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河站在山顶，望着满山果树，枝干粗壮，枝叶婆娑。胡晓燃说道：“这些树，全都是王菲带领着大家种的。春天种的，还要等，明年秋天，才会结果的。”
陈大河看着眼前的盛世盛景，很欣慰，他站住了，让虚晃的身体倚靠在一棵树上，说道：“我想静静。”胡晓燃很快会意道，“好吧，我在山下等你。”
直到胡晓燃的脚步走远了，陈大河才摸出口袋里的 BB 机。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个举世的珍宝。
打开来，熟悉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收件箱里，储存着全部的过往。
“上班期间，开什么玩笑。”这是王菲在这个世界发给他的最后一个信息。这本是他的求救信号，此刻，竟成了绝笔。
再翻，是一首诗，王菲写给他的，“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想看遍这世界，去最遥远的远方。感觉有双翅膀，能飞越高山和海洋。许多年前，我曾是个朴素的少年，爱上一个人，就不怕付出自己一生。相信爱会永恒，相信每个陌生人。当我和世界初相见，当我曾经是少年……”
他的眼泪模糊了，看不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脑海里，急速闪过一幅幅画面：两人在校文学社，共印校刊，油墨染黑了两人的鼻尖；奔赴省城的话剧汇演；比翼双飞的学霸；北大四年的埋头苦读……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交错飞旋，他又想起，那次在公交车上，他竟把菜包子坐破了，油染了一裤子……眼睛里，不禁然，又哭里带着笑，傻傻的，震撼着，连枝丫上的麻雀都惊飞了。
再翻，“青春是沸腾的，是扑面而来的翠绿，是春天，是一季之首，是写满希望的诗行。我很庆幸，我们生长在一个蓬勃朝气的年代，可以奉献自己。我更庆幸，我和一群小伙伴们结伴而行，向着理想的方向，飞奔。我们此生是战友，是并肩同行，来生，还要比翼双飞……”陈大河身体颓废在土地里，蜷曲着，脸颊上全是泥土、枯草，合着眼泪全糊满了。他抓着一把把枯草根，再也抑制不住了，嚎哭。手心里全被锋利的草根拉破了，鲜血直流，他竟毫无知觉。
李姝拽着陈本朔一路尾随。两人掩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一直看大河哭泣。那种撕心，那份决绝，被悲伤撕扯揪拽的心看得人肝肠寸断。“大河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对情感有担当，你就让他把压抑在心底的悲苦，全哭出来吧，憋在心底，会生病的，让他们好好地告个别，叙个旧，疏通一下心结，才会走向未来的自己。”陈本朔看李姝也哭成泪人，拍着她肩膀安慰道。
“好吧，我们只管守护着他，看着他不要做出过激的事情就行。”李姝呜咽着。
“大河明天就要走了。”
“这来去匆匆。”
“李姝，你看那儿，有两个姑娘拿着 DV 在拍，好像在拍我们家大河。”陈本朔指着大河不远处的一棵果树后，的确，有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拍摄。李姝耳语道：“不行，咱们不能让他俩随便拍，这属于侵犯个人隐私。”
李姝拉着陈本朔的胳膊，两人轻手轻脚地，远距离移动，从两姑娘的背后走过去，直到走至跟前，才轻言劝慰道：“你俩拍什么？是拍刚才那匍匐在地上嚎哭人的逑嗦穑俊
