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账上的钱一般只有生病,家里办喜事或有人去世了办丧事才能支取,最高支取二十块。
姚志能无语了,“他要这十块钱干嘛?”
姚昌盛气道:“他跟我说是家里小孩生病了,我以为李会计查过了才同意了,到月底记账了,李会计说他对这个支条没印象,不是他签的字,问我为什么审批通过了,我们俩一核对才发现问题。”
姚昌盛有初中学历,认字不成问题,不好骗,姚大力这才想出了伪造字迹这招。
姚海芸开口问道:“那他骗钱干嘛?是家里有困难了?”
姚昌盛拿起包子吃了口,“要是家里有困难我还没这么气,关键他是拿钱买烟抽。”
马兰英直接开骂:“败家子,混账。”
“你快点出海带他们去捕鱼吧,不然这帮人闲在家里不干活净惹事。”
姚昌盛叹了口气,“是啊,现在船也修好了,过两天我们就准备出海试试能不能捕点小黄鱼,虽然还没到汛期,捕不到太多,但努力点,一天下来也能捕到不少。”
姚海芸看出他眼里的担忧,联想到年前的意外,语气担心,“爸,你还害怕吗?”
姚昌盛摇摇头,“不会,我这几天已经上过几次船了,再说小黄鱼好捕,又不用像运输那样跑太远,船多怕啥!”
这个时候不仅是船体落后,船上的设备也单一,每艘船载量有限,哪怕全岛的人都去捕,彻夜不眠,海里的鱼也捕不完,资源太丰富了,近海就能轻轻松松捕到一船货,旺季拉不完,岛上又没冷藏库,只能倒在路边,用海盐腌,堆成一座一座山。
实在拉不完的,就直接埋土里沤掉当肥料。
之后随着船体的不断改良,捕捞技术的发展,加上渔业从事人员的扩张,网眼也越来越小,大鱼小鱼大虾小虾都一网捞完,导致近海的渔业资源快速减少,渔民只能向远海发起挑战,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二天,穿上胶靴的姚海芸拎着一个水桶,跟马兰英一起去海边挖海红,春寒料峭,海浪不停歇拍打在礁石上,风一吹,冻得人直发抖。
姚海芸找到一块长满了萱菜的礁石,手指忍着冰冷的海水侵袭,背对着风向用剪刀剪,萱菜他们也叫骆驼毛,春初的骆驼毛最好吃,水一暖和,口感就变硬了,岛上别的绿叶菜少,难得有海菜,这个时候来采菜的妇女也多。
一眼望过去,乌压压全是人。
姚海芸待了两个小时就受不了了,直打喷嚏,她找到马兰英说:“妈,我先回家了,太冷了。”
马兰英转头看她鼻子冻得通红,也心疼了,急忙道:“行,你先回去吧,别冻发烧了。”
沈芳芳眯起眼睛,望着一溜小跑回家的姚海芸,跟马兰英抱怨:“你家这闺女,也太娇惯了点,这才挖了一个多小时啊,就冻得要回家。”
“孩子都冻成那样了,总不能不让她回家吧。”
马兰英温声道:“再说了,她有工作,这活干不干无所谓,又不是跟我们一样没工作只能靠织渔网生活。”
“芳芳啊,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傻人有傻福,要我说啊,懒人也有懒福。这活你要是一直干是干不完的,同样,这苦你一直吃就吃不完。”
孙宝秋提点她,“作为女人,咱们就不能太勤快,眼里有活你就活不长,早晚要累死。”
沈芳芳语气酸酸的,“我不像你那么幸运,你家那口子听话。”
“他?”
孙宝秋呵了声,语气不屑,“听话个屁。”
“好男人都是训出来的。”
沈芳芳长叹一口气,“训个啥啊,没训成我先气死了,我就是个劳碌命。”
“那你自找的。”
孙宝秋翻了个白眼,“不识好歹。”
沈芳芳气得扔了铲子,不跟她在一个地盘挖海红了。
姚海芸这边飞快跑回了家,家里姚志能出门赶集去了,徐友月在客厅教儿子写字,看到姚海芸冻得不轻,赶紧端了杯热水过来让她先暖手,“我给你熬点姜汤?”
