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市长叹息,“基层工作不好干,一人难称百人心,你只管迈开大步,按你的思路走,”他又回望着那两人,在旁边咬起了耳朵,“有些人会是前进路上的阻碍,这个你要心中有数,平常要防着点,不能在少数人手里栽了坑。”
王菲道:“您说得对,既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
姜市长一锨锨往下挖,王菲也挖,这下面有石头,挖不动,有村民举着铁镐过来了,几下子,就给刨出来了,姜市长警戒着,“这干工作,就像种树一样,土壤决定一切,要利于扎根。你们扶贫工作,就是和乡亲们打交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有纷争,要学会化解矛盾,不要正面冲突。遇到事情,多问几个为什么,反向思维,换位思考都要用,还有一些棘手的,不好处理的,一定要提前和镇上的领导多沟通。这些都会越来越有经验,做起来越来越好。”
王菲点着头,她也抬头张望了半天三铁,看着他们两人诡异的背影,忧虑着,“我还真有麻烦事。”
姜市长一下子就会猜中,说道:“我也是从最基层的村庄走出来的,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个专门唱对台戏的,还有时刻想当官的,这些人都是拉倒车的。”他口气加重了,“对这些人一定要严加警惕。”
“我们这也有要官的,让我当场否决了。”
姜市长笑了,看着她赞赏道,“小小年纪,鉴赏力还是行的。”
王菲望着前面的背影,“就是他找我来当预制板厂的厂长,没干过,更没经商经验,这不是胡来。”
姜市长又笑,“这事到你这里,竟然全明了。这一上午,两人就围着我打转,说好话,我一看,是找官来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悲之苦。
王菲想去看看别的山头,姜市长喊住她,欲言又止道:“我俩谈完了公事。还有点私事,还想和你聊下。”
王菲回来了,洗耳恭听着。姜市长又模棱两可,还是问道,“本来这事我不该问的,可是,内心底还是忍不住,方菲毕竟在我们家生活过一年,作为长辈,我也希望,她以后的人生道路会平安顺遂。”王菲瞬间明白了,“方菲姐姐现在工作和家庭都很美满,我爸妈上周末来了,还说她呢。她怀上小孩了,特能吃,婆婆带她去检查,才发现是双胞胎。”
姜市长一脸欣慰着:“那敢情好啊,这下子我就更高兴了!要说这婚姻,也是分人的,她俩在一块,就是特拧巴。现在两人分开了,却都是幸福圆满。我儿子现在单位也是能顶半壁江山了,把孩子教育得也很成功。想起原来那会,他长头发,花衬衫,喇叭裤,火箭头皮鞋,整天不着家,和一帮人混在一起,骑着大野狼摩托车,在大街上风驰呼啸。我就想,儿子一辈子肯定是废了。想不到,是第二次婚姻拯救了他。看来,好婚姻是要有契合度,要在精神高度和追求上相匹配才行。”
王菲直言道:“要说这汪波,对方菲姐那可不是一个好字了得!两人学历阅历和精神一直旗鼓相当,关键是那婆婆,比亲妈还亲。自从知道了,专门留在国内工作,每晚辞去一切应酬,为儿媳洗手做羹汤,天天都不带重样的。”
姜市长笑着,“小菲是个优秀的孩子,她值得这样好的婆婆。”
王菲也笑着,“好人都应有好的归宿。”
“她那婆婆我共过几回面,开着那么大一个跨国公司,人特谦和,没一点架子。”姜市长又笑道,“关键是,怀一下就怀双胞胎,这概率,可是要有遗传基因的。”他又摇头道,“按理说,这不该八卦的,她妈也是只生了她一个的。”
“嗯,我妈也说这个了,她的家族里面,从没有双胞胎基因。”
“这相当于彩票中了头等大奖。”
“肯定是。”
三字儿让两人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们都朝这里观看。于公于私,王菲觉得,和姜市长的这一番畅谈,都让她如沐春风,温暖到心底。
方珍珠的小屋里,汪妈拎着一大堆吃食进来了,进门就笑道:“小菲妈,刘妈,你俩都坐着,还是照旧,让我汪妈去厨房,这只乌鸡是刚杀的,今晚就煲乌鸡桂圆枸杞汤。”说着,她就拎着鸡去了厨房。
“好好,汪妈。”两位妈妈赶忙剥桂圆。
方珍珠眉眼里都在笑,“唉,我家小菲这是积了好几辈子,才修来了这么一位好婆婆。”
“谁说不是呢,从小菲一怀上,人家就扎下根了,那份心思比你这亲妈都上心。”
方珍珠又感叹,“你见过这么不端架子的跨国董事长吗?”
