方笑安打游戏，好半天，谁也没再说话。
“徐家奕”，这次换方笑宜主动开口了。
又直呼他大名，徐家奕没来由地烦躁：“你叫我声哥，是不是能掉块肉？”
“好吧”，没想到这次方笑宜异常乖巧，罕见地没还嘴。
“――哥哥。”
徐家奕头皮“轰”地一下。这软糯绵绵的一声，打死他他也想不到的，人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哥哥，你会一直在北京打球吗？”
“你会在北京……等我吗？”
第56章 抢购
方笑宜觉得，上了初二，时间过得格外快。
也可能是徐家奕、由磊、简明羽都上了大学了，没有他们在身边，日子少了很多花样，每天就是按部就班地学习，机械而重复，反而眨眼一个学期就过去了。
简明羽挺争气，考上了由淼同一所大学。虽然分数没那么高，被调剂到了这所学校里分数没那么高的建筑专业，但也算考上北京的大学了。这下由磊更急了，不断催促李霞和由小峰花钱办学校的事宜，总算在开学前两天拿到了北京一所大学的通知书，有惊无险，也算如愿以偿了。
家里这几年的条件好了些，感觉方军平在单位越来越吃得开了。虽然这两年股市低迷，一熊不起，几乎没什么收益。但方家的日子过得也还可以，翟晓敏置办家里的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捉襟见肘，丛容很多了。
方军平还买了辆车，一辆二手奥迪，车龄有十年了，五万块钱。冬天天黑得早或者赶上刮风下雨，他就开车来接方笑宜。方笑宜也终于体会到了郝安琪一直以来“出门就上车，多一步都不走”的待遇，这感觉确实很好。特别是上了一天课之后，放学不用再去挤公交车，在车上坐着眯一会打个盹儿，回家学习都更精神了。
刚刚过去的寒假，由淼、由磊、简明羽都回来了。徐家奕在打选拔赛，过年没回来，但给方笑宜打了电话，在电话里祝她新年快乐。
“小矮子，有没有什么愿望，哥帮你实现。”有人在电话里信誓旦旦。
方笑宜嗤之以鼻：“你人都不回来，光靠嘴说，没诚意。”
徐家奕不服：“小矮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啊，你哥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儿没办到。”
“那你答应我，比赛别受伤，我可不想跟个瘸子互称兄妹。”
自从上次方笑宜问他“你怕输啊”之后，好像开启了什么叛逆开关，两个人相处模式都变了，方笑宜再也不“逆来顺受”地任他欺负，说不上两句话就想顶嘴。
“行，答应你”，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能听到徐家奕嗤嗤地笑，带了点“拿你怎么办”的无奈，“但不是我说啊，你是进入了叛逆期还是咋的？说话专门呛人呢。”
方笑宜自己也觉得，特别是和他说话的时候。这半年，徐家奕训练或者比赛不忙的时候就会给她打电话，看不见摸不着，他也没惹她，但方笑宜就总想嘴上逞强。
方笑宜不说话了，似乎也在想为什么。
“由磊哥、明羽哥都回来了，连淼淼姐那么不爱回家的人，都回来过年。就你不回来，有点生气。”
对话那头罕见地沉默了。
“行，哥答应你，下个月去广州比完赛，队里有几天休假，回去看你。”
“广州那边好像有流感，今天政治老师说的”，方笑宜嘟哝了一句。
“人家广东队还参加比赛呢，第一场就对他们。等哥打赢了，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的方笑宜想，刚刚电话那头半天没声音，是自己态度不好，他情绪低落了吗？
而徐家奕举着手机，得意地噙着嘴角。
小矮子，算你有良心。
周日，方笑宜照例在睡懒觉。
自从上了初二，学校就改成单休了，一周上六天，只有周日休息一天。这一天的早上翟晓敏通常不会叫醒她，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点，就当休息放松了。
星期天没什么事，作业在学校写得差不多了。下午和郝安琪去一个补习班看看――初三要开化学了，郝安琪怕跟不上，想提前学学，照例什么事都拉着方笑宜一起。
方笑宜起床了。桌上有现成的饭菜，但家里并没有人。方军平应该是去外地办事，好几个晚上没回来了。翟晓敏则带着方笑安。一早去医院开药去了。
方笑宜坐在桌子前，一边喝粥，一边漫不经心看着电视新闻。
“截至昨天下午 3 时统计，全国共发现非典病例 305 例，主要集中在广东地区，死亡 5 例。其中医务人员感染发病共 105 例，没有一例死亡。305 例病人中，已有 59 人病愈出院，尚未出院的病人都得到有效治疗，情况稳定。死亡的人员中最小的是广州市一名 10 岁男童，最大的是佛山一名 59 岁的男性。”
“下面来关注一下体育新闻。日前，中国足球队和世界冠军巴西足球队的友谊赛正常进行，双方战成 0:0，现场球迷爆满，超过 5 万人。”
方笑宜还在想刚才那条非典病例的新闻，听起来还挺严重的，也不知道是啥原因引起的，方笑宜咂舌，继续低头喝粥。