姚海芸牙齿发抖,点了下头。
徐友月切了半个姜,很快把姜汤给她端来了,姚海芸趁热喝完了,进被窝躺着。
许久没在冬天在海边待这么久了,身体真的受不住,当天姚海芸就起了烧,幸运的是,喝了药烧就退了,第二天人还算清醒,她坚持爬起来去上班。
周六她没回供销社,姚玲玲信也没给出去,到周一才把董晔书送的信递给她,“周六下午送来的,主任你去生产队了,他就托我把信转交给你。”
早上吃完饭在家又喝了退烧药,药效惹得人昏昏欲睡,姚海芸精气神不太好,慢悠悠从她手里接过了信,“行,谢谢你了。”
“对了,他快给我的时候又突然把信收了回去,好像在后面又加上了一句话。”
姚玲玲特意提醒,“主任你要好好看呦,应该很重要。”
姚海芸勾出一抹笑容,“好。”
姚玲玲走后,姚海芸打开了信,逐句读了起来。
跟第一封的风格完全不同,这封信里董晔书变得唠叨起来,在不泄露训练内容的情况下,开始跟她分享自己在军队的生活,洋洋洒洒写了有一千字。
至于姚玲玲说的另外加上的重要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解释他为什么过了一周才回信。
有意思。
这是意识到上封以钓鱼为借口搭讪对她没用所以换了策略吗?
姚海芸一时也摸不准董晔书的心思,若即若离的,说喜欢吧,好像没那么明显,说不喜欢吧,他专门给她解释为什么晚回信,信件内容还写得很认真。
要不是在较为传统的60年代,姚海芸肯定觉得这人是情场老手,挺会吊女人心,不过也说不准,男人就是男人,甭管哪个年代,本质都是一个德行。
姚海芸没立刻回,把信收了起来,还是打算过两天再回复。
同一时间,董晔书所在的连队在岛上打坑道,打坑道是南营岛驻军的一项重要任务,为了防原.子.弹。
早些年防护措施少,施工又全靠人工完成,坑道里多粉尘,1958年前打坑道的老兵不少都患上了砂肺病,近些年增加了防护措施,加上岛上打坑道的任务也快完成了,已经不再单一派出某几个连去打坑道,而是每个连都有施工,轮流来做。
坑道爆破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布置,连长钱永超先打好了炮眼,董晔书跟裴立群配合装炸.药放雷.管,董晔书咽了下口水,得到钱永超指示后冷静点燃导火索后跟裴立群飞快撤退。
钱永超在安全区域静静数着炮声,“一个,两个,三个……”
大家都紧张地蹲守在一旁跟着数爆炸声,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众人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陆文修声音慌了,颤抖着说:“连长,还有一炮没响。”
他听老兵说过,打坑道很危险,时常有塌方或者哑炮,但打了几次一直都很安全,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哑炮的情况。
坑道潮湿,导火索受潮后有延迟爆炸或熄灭的可能。
钱永超在安全区来回踱步,“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还是没响。
钱永超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心里虽然紧张但面上丝毫不慌,他转头让裴立群先去报告情况,冷静交代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这些内容他们在训练中都有提过,董晔书清楚,钱永超是准备亲自去排哑炮了,这是他入伍以来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还是他最敬重的连长。
害怕的同时他心里又有一丝跃跃欲试,董晔书心想,如果他能进去排哑炮,无论成功与否,这样就能跟父亲证明自己了吧?他不比哥哥差。
钱永超闭上眼深呼吸,下定决心准备进去,董晔书伸手把他拉了回来,一脸坚定,“连长,我去吧,我知道该怎么排查哑炮。”
钱永超听完震惊不已,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大声骂道:“胡闹!”
陆文修和其他一众新兵傻眼了,老天爷,这个董晔书果然脑子有点毛病,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啊。
哪有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去排哑炮的,想立功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啊。
“董晔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连长,你进去我成什么了?我还配当你的连长?”