“没有,”刘妈发着真挚的感慨,她是真心佩服她的为人,一直是本色,“在单位,指挥千军万马,称谓是汪董。出了门,就是汪妈,购物,到家又是操劳,能说白天操那么多心不累吗?可是,你看人和咱们天天说的话,句句都暖着心。”
暮色刚降临,方菲和汪波都加了一会班回来了,方珍珠赶忙上去,替两人卸下包袱和外套,热情地招呼道:“赶快洗手吃饭,你们妈妈又给做好了。”
汪波调侃着气氛,“小菲的营养汤,倒把我们身边的亲人们吃肥了。”
汪明珠端着一个陶瓷大罐子上桌了,拿碗先给方菲盛满了,双手递过来,笑意盈盈着:“小菲,不是我说你,你这班可不能再加了,你可是怀着两个娃的妈,眼下四个半月了,不能太劳累,咱不能这么拼自己的。今天,我可是以奶奶的身份,替两孙女求情的。我喜欢女孩,像她妈小菲这般漂亮有才华。”
汪波笑着亲密揽过方菲肩头,说道:“知子莫若母,我也想要两个漂亮女儿。”
方菲笑着,一下子握住汪妈递过来的手,看了方珍珠一眼,“妈,你也别光说我,还得要先说一下你,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奔波一天那么累,晚上还这般操劳,我们都心疼。”
汪妈还是一脸笑,“我这可是劳逸结合。多少年保持下来的习惯,白天脑力劳动再累,晚上一进厨房,作出一桌子大餐来,很快感应到生活的美好。”
汪波接应道:“大家只管吃就是了,我妈是一名好厨师,多少年了,她可是在每顿晚餐里练出来的。”
汪明珠看着大家这么融洽,又禁不住建议道,“这么小的房子,每天都转着这么多人,真是难为方妈妈和刘妈了,亲家心善人美,把我们老小都接纳了。”
“空间越小,情谊越浓。”方珍珠笑着说。
“挺好的,这小屋子里每晚都能装满笑声。”汪波望着方菲说道,看向幸福的一家人。悠悠岁月,真情难忘,执着或者彷徨,都已远行,只留下真诚的生活,内心的渴望。
第139章 人无完人
胜美近期也是忙作一团。年后,她的一帮朋友前来勘察完,寄来了图纸,她审核过,感叹太好。天天就拿着图纸,背着干粮和水,围着骊山转圈子。全村人谣传,老骊家的前儿媳迷症了!这个搅局的!
周末,她就给编导打电话,祈求让小宝每周陪她过一天。
周五放学,她举着糖葫芦,抱着牛奶瓶,等在儿子小学校门口。胡丽萍也来了,同样的也是举着一串糖葫芦。
胡丽萍远远地看到了,转身就走,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来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人家是亲的,是血浓于水,晚的,后的,还是不行。想孩子,就找自己亲儿子胡晓燃去。这多直接,也有分量。味儿够足,都还不要装。想要笼络住小宝的心,还得亲妈不在,这下完了,建造这么多年的感情大厦,一朝倾塌了。
胜美从后面追过来,语气很柔软地,“胡丽萍女士,请不要走,咱俩在一起聊聊。”胡丽萍迈开步还想逃,转念一想,逃得过初一,还能逃得过十五吗?这事早晚都要面对。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她迎面走来,也笑语柔软着说:“你也看到了,我和他的婚礼没了!”