两姑娘以为是陌生人，毫无遮拦道：“这人是我们北大的风云人物，在校时，是文艺骨干，毕业后，远赴非洲，去艰苦的第一线锤炼自己，成为校园被传颂和学习的楷模人物。刚听学友们传说，他从绑匪手里逃生，又被感染埃博拉，痊愈后，率领非洲技术尖兵同事们赴国内培训，现又看到他为去世的女友痴情至此，我们俩都被感染感动了，情不自禁地，就拍下来了。”
“好姑娘，赶快删掉吧。他这属于人生伤口，只能自己慢慢缝合，愈合，还不能敞亮在大众面前，要不然，会发炎，细菌会侵蚀掉健康正常的肌肤。”李姝上前劝慰着，真诚地望着两姑娘眼睛说道。
两人支支吾吾着应声，很快当面删掉了。转身跑远了。
陈大河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终于从枯草根里，抬起了头。李姝拽着丈夫急忙奔过来。两人都蹲下来，看着儿子一脸泥水，心里顿时刀割似的。李姝猛然把儿子的头搂在怀里，摩挲着他一头乱发，安慰着：“大河，你心里好受点了吗？”
陈大河沙哑着嗓子，悲咽道，“妈，这一辈子，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每一天，也没有人再鼓舞士气，来鞭策自己了，未来都毫无色彩，人生忽觉没了意义。”
李姝道：“孩子，人生的路还很长，没有人会一帆风顺，有了变故和悲伤，要学会深藏，埋藏在心底，人生四季，没有谁只过春花、夏风、秋月，迈过岁月凛冽的寒冬，经历过心痛的风霜后，要慢慢地，把心伤焐热，焐成一块温暖的土地，等到春天，春风吹过大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让阳光照耀心房，让种子萌芽长大，长成一棵树，顶天立地，去更高的更广阔的天空里，去灿烂自己昂扬的生机。”
陈本朔也接应道：“你看这满山的果树，这山上山下翻天覆地的变化，全是王菲撒下的希望的种子，这些，全都混合在每一寸土地里。”
陈大河趔趄着坐起来，笑里带泪道：“爸妈，我想通了，我要带着王菲的希望走，去哪儿，都带着。”李姝这才看到，陈大河怀里，还抱着一个四方高铁盒子，王菲高三时候送他的，四面都是四大美女，他在非洲叠了 1000 只千纸鹤，刚埋在了一棵树下。他装满了一铁盒子土，抱在怀里，又抚摸着树上，刚刻下的两人名字，年月日，说道：“小菲，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不管我身在哪里，我每年这一天，都会来这里，来这棵树下，看你的。”
三人一步一回头地走了。陈大河脸上的泪，又开始排山倒海着汹涌。他下巴紧抵着怀里的铁盒子，像是至亲骨肉。
第167章 成绕指柔
汪董照顾完方菲月子，本来要请两个月嫂，可是，三个妈全出来了，刘妈说自己闲着无事做，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个机遇，定是当仁不让。方珍珠修了从没修过的假，数着手指头，把汪董的假期熬走，终于要彰显亲妈本色，大显身手了。还有一个排队的，那就是刘素云，她真是妈多不嫌乱，也休假来凑热闹。
三个妈妈，都成绕指柔。最后，都盛情难却，也更不愿退让半步，只好，达成统一协定，形成分工，方珍珠负责女儿的营养饮食，刘妈和刘素云负责两宝贝。各负其责，从而，一统天下。
汪董知道，三人都是贴心贴肺，她也很放心，就一头扑进新车间，高大山已经撤股走人。这事简单好办，直接一声令下，总部放货通行。新生产线千呼万唤，终于到来。安装，检测，试车完毕后，培训的新员工一一到岗，新的篇章就要谱写辉煌。
汪董很低调，想着一切就位，机器转起来，员工忙碌起来，所有的都就绪了。下一步，再严把质量关，这一块，做得全是出口贸易。可是，市二轻局主管领导不愿意，局长亲自给姜市长打电话请示，说道：“我说咱们市唯一的一家上市合资公司，上了新设备，来了新技术，眼下，就要走向世界，打遍全球了，这么光辉灿烂的事业，怎么能那么低调呢？不行，该高调的，还是要高调，最主要的，还是要宣扬大家的斗志嘛！”