刚起床，脑袋还没清醒，忽略到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等下。
三百多病例？还有死亡？
广东的这个流感，会死人的？
方笑宜放下碗筷，抄起电话准备打给徐家奕。可手机一直没人接听。
也正常，上午十点多这个时间，他一般在训练，自然是没办法接手机。
方笑宜又想打给周彦，问问徐家奕那边的情况。谁知还没等拨号，电话就响了。
“笑笑！起来了吗！”翟晓敏的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你弟弟上楼了，你下来，跟我出去办点事！”
出什么事了？方笑宜不明就里。但丝毫不敢怠慢，草草换了衣服，飞快往楼下跑。在楼梯间见了方笑安，赶紧把他拽进房门，三步并两步下楼了。
楼下，翟晓敏急得团团转。
“快点，和妈妈买东西去。”
买啥东西这么着急啊？方笑宜还来不及问，就被拽进了路边的一家仓储超市。
进了超市，方笑宜才感觉到头大――超市里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哄抢，还有人不停地喊着“别挤，别挤”。但仔细看，却只有几个货架前挤满了人，其他货架无人问津。
他们在抢啥？
购物车、购物篮早就没有了，翟晓敏哪顾得上那么多，拉着方笑宜，就往货架跑，见着空档就往里挤，伸手去够货架上的东西。
挤到近处，方笑宜看清了，人们在抢的，是醋，和盐。
有人抢到了购物篮，胳膊一伸，把货架上的东西几袋几袋往篮里划；有的人没有篮子，用衣服兜着，也是抱了个满满当当。
盐和袋装醋是最先被抢空的，然后大家又开始抢旁边的瓶装醋。但这时候开始有人犹豫了，因为瓶装比袋装贵好几块钱，很多人觉得不合适，吵吵着让售货员赶紧码货。
售货员也不含糊，还真有货，直接抱来两箱子，拆开了箱子往货架上一倒，足足好几十包醋。人们刚伸手要拿，却发现售货员在货架上重新贴了个价签。
短短的几分钟，4 元一袋的白醋，就变成了 10 元。
“你这怎么还坐地起价啊！
“这不是奸商吗！”
人群大声抗议着，嚷嚷着找老板出来，谁知售货员一脸无所谓：“进价就贵，就这个价，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人群瞬间安静了。愣了一会，不知道谁伸出了第一只手，抓起袋子开始往篮里装，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人群再一次炸裂，又开始推搡拥挤。没一会，袋装、瓶装都抢光了，码在旁边的酱油也被碰倒了好几瓶，稀里哗啦碎了一低，被许多双脚踩得，满地都是黑稠黏腻的污迹。
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道理，现在不抢，价格还涨。
方笑宜和翟晓敏抢到了 6 袋白醋，2 瓶陈醋，5 袋盐。结了帐，翟晓敏又拉着她，风风火火朝马路对面跑去。
这次的目标，是药店。
药店早已人满为患，这次方笑宜有心里准备，不太惊讶了。这群人在抢的，是板蓝根。
平时一包八块钱的板蓝根，目前一袋三十二元。
就这，翟晓敏母女俩还没抢上，空手而归。
回去的路上，方笑宜拎着东西，一脸不解：“妈，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些东西能治病啊？”
翟晓敏叹了口气，“谁知道能不能治病呢，这玩意也放不坏，有总比没有好。”
“可我早上听新闻，中国和巴西打友谊赛呢，罗大佑还在广州开演唱会，感觉一切都很正常，咋就突然抢上醋和盐了？”
“因为有消息说，北京有人感染了。”翟晓敏说。
方笑宜不敢相信：“已经从广州传到北京了？”
“只是听说，但总要早做打算的呀。新闻一天一个变化，一会说没事能控制，一会又让大家减少外出，老百姓都不知道咋办好了。”
母女俩说着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翟晓敏掏出钥匙开门，手拿着钥匙突然停在半空中了。
“等会，笑笑，你爸是去哪儿出差了？是不是北京？还是连城？”
“北京……”
“坏了，我得赶紧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多注意。
翟晓敏开门进屋，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跑到电话旁，抄起听筒就拨号。
但方军平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第57章 福祸接踵（含500票加更）
方军平是一早醒来感觉到不对劲的。
最初是头痛，不严重，他以为是昨晚饭局喝酒的原因，没当回事。去外面走了一圈，想散散酒气，反而越来越难受，嗓子也开始有些发涩。
方军平身体底子好，很少生病。即便偶尔风寒感冒，也是连药都不吃，挺一挺就过去了。所以他并没在意，回宾馆躺了会，反正白天没啥事，一般都是晚上见人、拿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