胜美很直接,望着她很坦诚说道,“我来得不是时候,搅了你们的局。”胡丽萍一直专注地盯着学校门口,说道:“也不全是。”胜美重申回来的目的,“我是个孤苦无依的人,没处去了,才想起要来投奔儿子来的,压根不想前夫的事。”胡丽萍笑笑,忽然不想说话了。
胜美的职业使然,也很会察言观色,她立刻脸上堆满笑容,又劝慰道:“没事的,三八妇女节没成,完全到五一劳动节继续,好事还要多磨嘛!”
胡丽萍一脸严肃着,“不磨了,没那么必要。”
胜美想趁势开导,她要拔高编导的光辉形象,替前夫成全这桩婚姻。把他的优点,从认识以来的逸闻趣事,甚至是在大学当过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在校时,就是大学各次晚会的舞台舞美总设计师,吹拉弹唱舞,没有不拿手的。为了他的过人才华,她姚胜美甘愿抛弃亲情,追寻到这里落脚扎根。后来的出逃,还是因为逃避,世俗内渐已变质的生活,感情、人心、产后抑郁、婆媳矛盾……生活现了原形,她产后没奶水,奶粉一口都喂不进去,宝宝哭声骇人。她姚胜美的脑袋一直嗡嗡着,全炸掉了,再加上各种争吵,撕扯,全都是一地鸡毛,再不逃走,她只能疯掉。
姚胜美的讲述,本来是要拔高前夫形象的,到后来,却九曲一拐,触到了她的内心魔域。她扒掉三层皮,才逃出来。
姚胜美急忙掐自己胳膊,惊呼着,“我这又跑偏了,我觉得要把自己给掐回来。”胡丽萍一脸凄楚道:“你没有错,女人为人妻母,都很不容易的。相比妻子角色,健康也许更重要!”姚胜美没想到胡丽萍这般善良,一句话就让她有了好感。她温婉着上前抓住胡丽萍的胳膊,“我知道,你一个人供养胡晓燃上大学读书,也挺不容易的,也该找个肩膀靠靠了。”
“妈妈!”学校放学了,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逐渐走出来。
小宝的声音。甜脆亲切,支棱着两只胳膊就飞奔过来。
瞬间,宝宝就扑进了姚胜美的怀里。姚胜美抱着儿子的脖子,心肝宝贝地叫着。又是亲脸颊,又是拍肩膀。那份亲昵像是从没远离过。胡丽萍像是个隐形人,小宝压根没看见。胡丽萍就杵在旁边,看小宝吃亲妈的糖葫芦,她手里得还那样高高地举着。
小宝早看见了妈妈车筐里的足球。看时间还早,小宝闹着要去踢足球,胡丽萍受不了眼前的缠绵劲,说:我还有点事,得早点撤了。
姚胜美抬头笑道:“就在前面这个足球场,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到了场地,小宝追着球疯跑起来。胡丽萍就要告别。姚胜美 BB 机忽然响了,她望着胡丽萍叮嘱道:“你替我再盯会小宝,我去马路对过打个固定电话就回来。”姚胜美说完,就奔过去了。
球滚到了胡丽萍脚底下,她一把抓起来,等待着小宝朝自己奔跑过来,离近了,看他满脸流汗,替他擦干,亲昵道:“你孩子,亲妈来了,就忘了胡阿姨,以前白疼你了。”胡丽萍转身,佯装落泪。
小宝眼皮子活,事来得很快,立马抱住胡丽萍脖子亲道:“我爱的人一直是胡阿姨,只是,我妈不常见,我又是她唯一的亲人,只能对她最好了。”
胡丽萍咯咯笑着,又把小宝搂进怀里,两人又奔跑着追球。忽然,足球飞到了马路上,小宝向足球跑去。眼看着一辆大卡车就要飞奔过来,胡丽萍奋力向小宝奔跑过去,一下子,就把小宝甩到安全的球场上。胡丽萍只听到大卡车在耳边呼啸而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姚胜美打完电话回来,看见小宝蹲在胡丽萍身边哭喊着:“妈妈,妈妈啊,你别吓我……”再看胡丽萍头枕在马路牙子上,后脑勺下面早已流了一摊鲜血。
120 呼啸着开进了医院。
编导接到电话,很快赶来了,小宝在一旁说:“胡阿姨是为救我才受伤的!”编导拍着儿子的头,又抓着胡丽萍的手大哭。姚胜美站在窗户旁,只能是一个看客。此时,她只能是一个局外人。