钱永超唾沫星子都骂出来了,踢了他一脚,毫不客气说道:“滚回去,你今天要是敢进去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陆文修急忙把董晔书拉了回来。
钱永超双眼通红,最后看了董晔书一眼,“看好他,我进去了。”
他随后叮嘱道:“你们在这等着。”
钱永超平复好心情,腰杆挺直,缓缓走了进去。
董晔书注视着他视死如归的背影,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在场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无不为这一时刻钱永超的勇敢所震撼。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只听轰的一声,坑道炸了,乱石飞溅,爆炸的烟雾从洞口升起,不断有石子掉下来。
董晔书耳朵有那么一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28章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引起了整个南营岛的注意, 连部的电话叮铃铃响个不断。
董晔书反应过来,知道钱永超怕是凶多吉少了,带头冲了过去,扒开挡在洞口的乱石去找钱永超, 陆文修等人也赶紧跟上, 几分钟后,董晔书率先看到了一团黑色的棉絮, 他顺着棉絮往上看去, 一眼看到了躺在乱石堆里的钱永超,双眼紧闭, 痛苦地呻.吟着。
还活着。
董晔书蹲了下来小心拿去砸在钱永超身上的乱石, 转身对战友说,“快去喊卫生员。”
一旁的战友被眼前残忍的景象吓到了, 连忙回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大家的手指渗出血来,越往下扒, 就越不忍心看, 钱永超身上穿的军棉袄棉裤被炸开, 棉花崩了出来,衣服上大片的红色血迹,雪白的棉絮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 他左下臂没了一半,双腿被严重炸伤, 尤以左腿更严重, 血肉模糊, 隐隐可见里面的白色腿骨。
空气中硝烟味混合着被烧焦的血肉味。
这一幕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大家也不敢轻易挪动他, 很快连队的卫生员应富贵背着急救包过来了,董晔书等人赶紧把位置让了出来。
应富贵摸了下钱永超的颈动脉,又检查了下他的瞳孔,声音沉重道:“还活着,不过情况非常不好,要快点转移到医院去。”
“我先给他打止血针,简单包扎下。”
团部的救援卡车很快从山路上开了过来,众人合力把钱永超送上车,应富贵在一旁陪护,董晔书和陆文修打下手。
卡车开到了军队的卫生院,爆炸惊动了团部,一听通讯员说钱永超生命垂危需要急救,团部马上上报紧急情况,在军区首长的安排下,派出抢救船来护送钱永超到省城治疗。
急诊室外,聚集了很多人,都非常关心钱永超的伤情,为免延误治疗时间,大家准备先开车把钱永超运到码头,董晔书看着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的钱永超,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枪.支.弹.药的威力,一时心绪难平,他为自己过去的幼稚莽撞而感到后悔不耻,原来这才是父亲更重视哥哥的原因。
实际的战场远比他今天遭遇的要残酷,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
救援车刚到码头没几分钟,派来运送伤员的救援大舰也到了海湾,董晔书站在码头焦急地等待着,却发现舰船停在一百多米的位置不动了,反而一直在打灯语。
应富贵跳下车,焦急道:“什么情况?船怎么不过来?”
董晔书前段时间曾经在救援舰上值班过,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皱起了眉,“不行,舰身吃水太深了,没法靠过来。”
为了节省时间,海军派来了速度较快的救援大舰,相比其他舰种来说,这种舰更长也更重。
应富贵回头看了一眼钱永超,“那怎么办?”
救援舰过不来,只能他们过去了。
董晔书下定了决心,眼神坚毅道:“没办法了,就一百多米,我们用船运过去吧。”
傍晚海上狂风不止,一浪接一浪拍打在岸上。
应富贵惊呼:“你疯了?这么大的浪,依钱连长的情况怎么坐船运过去。”
“那你说怎么办?”
时间紧迫,董晔书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去找随行的团长廖新禄,“我去跟团长汇报。”
基于钱永超的情况,廖新禄听完也无法接受董晔书提出的这个建议,他摇了摇头,“太危险了,这会儿风浪大,没准你们还没到救援舰上那船就翻了。”
“我打电话让他们换一条船。”
救援舰已经算是比较快的船了,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换一艘速度慢点的船,恐怕过来要两个小时,接到钱永超,再开回海军医院,来回最快也要四个多小时。
董晔书情绪激动,“太慢了,钱连长不能再耽误了。”
廖新禄知道他是钱永超连队的人,声音淡定安抚道:“小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这个时间海上天气恶劣,恶浪汹涌,钱永超的身体无法承受海浪的颠簸起伏,董晔书在原地转了几圈,看到生产队停在港湾的船只,忽然灵机一动,“廖团长,一百多米真的不远,要不跟岛上的生产队借两艘船吧,让这两艘船紧挨着,搭成一条路,我们再慢慢把钱连长转移到救援舰上。”