姜市长刚开完两委会议，正被市里遥之求的拆迁计划弄得焦头烂额，许多企业职工不愿意让地，迁往乡下，企业领导迫于压力，也在做着各种周旋。忽然，听到好消息从天而降，还是内心振奋了一下，他在电话里回复道：“汪董是咱们市里引进的特殊人才，也是回乡进行支援经济建设的，这么大快人心，鼓舞士气的一个重要节点，这剪彩仪式，咱们职能部门都要参加，一定要好好宣扬一下，为咱们市里企业树立先进典型，也为下一步市里的招商引资做好领头雁、排头兵的作用。”
汪董接到消息后，更是盛情难却。于是，剪彩仪式如火如荼地到来了。
这一天，新车间里，锣鼓喧天，车间门口，搭了一个大舞台，红地毯铺得蔓延无边，两边高脚大花篮拍成长队，车间屋顶扯下来的条幅，迎风招展，更是渲染成中国红。
汪董穿上了大红旗袍，头发高高堆起，刚升级做奶奶的喜气，还未褪去，如今，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刚率领众领导剪彩完毕，下面的省市电视台、报社的记者闪光灯咔嚓地一再闪起，记录下这最瞩目的一刻。
汪董又带领大家参观车间，各操作工已经就绪，车间里机器早已轰鸣，工人们忙碌着。一派生机繁荣场面。照相机、摄像机、DV 也在庞大的队伍里拍下这幸福的劳动场面。
姜市长看着眼前的盛世，禁不住渲染道：“汪董是咱家乡人，本着成就家乡，建设家乡的夙愿，在英国总部成立了庞大雄厚的跨国企业，业务远销全球，就是这样一位资产雄厚身家不菲的企业家，致富不忘本，落叶归根，把一片慈悲情怀洒落在故土家园。成立合资公司，不摆花架子，既引进新设备，还带来新技术，还培养公司员工去总部提升学习，这是一个能容得下山川湖海的胸怀，我们一定要把汪董的高尚情操和魄力写进新经济建设的里程碑里。现在的市场经济，猛如虎豹，沿海发达一线城市占尽各种有利资源和先机，我们内陆城市，可能会受到交通，还有优秀人力资源上的限制，这就给我们的招商引资带来阻碍。我希望，我们的媒体同志们，一定要树立好汪董这面鲜艳旗帜的威慑力，一定要让她前赴后继，发扬光大，把我市的招商引资，经济建设真正提上一个新的征程上。”姜市长说完后，又鼓掌说道：“下面，我们来欢迎汪董为大家讲几句家乡的内心肺腑话。”
汪董很接地气，笑微微地，真的用家乡话，土里掉渣得唠起了家常，说道：“不瞒大家说，我一个多月前，刚做了奶奶，我儿媳，生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娃儿，一个赛一个漂亮养眼，我儿子，儿媳，两人都是博士，在各自的工作领域里，都是优秀者。我常感觉是老天在厚待我，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我。有时候，静想自己走过的路，是一直心怀慈悲，做企业，赢了利，手里留下固定的周转资金，其余的，全放进企业的爱心慈善基金会里了，这里面包括全世界的，有疑难病症，需要大额医疗费救助的，遇到自然灾害的，我们都会出手相助。我们企业既然对世界上的人们都是热情解囊，那么，对家乡人，对父老乡亲们，对自己生于斯养于斯的故土，更是满怀热爱，所以，一听说家乡要招商引资了，立刻赶来参与。”
姜市长带领着大家鼓掌，说道：“我们记者同志们，一定要写好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我们一定要做好当地投资环境，栽好梧桐树，一定要把金凤凰引进来。”
汪董道：“我也没做什么，也算是只是在尽着一点本分吧，我一直坚信，人这一生，其实，全是能量守恒定律，在来回得循环往复。好的回报，全都是好的付出在先，先播撒了慈爱慈悲的种子，才会桃李天下，幸福花开。”
姜市长笑道：“说得多好！越低调，就越朴素，聊得全是咱们方言话，家长里短的，却都是情意绵长，流入心窝，都还暖意融融的。”