胡丽萍头部缠满了白纱布,一层层地包裹得像个白粽子。她眼睛闭着,人早已昏迷了。CT 已经扫描过了,只有脑部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医生叮嘱过了,安静恢复,并无大碍。
不久后,编导爸妈也过来了。老太太先狠狠地剜了一眼姚胜美,看到儿子哭成那样,也抱着胡丽萍的大脑袋,嚎哭着:“丽萍啊,我们全家都愧对了你呀!说好的,你俩三八妇女节完婚,谁知那狐狸精想攀高枝摔下来了,还想回来搅和我们,我得一棒子把她打发走,赶快哪来哪去!我们早两清了,说好的,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寒冬腊月,还想回来啃草根!刷了几遍外国漆的老黄瓜,还想回来出口转内销?拿我们老骊家当什么的了?收容站?!捡破烂的破落户子?!赶快回你的美利坚合众国,回你的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做你的飞天大梦去?!”老太太这是又唱曲了,她的曲只是唱给姚胜美一个人听的,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
戛然而止。老太太小曲不唱了。言简意赅。点到为止。一曲唱醒梦中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姚胜美站在窗前,一脸微笑。
“不走了。”老太太眼看短程导弹还不够,她要再来个加长炮。她趋步上前,把姚胜美逼退到一个墙角里,姚胜美知道前婆婆的戏路。起初是贪慕她京城书香世家的光环,满世界里宣扬,儿子竟然娶了天仙样的格格。婚后,又嫌弃她不擅长家务,大手大脚乱花钱,儿子还百般想捧在手心里,她却每一句话里,都挑起了刺。初恋的老公,逐渐撤离了婚姻的营地。为爱不顾一切奔赴异乡的飞蛾。到头来,却是满背受敌,万箭穿心。
远离的父母,却因为女儿的任性落下心疾。谁来为这一切买单?青春憧憬里的美好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烂尾楼?是个豆腐渣工程?!“不走了。”姚胜美想着以前吃下的气,故意将她一军。
“生身没有养身重,小宝从上幼儿园,到学各种特长班,再到小学,每天风里雨里,可都是人胡丽萍接送的,要说亲妈,我们可只认她一个。”老太太一字一句,每一句话,都似小刀子,似一支支利剑,杀过去。
姚胜美要说不疼,那是假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那场短命的婚姻,只不过是杜丽娘看完花园后,跑回去做的一个梦。梦里醒来,还想再来看这韶光贱!
这不是找着让老太太轻贱轻薄来了!活该!活该!
姚胜美转身就走,小宝忽然冲过来,双手抱住了她的双腿,大声哭喊着:“妈妈,你不能走啊,从小我身边的小朋友都问我,妈妈去哪儿了?我告诉他们,我妈妈在美国,终有一天,妈妈会把我和爸爸都带走的。”
老太太训斥道:“你个小白眼狼,爷爷奶奶白疼你了,去吧,都去吧,都跟那狐狸精远走高飞吧!我们老两口相依为命!”
姚胜美哭道:“爸妈,对不起,我保证从今以后彻底消失掉,再也不会来搅乱你们的生活了。”
“知趣就好!”老太太架子端着,永远不倒。万里长城永不倒。
“您老人家多保重。”姚胜美蹲下身体,搂着儿子的脑袋,又嘤嘤呜呜哭了半晌,才起身告别。她知道,在这一场战火里,她不是对手。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一次,她是真落泪了,也死心了。
姚胜美第二天醒来,头还是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