有记者要围着汪董详细采访，汪董指了指身后的王红和剑总，说道：“可以问他俩，他们知道的更详细。”看记者们奔过去了，又对旁边的姜市长笑道：“小菲这孩子，可是人间珍宝，要不是你儿子错过了，我们家小波还真是这辈子就赶不上了。都说这缘分，也是天注定的。”
“是我们家晓峰没眼光，也是两人性格不合，拧不到一块去，都把日子过拧巴了。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也揪心，现在这一个，两人可是蜜里调油。”
汪董笑着点头，看姜市长说起儿子的婚姻，也是眉眼里都洋溢着笑意，便说道：“孩子们都找到了好的归宿，我们做长辈的，便也心安欣慰了。”站在车间门口，望着里面的一派繁荣，又补充道：“都说万物繁荣，还是和谐定乾坤。”
“家和万事兴。”姜市长补充。又感慨道：“虽说婚姻是围城，但好的婚姻，它是锦上添花，情感链，事业发展，生儿育女，所有一切附带的，都会在一个良性发展的轨道上，会一顺百顺。”
两人都是年过半百，仕途人生，大风大浪，身边把日子翻花成啥样的都有，深情的，专一的，传统的，有责任心的，还是会把事业家庭经营成人生赢家。汪董笑笑，“人生不过百年，深情守护的，最后都变成了绕指柔。”
周末，李青约剑总去骊山游玩。剑总接了电话，从上次汪董出面调和，他心底紧绷着的一根弦就渐松了。三十大几了，再蹉跎几年，就要往四十上奔了，他耗得起，恐怕妈妈年纪大了，会心慌。索性，一了百了，也入乡随俗。人人皆平凡，都是凡人一个，就别整得像出山的仙人似的。他答应汪董，会和李青好好相处。颜奶奶也得信了，盯住儿子的脸一直笑。
李青开着白色宝马敞篷车，停在剑总楼下，上去敲门。剑总打开门，李青扎着高马尾，一身最新款的三件套青色运动服，淡妆，微笑，恍若又回到了十八岁的高三校园。
剑总锁门，两人并排向宝马走过去。剑总不禁然偷窥了下李青侧颜，李青心底一直怦怦跳，马上拿眼睛火辣辣地迎上去了，笑颜如花道：“我们又回到了高三年代。”剑总也笑：“差不多。”
汽车一路驰骋，在山路上上下颠簸，李青脖子上的白纱巾迎风飘扬，李青看着身边人，开始用害羞的眼神打量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她在心底，也是更感激桃子的。情结只需心结胜，解铃还须系铃人。
两人绕过瀑布，穿过亭台楼阁，又去山顶的骊山寺抽了签，李青抽的是“心想事成”，剑总的是“更上一层楼。”
“看来咱俩都是正逢好运，事业都会双丰收。”李青微笑着。她现在优美的脸上泛着瓷光，被幸福浸润透了的，又像极了初涉爱河的少女。想说爱情也双丰收，最终却压下去了。
“人活着，不能太自私，还是要多为身边人着想，我以前，有点太犯独。”
“不管等多长时间，只要最后等的人是你就好。”
“如果？”
“你是说时光倒退从来。”
“是的，如果倒退十年，我们就在一起。”
李青一脸兴奋的红光，“我们的孩子都八九岁了。”
“这么想当妈妈。”剑总拽着她的白纱巾末梢，故意勒她的脖子。
李青马上嘟嘴嗔怒道：“女人过了三十五，生育期就走下坡路了，再不抓紧，一生就可能会错过当妈妈的机会。”
“都是我的错，害你等了这么多年。”
“唉，谁说不是呢？”
“我曾经发过誓，如果这辈子，我等不来你，我就把我的舞蹈工作室交给桃子打理，我去普陀山，进山修炼。”
“修炼什么？”
“闭关静心念经。”
剑总忽然沉默了。李青是个钟情的人，一辈子就爱上了一个人。执着，不会转弯。怪只怪，他以前太执拗，一直处于盲点中。这么直白的事，还需要旁人来点拨说透，一个对情感麻木的人，其实也是死穴。一兴百兴，万马奔腾。
“别进山了，还是滚滚红尘好，咱们就做凡尘男女。”剑总羞涩地看她，自己罪大恶极，只有将功补过，“大龄剩男剩女，会被人们看做异类，还需要面对周围人的猜疑，我一个男的，脸皮厚些，能挡得住，你一个女孩子家，本不该要受这份委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